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潮

故事要从发生在70年代的那场特大洪水说起①。

那一年，天是出奇的怪，先是连着几个月的高温暴晒，然后便是持续不断的大雨倾盆而下。当时，由于受限于相对历时条件下的建造水平，绝大多数水库都发生了垮坝。一时间洪水肆虐，中原大地浮殍满地，人和牲畜的尸体随处可见。

当时，我所居住的青河镇由于远离淮河流域，受灾并不严重，只发生了数起房屋倒塌事件，并无人畜死伤。不过即便如此，青河镇百姓在那段时间依旧生活得惶惶不安，因为咫尺之外绕城而过的青水河上经常会有尸潮发生。

连日的暴雨卷起上游大量泥沙，浑浊的青水河面漂浮着大量的尸体，这些尸体汇聚在一起随河水涌来，犹如尸潮一般。如果是亲眼所见，你一定会感到震撼。难以数计的死人尸体在水流平缓地浅水湾流域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有老人、有小孩，他们的尸身因河水浸泡变得浮肿和肥大，位于表层的尸体早已腐烂，散发的尸气使原本宁静的青河表面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雾蕴。

尸体阻碍了河道，不能听之任之，为了避免发生尸瘟，镇里组织人去打捞尸体在河滩上焚烧。整个七月份，青水河流域总共发生了三次尸潮。之后便是晴日当空，再无一点暴雨降至的迹象。可就当大家以为日子终于回归平静的时候，尸潮再一次发生了。

这一次尸潮注定不同寻常，因为它发生之前并没有暴雨狂风的冲击。在人们几乎要忘记这场惨痛的自然灾害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尸体如蝗虫一样顺着青水河从上游冲了下来，在地势平缓的浅水湾停滞堆积，芦苇塘一下子变成的积尸地。

而且这一次尸体多腐烂比较严重，一看就是在上游暴晒了很长时间，整个青河镇上空都弥漫着难掩的尸臭。没办法，为了尽早处理掉这些腐烂的尸体，镇上大批量地征调了壮丁，六人一组，三组一班没日没夜地处理青河浅水湾处蝇虫滋生的腐烂尸体。但大家干着干着奇怪的事情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第一个出现问题的是镇上的光棍胡大牙。据说那晚吃过饭后，干活的工人都相继选择回家，而胡大牙一是太累了，二是嫌路上来回折腾，便执意要留下过夜。

其实，镇上早就在浅水湾的河滩上支了帐篷和灶房，方便出力的人休息，可是守着一堆死人睡觉搁谁谁都觉得膈应，所以也就没有派上用场。这不胡大牙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美援朝，尸山血海见多了，胆子也大，因此那天晚上便打算在帐篷里凑合一晚。

当时还有人打趣说他是想晚上寻个漂亮的女鬼过夜，不过玩笑总归是玩笑，大家互递几根烟便各自散去，谁也没多担心什么。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大家再次来到工地时却迟迟寻不到胡大牙影子，而且胡大牙昨晚所睡的帐篷内异常凌乱，桌子上的饭缸、茶壶、香烟打翻一地，很明显是当晚发生了什么不测。

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于是大家找啊找啊，终于在芦苇荡里找到了他。可是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及其恐怖，他的面部肿胀，眼球爆出，嘴唇外翻，舌尖伸出，像是生前受了什么刺激，而且整个尸身肿胀膨地像个胖子。

没有外伤，胡大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但凡是总该有个由头吧。村里的赤脚医看了分析说这是误中了尸毒②，他的尸身肿大，以及面部怪异的特征其实是因为体内器官组织里充满了大量的腐败气体，就像是夏天的时候吃坏了肚子，食物滋生的腐败气体在肚子里大量集聚，由内向外挤压到肌肉组织从而引起了肌肤变形。

随后，大家将胡大牙拉去焚烧的时候，尸体燃烧出大量腥臭黑烟毒气，也正好佐证了赤脚医的推断，因此大家对赤脚医的结论笃信不疑，都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只要小心防范，便可以防止悲剧再次发生。

最后，镇上追授了个劳动奖状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东西比人命更贱得了。

可惜事与愿违，胡大牙的事情刚没过去，第二件怪事就紧跟着也发生了……

那晚一夜无风，月亮泛着毛边朦朦胧胧地泛着红光，老人们称这为毛月亮，是阴气极胜的天象。

新婚不久的王二麻子和几个老伙计焚烧完最后一具尸体开始回家，临走时这王二麻子突然说肚子疼，让大伙先走他随后跟上，于是大家便留他一人回去拉稀。一路上大家边讲着荤段子，边回头看王二麻子跟上没有，可等大家都走到镇口了依然没有见马二麻子追来。

这时前几天胡大牙的事情重新浮现在大家的脑海，糟糕，王二麻子不会也遇到不测了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赶忙折回去找王二麻子。夏夜的蚊蝇很多，但这些天都被青河堆积的腐尸吸引去了。人们呼喊着王二麻子的名字，得到的只是黑夜寂寥的回声。

现场惊人的相似，依然寻不到王二麻子的身影，有人来到茅坑，发现王二麻子拉的屎里爬到着数条像蚯蚓一样的白蠕虫，极度让人作呕。不会是见鬼了吧，大家扩大搜寻范围，终于在麦秸地里找到了一串踉跄的脚印。

大家顺着这脚印走啊走啊，一抬头发现前方一座失修的青瓦房亮着微弱的光。这不正是王二麻子家嘛，敢情这小子是着急着回家跟媳妇亲热抄了近路。原来是虚惊一场，大家向着王二麻子老宅骂了几句猴急的家伙便安心散去。可谁知半夜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镇子上所有熟睡的人，那声音正是传自于王二麻子家。

青河镇不算太大，上下也就百十户人家，那一声惨叫听的每个人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虽然当晚姑姑再三告诫我老实待在家里，不要出去看热闹，而我还是在姑姑着衣离去不久偷偷地翻墙跑了出去了。

发出惨叫的是王二麻子的媳妇，当人们发现她时她双手握着一把柴刀惊恐地蜷缩在墙脚，全身都是腥臭的鲜血，而这鲜血看起来淤黑浓稠，不同于常人。而对面是倒在血泊中的王二麻子。

她把他杀了……新婚不久的妻子杀了自己的老公，围观的群众一个个惊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王二麻子的媳妇哆嗦着不停重复这一句话。

王二麻子不是人，难道是鬼吗？人群中有人惶惶自语。

【注释】

①七五八大洪水：1975年8月，特大暴雨引发的淮河上游大洪水，豫中区域受灾严重，死亡人数超过23万。

②尸毒：尸毒主要是在腐烂的动植物遗骸中含有的生物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