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王黼听王康说确有此事,不由冷笑道:“看来这太学之中,倒也是有那乱嚼舌根之人。”
“学士不必在意,蚍蜉妄言撼树,螳臂幻想挡车,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学士若与他计较,便是自堕了身份。”
王黼笑道:“所言甚是,我还不知你表字,称呼有所不便啊。”
“回相公,学生草字子华。”
“既如此,那便唤你子华吧,不谈这些扫兴事了,子华你昨日的那篇贺辞,文采倒是不错,想必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
王康忙道:“学士谬赞了,学生拙作,只怕污了相公贵眼。”
“呵呵,子华你过谦了,似你这等有才之人,埋没于太学之中,实为憾事,自官家兴太学以来,底下官员却是尸位素餐,致使如今之太学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真才实学者不得中,阿谀奉承者倒被引荐至官场,子华你在其中,实难有所作为啊”
王康暗想,这厮当真是不知羞耻二字何解,似你口中的阿谀奉承者,只怕是陈东之流了吧。
但王康表面上却没带出来:“学士此言甚是,如今太学之中,怕是苦心求学的人,已是没有几个了。”
王黼做愤怒状:“哼,若是如此,择日我便禀明官家,定他们个不察之罪。”
王康知道他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当下也逢场作戏:“若学士有此心,实乃朝廷之幸,学生现在这里谢过学士了。”
王黼又问到:“子华少年有为,若是无什么差池,下次太学选拔,比可得中,常言道,未雨绸缪,不知子华对朝堂之事有何看法啊?”
王康一笑,知道正题来了,他耐着性子,假惺惺到:“朝堂之事有蔡相公做主,学生实在不敢妄言。”
“子华莫要推脱,本朝从未以言获罪,你但讲无妨”
“既如此,学生便说了,若言语间有失礼不当之处,还望相公海涵。”王康说到:“在学生看来,目前朝堂之势,对学士有利,却也对学士不利。”
“哦?子华此言耐人寻味,不知何意?”
“如今朝堂之事,学士与蔡相公,童太师互为表里,领军政大权,进可开疆扩土,建不世之功业,退可安抚朝政,上佐天子,下安百姓。此乃有利之处。”
“那不利之处又是何解?”
“这学生却不敢妄言。”王康心想,这王黼不甘人下只是那李纲一面之词,若是那李纲有误,此话抛出,便难有回旋之地了。
“子华,这说话莫要留一半,我平日里最不喜这种人。”
王康一咬牙,心说便赌上一赌,当下说到:“这不利之处,便是的职位了。”
王黼眼睛一亮,问到:“我的职位却又如何?”
王康斟酌道:“若学生所知不错,相公日前领翰林学士一职,此位虽为近臣,或可为相,但却是佐贰之职,如今何相公致仕,蔡相公大权独揽,怕是学士......”
王黼心中一惊,王康口中的何相公,乃是前右丞何执中,今年刚以太傅致仕,王黼正是靠他提拔,才得今日之职,然而前些年,为助蔡京独揽相权,自己连书何执中二十条罪状,然而赵佶却未加理睬,说起来,自己也算是那忘恩负义之徒了。想到这里,王黼不由尴尬万分。
王康倒是不知个中原委,他继续说到:“学士助蔡相公揽权,虽换得一时高位,但只怕学士自此,便难有出头之日啊。”
这话却是说进王黼心中了,本朝为防权臣乱政,故向来多设官位,只为分权,故曾有冗官之弊,偏偏那蔡京欲望过大,最好大权独揽,已是数次惹得赵佶不快,但那蔡京颇有手段,再加上常投赵佶所好,故相位三起三落,说起来,此次蔡京相位得以光复,王黼在其中也是出了不少力。
“子华还说不敢妄言,你对朝中之事看的如此透彻,便是我也不及啊。”
王康一笑:“学士莫要自惭形秽,学生身在局外,故看的比学士清楚,学士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诚如李纲所言,王黼本就不是那甘居人下之人,当下便问到:“如此说来,子华可有良策助我?”
“学士可识得郑达夫郑相公?”
