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天壑
营地的一座营帐之中,几个知道内情的子弟正围拢在一起说着今天的事。
“温药师听说有金赤草。”长相憨厚的汉子挠着脑袋:“十分高兴,就领着一个队伍去了。”
“采药可以让别人去,为什么温药师自己要去?结果好了,闹出这么大事。”一个看着十几岁不到二十的男孩有些不满,他是米家人,此次米家折进去的人最多,仅被看管起来的就有八/九个,其中更有一个家族的长老,在营地五家之中受到的影响最大。
“别人去?”一个懒洋洋的青年坐起身,嘴角咬着一根儿草药,“知道金赤草是什么东西吗?小子?”青年斜睨着米家的少年:“据说,那玩意儿刚采下来时炼制出的药剂效果最好,而且……”青年的声音有些发涩:“温药师完全是为了我们去采的,金赤草能最大限度的在激发人体的潜力后安全促进进阶……”
进阶!帐中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唐锦带着五家子弟玩命似地训练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提高他们的实力?本来每天晚上喝着温药师熬制的药剂就让他们比不训练的子弟修为增长得快,如果再喝下加入了金赤草的药剂……会怎么样?
安全没有隐患地进阶!
世上任何事物的得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唐锦要在短时间内提高五大家族子弟的实力,每天的训练量之大、之苦、之狠……但凡是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谁不胆寒?可是,即使如此,谁又不想继续?!那些谋害温药师的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想要继续接着训练而又没得到总领队许可归队吗?
温药师尽心尽力为五家子弟打算,可这些子弟回报的又是什么呢?
戗害!
“嘿——”帐中最年长的一个汉子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气郁又愤怒地狠狠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这帮子忘恩负义的混蛋玩意儿,就算他们退出了训练,可是之前他们就没喝过温药师熬制的药剂了吗?”
帐中沉默如山一样压在众人的心头,那里面,有怒,有恨,有气,有急,更有怨。
“参予过的人……最后会如何处置?”米家少年低声轻喃。
“如何处置?”一个嗓门老大的汉子努力压抑自己的嗓音,却仍然极其响亮:“平日,你们族中的人谋害族长夫人如何处置?”
“死!”米家少年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懒洋洋的青年斥喝大嗓门汉子说话轻声,然后看着米家少年:“听说你有个较亲近的族兄也参予了其中,只是,你也该想想,如果他真的为你考虑过,如果他想了温药师每天制的药剂之中有你的一份,如果他想着你会因温药师之助而实力再度升阶……如果他多为你想一点,他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吗?”
是呀,族兄想过每天苦练都要脱几层皮的他吗?想过他在家中等着他回去的妹妹吗?妹妹把所有的修炼资源都让了给他,说只要他强大了,就能保护她,他如此拼命,为的不就是进阶?为的,不就是让妹妹在族中好过一些,不再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可是,现在呢,总领队说不再训练他们了,温药师也就不会再替他们熬药剂了,他们这段时间每天感受到的实力增长的狂喜,不会再有……
“其实,随队的不是还有别的制药师?”有人带着些犹疑,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它制药师?”懒洋洋的青年汉子冷笑:“其它制药师有本事制出完全适合我们的药剂吗?你们每天晚上喝药之前没在营前的空地前看过温药师给所有人传授制药的过程……”
“完全相同的步骤,完全相同的药材,他们跟着温药师一起熬煮,可是……”米家少年低头握紧又拳。
“可是,他们制出的药剂,效果不过是温药师所制药剂功效的三成。”懒洋洋的青年哈一声哧笑出了声:“三成!众目睽睽之下!”
“还说是城中最好的制药师!”这也太差劲了!
