10少阳宗(九)
第二日冷肃带着青逸去成衣店(青逸当然比不上冷肃熟悉这里)买了许多衣物,从现在穿的,到冷肃长到十五六岁的衣服都有,越买冷肃脸越黑,第一次穿上了属于自己的新衣也不见他如何开心。
“你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几年?”吃饭时少年盯着那堆破烂(新衣服)问。
“不知,总之有时间就会来。”青逸也望着那堆破烂(新衣服),果然这些凡俗间的衣物都不适合那个狠戾却又华贵的冷肃,太难看了。待得修成元婴,要记得帮他炼制一件护体的宝衣,既看起来好看,又能保护他。
少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菜,今天中午这顿饭是他与青逸一同做的,两人共同低着气压在厨房忙碌,做出来的食物却意外的好吃。之前只吃过青逸做的简单食物就觉得很可口了,此时材料齐全,发现这人做的食物竟不亚于过去他在青楼偷吃的名厨做的菜。而属于冷肃做的那团菜,黑乎乎地摆在盘子里,不知道是哪个世界的不明毒物。
青逸夹起一口冷肃做的菜,面不改色的吃下,就连冷肃要抢着吃都被他阻止了。
父亲第一次吃到孩子做的菜的心情,是没有人会理解的。
吃过饭青逸又留下了不少银子,放在冷肃卧房内道:“藏好这些钱,可以的话请个厨子。”
虽然吃到孩子做的菜很开心,但此君水平与师弟青扬有一拼,为什么他养出来都是厨艺白痴?好在修真到最后这些口舌之欲就无需在意了,否则他就算将来渡劫成功都放不下心飞升仙界。
冷肃没有接过钱,他看着青逸,看着他放下东西,看着他收拾好桌子,看着慢慢转身,看着他缓步离开这个孤单的小院子。
“等一下!”少年突然大喊,自从与青逸相识,他从未这般失态过。
青逸回身,看见少年喊过后死死咬住嘴唇瞪着他不放,一脸倔强的样子。
“何事?”
“你……”少年咬了咬牙,“你若走了,我晚上……”
他可不是舍不得这个居心不良的家伙,只是这人不在,他就没办法睡个好觉。
青逸也正头疼这事呢,孩子好容易长了点个子,这么一睡不好,只怕又要受罪了。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冷肃留在少阳宗,若是被人发现了,两人都要遭殃。
“你若有本事,就凭自己的力量压制**镜;若不能,就只能忍着了。”青逸丢下这句有些无情的话就走了,他有点不敢回头看少年的表情,他现在还太弱小,没办法回应少年的期待,只能让他失望,让他受苦。
冷肃眼睁睁地看着青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像弃犬一样被丢在这此时显得无比空旷的小院子里,只看见一个很高大却不属于他的背影。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望着青逸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明亮的月光洒在他身上。
他再一次被丢弃了。
幼年时父母将他卖掉,青楼时被“妈妈”丢给那个恶心的老头,古剑派中他被凌天翔丢进迷踪林,而现在,他被青逸丢在这个小院子里,他永远只是一个人。
“你以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吗?”不知多久,身上沾满露水的少年动了动,他握起青逸留下的一锭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以为,给了我钱财,教了我招数,我就会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夺取我身体里的宝物吗?
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一两夜安睡而在这小镇中等你好几年吗?
你以为,稍稍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像条狗一样忠实地等你吗?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都要被抛弃?
“因为你只会把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中。”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
冷肃微一皱眉,他知道这个声音,无数次遇难时他都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可他总是听不到。上一次他以为青逸要侵/犯自己时,第一次切实听到了声音,却因为青逸后来温柔的举动再一次堵住耳朵。
“想要不被遗弃,让别人依靠你就好了;想要那个人回来陪你,只要抓住他,将他捆在身边不就行了吗?”心中的声音仿佛最贴心的朋友般,一点点侵蚀着冷肃的内心。
闭嘴!少年在心中怒斥,明明听到了声音,他却比任何人要清醒。
青逸曾经告诉过他,**镜之所以夺取他的生气,是因为它有灵识却没有自由的身体。现在**镜在他体内,它最想要的就是吞噬他的灵魂,夺取他的身体。不能被它诱惑,不能相信它的任何一句话。
“呵?那么相信他?他也不过是想要等你被我吸成人干后,取出我罢了。”声音被人戳穿了意图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是冷静地击中了冷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冷肃是想要相信青逸的,他想要相信他没有任何目的,而是完完全全地想对他好。然而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吗?不可能的,更何况相处这么久,青逸从未对他露出过一个笑容,即使是欺骗的笑容也不屑于给他。
“是啊,没有人会完全对你好,不过我不一样。我不骗你不欺你,我和你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而我……”
“闭嘴!”少年再次坚定地说,“我不相信他,更不可能相信你,别想控制我!”
他一拳砸在墙上,原本毫无功力的拳头此时居然充满了力量,仅此一击墙上便出现了裂痕!