王黼一愣:“自是识得。”这郑居中乃是前宰相王珪之婿,当朝太宰,拜知枢密院事一职,表字达夫,曾一起与自己助蔡京复相位,他如何不知。
“这便是了,如今学士若想出头,再得高升,便全仰仗郑相公了。”
王黼也不是愚笨之辈,当下便清楚了,自己若要出头,必定要扳倒蔡京。蔡京有意大权独揽,而今这郑居中倒是蔡京揽权路上的绊脚石了,郑居中不是那任蔡京鱼肉之人,如此说来,自己便是与郑居中有共同利益了。
王黼正色道:“子华高论,愚兄钦佩之至,若子华不弃,我愿以子华为知己,悬榻以待。”
王康假惺惺到:“学生何德何能,怎敢与学士以知己相称。”
王黼也不容他推辞:“子华之才胜我百倍,就莫要推辞了。”
王康见他坚持,便道:“既如此,那学生便托大一回了。”
二人又谈了一阵,王康道别,王黼极力挽留,王康只道自己是太学中人,太学规矩甚严,自己不敢逾越,实则是要回太学和秦桧商议收获,王黼无奈,只得放他离去。
王康出得王黼府中,不由一阵头疼,方才被陈东那一闹,怕自己这名声在太学之中已是臭了,便是比那过街老鼠也不遑多让,但一来要和秦桧商议,而来自己实在无处可去,当下腹诽了秦桧一气,怎么交给自己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然后便硬着头皮,回到了太学之中。
果不其然,王康被王黼招去谈话之事已经在太学之中传开,不知哪个还添油加醋了一番,说他和那王黼本是失散兄弟,自己入太学便是依仗王黼的关系,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现在,基本所有学生看王康都面带愠色,好像恨不得生啖其肉一样,王康不由苦笑,他也没心思和这些白痴解释什么,径直望秦桧那里去了。
秦桧一见王康回来,不由玩笑道:“子华回来了,现下你可是太学中的名人呢。”
王康不由气堵,骂到:“你还有心思玩笑,我当初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去替你做着劳神惹骂之事。”
秦桧忙宽慰道:“子华莫要动怒,且与我说来,此番前去,与那王黼都谈了些什么?”
王康抄起桌上茶杯,喝了口茶定了定神,便把刚刚自己与王黼所谈一一道来,秦桧拍手到:“子华此计甚妙如此一来,必让那蔡京与王黼两相交恶,再加上一个貌合神离的童贯,这蔡京一党分崩离析之日,便已是不远了。”
王康谈到:“会之你也别太乐观了,蔡京一党势大,想要扳倒,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秦桧点头称是,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喝道:“此番我等受累,全是那李纲之计,看来这厮却不是那好相与之辈啊。”
王康附和到:“正是,我如今这骂名,全是替他领的”说完又担心到:“会之可莫要小看了此人,此人平日里结交士子,便是为自己营造势力,将来蔡京等人失势,只怕此人便是会之你路上的绊脚石了。”
秦桧冷笑到:“子华放心,来日方长,我且与他好理会。”
王康之名在太学中愈发惹人厌恶,但同时,他与王黼的关系却是与日俱增,一年过去,王黼已是视他为心腹,朝堂之事必与其商议,秦桧也是通过王康,对朝堂之事有了更深的了解。
朝堂之事果不出王康所料,蔡京自打相位得复后,便试图独揽大权,郑居中很是不快,便把矛头对准了蔡京,处处与其作对,两人不管是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都闹过许多龌龊。
这一日早朝,赵佶心情不错,前些时又有花石纲入京,成色形体也是颇好,便多在垂拱殿中待了一会,蔡京和郑居中,王黼等众臣在旁侍立。
蔡京是个会察言观色之人,他看出赵佶面带喜色,便立在一旁,等赵佶批完折子,就上前说到:“启禀官家,不知官家可曾见了今次的花石纲?当中有一太湖石,高约四丈,样貌甚是奇特,老臣斗胆揣测,官家必是喜欢。”
赵佶笑道:“爱卿说的倒是不错,那太湖之石倒是让人喜爱的紧。”
“既如此,老臣当遣人多寻些那太湖之石来。”
一旁郑居中冷冷说到:“蔡相公当真不知么?”