几个人的话题开始围绕着几个制药师打转,猜测齐药师领头谋害温药师除了因其是豫城暗谍的因素,其中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过于嫉妒温药师的天赋及才能。
营帐之中,高高的树干之上,河流边、篝火旁……类似的议论,在所有的五家子弟之中进行着,唐锦没瞒着众人温妮被害之事,更没想过要瞒,温妮被害,受到损失的,可不只是唐家,此次正在训练的所有子弟,甚至已被淘汰出训练队伍的人,他们,都成为了受害者,因为有着温妮的存在,他们就有得到药剂帮助的可能,就有升阶的希望。温妮那种别人无法复制的制药才能,预料之中会带来的嫉妒之外,更会让她被所有受益之人自觉保护,会更加安全。
不曾得到,人们兴许还不会有那么多的不满,可是,得到后,又因无辜受牵连而失去,那么,这受牵连的人一定会愤怒,会怨恨。
唐锦在等待这些愤怒怨恨积聚后的暴发。
坐在帐中,唐锦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伏在他怀中的妮妮,灵敏的听觉却仔细捕捉着那些或近或远,或清晰或模糊的交谈,他唇角的笑容很冷,微眯的眼中寒光骇人……但凡谋害妮妮的人,都是死有余辜!
温妮有些没精神,原本以为的意外,居然是有人设套谋害,这让她很受打击,不过,想想那几个拼命去救她的人,她又觉得这些日子的辛苦其实也值了,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那几个来救我的人受了重伤,我……”温妮抬起头,看着唐锦:“……想去看看他们。”
唐锦轻轻拍了拍温妮的背,站起身,拉着她去了那安置伤员的帐篷。
一个三十几平米的营帐之中,躺着十几个伤员,这些伤员,有每天受训不慎受伤的,有出任务时被变异生物伤害的,当然,其中,有几个,便是今天追着队伍去救援妮妮的。
帐中人看着从帐外进来的唐锦与温妮,都挣扎着坐了起来,温妮看了看唐锦,唐锦指了指角落处几个受伤较重的子弟:“鼻青脸肿那几个就是。”
温妮看了看那几个,果然,这几人受伤的外部特征明显和别人不一样。
快步走了过去,温妮将手中的丹药从玉瓶之中倒出四粒,一人给他们分了一粒:“谢谢你们来救我。这是疗伤效果最好的丹药,你们快吃吧。”
帐中所有的人都有些愣神,这四人,一个五脏受损,一个折了一条腿,一个眼部受创伤最重,眼看就要瞎了,还有一人,除一只胳膊能动,已是几近瘫痪,这样伤情不同的人,为何用同一种药?!
唐锦看着有些举棋不定的四人,眯了眯眼:“吃。”
因为这些日子的训练,唐锦一开口,四人反射性地将药塞进了口中……
走回唐锦身边,温妮睁大眼看着闭目疗伤的四人,唐锦捡了一张空床位拉着温妮坐了上去,静静等待,帐中,与他们做着同样事情的,除了所有的伤患,更有几个来看护照顾伤患的各族中子弟,这些人同样在好奇地等待着结果。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股能量风暴开始在帐中成形,而后,两股,三股,四股,四个合眼疗伤的子弟每个人的身体,都成为了某一个能量风暴的中心,旋涡状的能量风暴在几个卷动之后,很快消失,四人先后睁开了眼。
“我进阶了!”伤腿的人睁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声忍不住的痛呼之后,这人再一次惊喜失声:“我的腿,好了?!”
五脏受损的坐起了身,脸上神情同样激动莫名,“我也进了一阶!”他转头看向另两个同伴,那两人一个睁开眼,一个坐起了身活动着先前还不太听使唤的身体,然后,齐齐转头狂喜的给了对方一拳。
“嗷——”
“痛!痛!痛!”
两人一人捂脸,一人抱着胳膊在原地转圈,显然,下手都没留情。
另两个伤愈的同伴失声喷笑,笑了两声,两双同样带着激动的目光看了对方一眼,一点头,齐齐站起身,走到并肩坐在一起的唐锦与温妮身前,单膝下脆,“我,沈冰林……”
“我,文亚……”
两人左手触地,右手握拳紧紧抵着心脏,腰背笔挺,神情肃穆,目光坚定地看着脸现愕然之色的温妮,齐声宣誓:“郑重宣誓,付出全部忠诚,一生追随于您。”
另两个伤愈的子弟目光一碰,迅速转身,分别跪在了沈冰林与文亚的两侧:“赵阳……”
“沈修谨……”
“郑重宣誓,付出全部忠诚,一生追随于您。”
温妮被四人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唐锦举手扶住她的腰背,阻止了她的动作,目光在身前的四人脸上一扫,而后翘起了唇角,轻声道:“妮妮,说:同意。”
温妮脑子有些木,张了张嘴,“同意!”