少年拳头死死握着,一言不发,额角沁出汗珠,显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而在他体内丹田处,**镜闪着妖异的色彩,拼命反抗着少年突然出现的庞大神识。
是的,神识。
神识小无内,所以佛说:“一杯水里有八千万众生”;神识大无外,所以佛说“大千世界”。神识是众生的心和识,寄于心,牵引心,隐于灵魂之内。它可以渺小到一生都无法发现,也可以庞大到连宇宙都能容纳。神识是种子,是灵魂的种子。
**镜就是因为有了神识才会想要拥有自由,才会想到得到身体,神与身的统一,是生命的本能。
神识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修真者通过修真可以不断强化自己的神识,等修炼到分神期,便可以从神识中分出一部分,幻化出自己的分/身。而也有一些天生神识强大的人,不过因为未能修真,他们不会运用这灵魂之根,所以无法在外在体现出来。但这些人都会在历史上刻上自己的姓名,不是英雄便是枭雄。
冷肃的神识很强大,他的灵魂无比坚毅,根本不受**镜的诱惑。那一刻他只想要**镜闭嘴,只是不想听这东西在他耳边说青逸的不是。
青逸纵有千般不是,也只能是他冷肃来说,怎么由得这等下作之物诋毁!更何况从相遇至今,青逸从未伤害过他,他一直在帮助他,照顾他,让他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生活,那样的幸福和快乐。就算他居心不良,就算这一切只是阴谋背后的幻影,只要青逸一天没有下手,这些猜测就都不是事实!
少年的精神一瞬间壮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明明是闭上眼,却仿佛能看到自己身边的一切景色。他觉得自己的视野开阔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他甚至看到月亮上的每一个石块,原来月亮上并不是人们猜测中的美丽月宫,而只是一个个丑陋的坑洼。
他不仅在外面看到很远,他还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他看到自己的骨骼血脉,看到一股股闪着生命之光的力量从他体内的经脉中流向丹田,被那面闪着琉璃色光芒的镜子吸收。
原来是这样啊……
冷肃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突然冷静下来,将那突然出现在丹田内的能感觉到却看不到的神识渗入到**镜内。神识进入,他感到一股慌乱的情绪,在害怕,也在拼命的反抗,也很……强大。
是的,**镜的力量很强大,他的神识进入后终于“看”到了里面的空间,那是远远望不到边际的空间,是八荒**,是整个世界。
他无法消灭**镜的灵识,灵识藏在镜中,根本不可能找到。冷肃有一种感觉,如果贸然将神识潜入**镜中,**镜会趁机将他困在镜中,夺取他的身体。
冷肃只得将神识退出,分出一部分神识包裹在**镜外,彻底将它封在其中。
而在这过程中,冷肃的身体因为力量不足,本能地运用起青逸教过的口诀引起入体,从外界疯狂地吸取灵气,充满了四肢百骸。
如果有眼光的人看到,会震惊地发现,冷肃这样一个从未修真的少年,居然在这一刻顿悟了。
顿悟,是无数修真者向往却又少有人能达到的境界。古圣人有一夜悟道的传说,便是进入了这顿悟的境界,一瞬间神识放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看见了世间所有,了却红尘种种,顿悟飞升。
冷肃当然不可能到这个程度,传说中的顿悟之人都是苦修多年的高人,只差临门一脚,自然能在一夜间得到寻常修真者难以领会到的体悟。而冷肃只是一个从来未接触过修真的普通人,他最初会使用神识,不过是强烈地希望**镜闭嘴,这愿望让他迫使自己的神识无限放大,误打误撞间进入了这个境界。
而这种没有理论基础的顿悟,却是一把双面刃。
第二日清晨,冷肃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盘膝以五心朝天的姿势坐在庭院中间,体内充满了真气。内力充盈,虽比不上青逸,但比起寻常武林人士却是强上许多,这小小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已经跻身一流高手之中。
青逸交给冷肃的心法口诀是少阳宗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法门,虽然对修真者来说不过是最普通的心法,但对武林人士来说,却是至宝。修真者是与天地沟通,吸纳天地精华,引外界灵气入体化为自身真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武林中人所谓的内力却是以自身为基础,将先天真元修炼成可感受到的内力,当内部所有力量转化为内力后,便再难有进境了。以一身之力对天地之力,孰高孰低,一眼便能分明。
青逸当时教给冷肃口诀只是帮他打通经脉时所用,也不过只是引气入体的一部分口诀,无人指导之下根本不可能修炼。冷肃却因为一夜顿悟,学会了引气入体的方法,开始用少阳宗的心法修炼。
然而,只有最基本口诀的冷肃根本不会按照正派人士修炼时那般感悟天地,在天道的指引之下正确地吸收灵气修炼。
他所学会的,只有拼命的掠夺真气,只有疯狂地增加实力。这并非修真者的修炼方法,而是修魔。
一夜顿悟,一夜入魔,冷肃此生注定修魔,这是他的命数。
*********
“修魔?”已经痊愈的少年看起来竟是那般好看,凌厉的眉眼仿佛画一般,看得人移不开双眼。
寒逆霄本就是从心所欲之人,见到美好之物,自然是看个够本。他盯着冷肃瞧了许久后才说:“修真,悟天之道,应天之数;修妖;偷天之灵,窃地之魂;修魔,夺天地之气,掠世间一切。去他的狗屁天道,去他的修道规矩,有力量我们就抢,不择手段。”
他在冷肃面前伸出手,在虚空中紧紧抓了一下,仿佛将这世界握入掌心。
“你刚才说我们?”少年斜眼看着魔主,竟是丝毫不受他方才的撼魂术影响。
寒逆霄并没有惊讶,能够抵御**镜的人,又怎么会被他诱惑。这个少年,虽然尚未修炼,气势却已有小成,日后修炼起来一定事半功倍。这样一来,**镜很快便会魔化,到时只要毁了这少年,就能无需任何代价得到这神器。
魔主笑了,他轻笑着说:“没错,我们。”
少年盯着寒逆霄的笑脸,一双眼仿佛能看透天地般清晰。
“夺天吗?”冷肃喃喃自语,许久后才道,“是啊,我们。”
吾等不需恳求天地恩赐,吾等要与这天地相争。
——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