赵佶和蔡京俱是一愣,赵佶问到:“郑爱卿何出此言,当真不知什么?”
郑居中拜道:“启禀官家,方才蔡相公说,当为官家多寻些太湖之石,故臣才发此一问。”
赵佶说到:“且细与朕说来。”
“回官家,臣曾听闻,为运蔡相公口中的那块太湖之石,可是颇费了几番周折。”郑居中奏到:“由于此石过大,原应奉局船只不足以运输,蔡相公便那千石征运粮之船用以运输,此石高大,所经州县拆水门,毁桥梁,凿城郭才得以通过,此等扰民之举,蔡相公却说要多运些来,故臣发此一问。”
赵佶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说话,蔡京脸色微沉,朱勔更是生气,这郑居中表面上是说蔡京,然而谁人不知,这应奉局花石纲是由他掌管的,这郑居中分明是骂到了他的脸上。
朱勔哪里能比蔡京那老油条,当下便沉不住气,奏到:“官家容禀。”
赵佶淡淡说到:“讲。”
“启奏官家,臣有疑问要问郑相公,郑相公听闻花石纲扰民之事,是听谁说,何时闻,这道听途说之事不可信,即是未亲眼见到,郑相公如何能说是蔡相公的不是。”
蔡京听他如此说,不由暗骂一声蠢货,果然,还不等他说完,赵佶脸色便由阴转晴,低喝道:“照你说来,难道这当朝太宰却是那满口胡言,三人成虎之辈了?”
朱勔冷汗直冒,当下不知如何作答,当下求助似的望向蔡京,这一幕正被赵佶瞧在眼里,赵佶也不说话,只是冷笑的看向蔡京:“看来蔡爱卿是有话要说啊。”
蔡京此时连掐死那朱勔的心都有了,他深知,那花石纲扰民之事,赵佶到不在乎,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自己权势过大,上次从相位下放到杭州主政,便是因为自己过于专权,此番自己重复相位,已是低调至极,却还是被郑居中插了一杠,花石纲扰民之事不打紧,但除了郑居中,却无人报于赵佶,赵佶必知是自己权势过大,无人敢报,猜忌之心已起,再加上朱勔这个白痴,身为赵佶宠臣,却为自己说话,这简直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蔡京忙请罪道:“花石纲扰民之事,老臣实是不知,但其罪却在老臣,老臣特请陛下降旨,责老臣不察之罪。”
赵佶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几人一时僵在那里,这时,王黼出列道:“禀官家,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爱卿且讲来。”
“是,禀官家,依郑相公所言,花石纲扰民之事,臣想问,到底是蔡相公不知,还是蔡相公有意不让人知呢?”
蔡京心到不好,这王黼当真是用心险恶,此话一出,怕是便从此在赵佶心中留了个疙瘩了,却是不知这厮何时与那郑居中串通一气了。蔡京暗骂一声,但也不敢多做什么,只得静静的站在那里
王黼接着说到:“若蔡相公知花石纲扰民而不报,那便是欺君之罪,若蔡相公不知,不知者虽不怪,但却亦是相公治下不严,有失察之罪,万望官家明察,莫要让蔡相公有冤屈。”
蔡京气的手都抖了,所幸袖袍宽大,看不出来,赵佶听王黼这么说,脸色却稍霁,他知道,郑居中和王黼都曾是蔡京一派之人,如今却是相互攻讦,有此二人牵制掣肘,蔡京之势,便是一时难以做大,想到此,赵佶淡淡到:“好了,众位爱卿莫要说了,孰是孰非,朕自会决断。众位爱卿便退了下去吧。”
众人见赵佶和起了稀泥,便不再说话,一一告退,赵佶又说到:“郑爱卿,王爱卿莫走,朕心中烦闷的很,且随朕去艮岳之中散散心吧。”说罢瞟了眼蔡京,蔡京不敢多说,脸上也不敢有什么表情,当下便和朱勔退了下去。
回到府中,蔡京的火气便压不住了,他怒骂到:“好个郑居中,好个金发小儿(史载王黼金发金眼),用心当真险恶,”
蔡京长子蔡攸见父亲生气,便问道:“不知何事惹怒父相,竟动如此大肝火?”