地上四人同时重重一捶胸膛,“咚”,肉体撞击的沉闷之声在帐中响起。
四人齐齐站起身,站在一旁,唐锦拉起还有些没回过神的温妮,转身慢慢走出了营帐,沈冰林四人则紧随其后,出了这个满是病患的营帐。
几人走了好几分钟,哗,终于回过神来的众人的喧哗乍然打破了帐中凝滞的气氛。
“追随者,我没听错吧?”
“没错。”梦游一样的声音说着确定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两个直系,两个旁系,五大家族,同等地位的四个人,同时宣称,成为另一个家族之人的追随者。”
“呵呵,今天这个梦,好真实。”一个病患使劲捏了一把,没感觉到疼痛,傻笑一声:“果然是做梦,一点都不痛。”
“如果你捏在自己身上……”脸色铁青的、好心来看伤患的、受了无妄之灾的某位同族兄长狠狠盯着尤自傻笑的某傻瓜:“……你就知道痛不痛了。”
“可是,他们的伤好了!”
“那么重的伤势,不到半个小时,全好了。”
“还都进阶了。”
…………
“可怕!”
是的,可怕!
如果,这样的丹药如同每天温妮熬制的药剂一样可以量产……那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不,不可怕!”一个少年紧紧攥着拳头,目光狂热:“人类将变得无比强大,我们,将再一次凌驾于所有变异生物之上,人类,将再一次统治地球!”
“噗——”一个声音不屑地轻笑:“做梦吧?”看一眼将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目光,长发男人扬起下颔:“这种丹药,制作绝不简单,材料,药剂师本身所具备的实力,都绝不易得。必然是不出世的珍品!”
狂热少年有些不忿:“可是,温药师一次就拿出了四粒!”
长发男人看了一眼幼稚的少年,冷笑道:“这营帐中,伤者几十人,为什么她只拿出四粒?因为,她也心疼!”
“因为,我们没有舍命去救她。”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角落中传出,众人转头,看着靠在枕上一手抚胸、肤色黝黑的赵栗,赵栗看着众人,目光沉稳,声音平静:“赵华,没有同等的付出,我们凭什么能得到那种丹药?”
长发男人赵华垂下目光,冷哼了一声:“她不是随队的药师吗?”
“不是,她不是随队药师。”站在帐门口目睹了整个事件发展过程的周前东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身材较帐中大部分人都要瘦弱,制药师,许多都是这样的体型。
赵华惊讶地抬头,“不是随队药师?”
“她只是义务帮忙,并免费教授所有想要学制药的人整个制药过程。”周前东就是那位被自己老师称为奇才的三十多岁的五阶制药师,此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异样的红润,“她的制药能力,肯定已经超越了八阶,是的,是的,我见过师傅制药,可是,即使是师傅,也无法像她那样将药材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每一天,每一天晚上看她制药,于我,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洗礼,她有着超越常人的驾御药材的能力,那种对药材细致入微的体察、运用……”周前东凌空挥舞着手臂:“那是我们制药师梦寐以求的道境。”
“是的,道境,超越技能,脱出凡穹,不受教条束缚。”
周前东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看着先前还躺着四位伤者的病床,如今,那里空空如也:“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其才能,会让人如此嫉妒,又让人如此无力。”
不再搭理帐中众人,周前东走出这处医疗帐篷,走到营前的空地,那里,今夜,不再有人免费教导所有人制药,不再有让他惊极、羡极、爱极的制药过程,她,被自己护佑帮助过的人伤害、背叛……她,心里定是极伤心的吧!
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的一夜过去了。
清晨,在清脆的鸟鸣声中,温妮穿着宽松却并不会影响行动的作战服走出帐篷,走进厨房,与同样进来做饭的一众人等点头含笑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埋头炮制食物,唐锦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一天时间都会用来陪她。
温妮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他总是很忙,少有清闲的时候,能一天陪着她什么也不做,真是太难得了。
“爱是忧郁的深蓝,爱是生动的翠绿,爱是你的双眼,爱是纯洁的白雪,爱是火红的朝阳,爱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哼着歌,端着丰盛的食物走出厨房,温妮抬头看了一眼一碧如洗的晴空,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味道的空气,含笑走回了自己的帐篷,像忙碌的小蜜蜂一样在房中打转,将食物放在桌上,拿出湿毛巾给唐锦擦手,又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将食物夹到他面前的碗里,然后快乐地说:“咱们今天去森林中采药吧!”
唐锦夹着食物递到嘴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忙碌了一早上的成果塞进口中,沉默地用餐。
温妮笑眯眯看着男人动作迅速地消灭着桌上的食物,时不时将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夹一些给他,两人看似融洽,也似乎确实很融洽地用完早餐。
将用过的碗盘送入临时厨房,回房收拾妥当,温妮拉了唐锦就要走,却被快步而来的唐铎拦住。
“那两人醒了!”
温妮脸一僵,回头看着唐锦,唐锦轻轻翘起唇角,摸了摸不自觉噘起了嘴一脸不乐意的女人:“咱们先去看看,然后再去采药。”
温妮一下高兴了,吊在男人的胳膊上被带进了旁边的帐篷。
帐中昨日救回来的一男一女看着相携进来的一对小夫妻,目光闪了闪后,那中年男人看了温妮一眼,而后礼貌地冲唐锦点了点头:“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美丽的女人也笑着看着温妮,口气熟谂:“小丫头不错,这么快就升至八阶了!”
温妮有些疑惑地看了女人一眼,有些迟疑:“您是……”这人认识原主吗?
女人一乐:“我忘了,炎城之外,你不曾看到我们夫妻。”说着看了男人一眼,“我叫子车妍,这是我男人夏侯章烨,小姑娘,没想到,你居然身兼毒医两系的传承。”
“啊?”温妮结舌。
子车妍笑着挥了挥手:“小丫头还很谨慎……炎城之外,你的晶宠一声咆哮,将我们夫妻引得心动,赶去一看,正见到你用毒将两条小杂鱼化了。”子车妍看着温妮睁大的双眼,笑容不由自主地就加深了:“那时,我男人说你是毒系的传人,没想到,昨夜又听到你是医系传人的消息。”
唐锦眯了眯眼,看了看身旁的温妮,含笑看着子车妍:“子车夫人从何得知?”
子车妍看着唐锦摇了摇头:“你这小子没这小丫头可爱。”虽然如此,子车妍仍将昨夜周前东一番话复述了出来:“以医药入道,这是医系的修炼方式。”看着呆愣的温妮,子车妍有些惊讶,有些惊叹:“只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身兼两系,并且,都已入道。”
夏侯章烨看了看靠在唐锦身上的温妮,目光闪过一抹慈祥之色:“若是被别人救了,我还担心还的人情会打乱世俗界的平衡,既是你这小丫头……”夏侯章烨想了想,从贴身的衣物内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极薄的帛状物:“这个,想来于你必是有用的。”
唐锦的手在温妮身后暗暗使力,温妮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眨了眨眼,又走了几步,接过夏侯章烨手上的帛,“送我的吗?”
夏侯章烨含笑点了点头:“这个,于你应该有用。”
看一眼妻子,子车妍点了点头,夏侯章烨站起身:“天壑再次扩大,情况严重,我们需要赶回去禀报。”看着温妮,夏侯章烨终于忍不住摸了摸温妮的头:“好孩子,下次再见。”
两人冲唐锦一点头,一前一后往帐外走去,温妮看着已出了帐的两人,突然开口唤道:“等一下。”
夏侯章烨与子车妍齐齐回头。
温妮将手伸入口袋,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小瓶:“你们受伤了,这个送给你们。”
子车妍回身接过小玉瓶,打开塞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子车妍情不自禁精神一振,凝目一看,小瓶中,盛装着几粒玉白可爱之极的丹药。
子车妍面带惊喜,将玉瓶递给夏侯章烨,想了想,拿出一条原色帛带递给温妮:“好孩子,你送了我们这样的重礼,我们这做长辈的却不能小气了,这个,你拿去玩吧。”
夏侯章烨看着温妮,眼神慈爱:“升至十阶,完成历炼后,就回十万大山。”又看了唐锦一眼:“这小子,也带回去吧,心性虽有些诡谲,资质……尚可。”
两人不再停留,几个呼吸,已在唐锦与温妮眼前失去了踪影。
唐锦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狂跳的心脏——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