蔡京恨恨道:“还不是那郑居中与王黼,两人刚刚在官家面前诋毁于我,惹得官家龙颜震怒,若不报此仇,气实难消。”
蔡攸劝到:“父相如今刚刚重履相位,若在朝堂上树敌过多,实为不智,这郑居中委实动不得。”
蔡京自知赵佶此时对自己已不如往日宠信,但胸中之气却是难消,蔡攸又说:“虽然郑居中暂时动不得,但这王黼却可除去,如此也算可暂消父相之气。”
蔡京奇道:“这王黼近日颇得官家宠信,你又有什么办法?”
蔡攸一笑:“相父却是气糊涂了,今岁年景不佳,各地皆有旱情蝗祸,青黄不接已成定居,父相可调王黼为户部尚书一职,待收税赋之时,必然不齐,父相便可以此为罪,在官家面前参他一本,到时便是这王黼有通天本事,也必然难逃罪责。”
蔡京捻髯大笑:“当真妙计。”
再说那王黼,被赵佶召去同游艮岳,心中好不得意,待回到府中,恰巧王康前来,王黼笑道:“子华来的正好,你是不知,今日朝堂之上,那蔡京是如何窘迫。”
王康笑问道:“学士且说来,学生倒想听听。”
王黼笑着将今日之事告诉王康,言语间难掩自得之色,王康一开始还笑着听,听到后来,脸色不由渐渐变了,眉头紧锁,王黼见他异样,忙问道:“子华,这当中可有何不妥?”
王康一跺脚,急到:“学士今日之言,可是坏了大事!”
王黼不解,王康解释到:“学士须知,圣上最恨之事,便是蔡京揽权,今日之事便是个引子,若学士今日在圣上面前替蔡京说话,圣上必然以为蔡京势大,那他倒霉之日便是不远,但今日学士却与郑相公站在一派,在圣上看来,他不想任何一方独大,如今有学士与郑相公共同牵制蔡京,那便可暂时无恙。”
王黼听他这么说,脸色也不由变了,王康又说:“如此一来,学士反而是助蔡京暂时稳住了他的相位,那蔡京因学士与郑相公之言,必然怀恨在心,他刚刚重履相位,必然不敢对郑相公下手,怕是倒霉的,便是学士了!”
王黼大惊失色,蔡京的性格他最是了解,其人睚眦必报,如今自己得罪于他,怕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他急到:“子华可有良策救我?”
王康无奈到:“如今之计,只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黼心中惶恐,过了几日,他突然接到一纸调令,调任他做户部尚书,他心知是蔡京之计,却不知该如何化解,王康也是一头雾水,委实不知蔡京为何这么做,王黼只得接令谢恩,走马上任。
这一日,王黼与王康正在府内交谈,忽有一个官员急匆匆的跑来,边跑便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王黼仔细一看,来人乃是户部中的官员,负责的是禁军之饷,当下心里一惊,忙问道:“何事惊慌至此?”
那官员跑的气喘吁吁,急到:“回大人,前几日本是犒赏京中诸班禁军的日子,但不知为何,赏银迟迟不到,如今这些禁军不依,正在左藏库鼓噪生事,有些还持着军械,下官见事大,才来禀报大人。”
王黼大惊失色,这事他是知道的,这禁军赏银非是不到,只是比往年迟了些日子,谁知这班大兵如此耐不住性子,竟然鼓噪生事,还持有军械,此事若是被赵佶知道,自己哪里还有脑袋在?
王康在一旁思索片刻,冲王黼低声到:“此事必有那蔡京从中作梗,不然不止于此。”
“子华,这可如何是好?这赏银最早也要后日才可发出......这这这......”
王康忙道:“大人不必着急,既是后日便可发出,那就还有救。”
“哦?子华必是胸有良策,快快教与我,解这燃眉之急。”
王康在王黼耳边低语一阵,王黼顿时沉下气来,拍手称绝,他吩咐人取纸笔过来,写了一张榜单,交与王康,王康谢过,冲那官员施礼到:“大人头前引路,我与大人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