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宣和三年
秦桧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看着王倩点茶,王倩不愧为大家闺秀,点茶的手艺可谓一绝,秦桧看着她手中晃动的茶筅和茶杯中缓缓腾起的热气,一时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官人想什么呢?”王倩点好了茶,递给了秦桧。
秦桧接过茶,喝了一口,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倒是比以前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
“我在想,子华那边怎么样了。”秦桧也不瞒她,王倩是个聪明女子,有时可以给秦桧提供一些很好的建议。
这两年着实是多事之秋,先是蔡京失宠,不得已辞相,那宋江之乱倒是被镇压了下去,但是同时,歙州又出现了方腊叛乱,各地一时之间乱军四起,王黼一开始还压着不报,但后来乱军声势愈发壮大,王黼不得已才上报赵佶,赵佶无奈之下,只得召回童贯,任他为江、浙、淮南宣抚使,总领东南事务,甚至为平民愤,不得已听童贯的意见,暂时罢掉了应奉局和朱勔父子的官职,撤掉了花石纲。
另一边,宋金之盟签订,约定双方各自攻辽,事成之后宋供金以岁币,金还宋燕云十六州,但是由于童贯调往东南平叛,伐辽大计不得不暂时搁浅。
宋朝这边没有动静,金国那边却没有停下,王康从王黼处得知,金国之主完颜旻借口辽国不肯册封,趁辽国天祚帝外出围猎之际,兵分三路伐辽,不出半日便攻克了辽国都城上京,一时之间,辽国朝野如惊弓之鸟,天祚帝甚至派人使宋,表示辽国愿俯首称臣,只求宋朝不要与金国联盟夹击。
然而那落水之狗,却是人人都想要痛打一番,赵佶压根没有理会辽国的低声下气,他现在已经被收复疆域的雄心壮志洗了脑,那些反对之声,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王倩笑道:“我那义兄聪明过人,和官人又是知己至交,官人大可放心。”
秦桧叹到:“我官卑职轻,这朝堂上的事,全靠子华那边说话了。”
“官人莫要自轻,依官人之才,将来只怕拜相都不为过。”
“那就承娘子吉言了。”
正说着,王康却急匆匆跑了进来,以他和秦桧的关系,下人们也不需通禀,秦桧笑道:“正说你呢,你却到了,当真是巧。”
王倩见王康匆忙之样,便也点了一杯茶给他,王康口渴,也顾不得礼节,结果茶来一饮而尽,秦桧打趣道:“牛嚼牡丹了不是,真是糟蹋了这杯茶。”
王康瞪了秦桧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忙里忙外,你到在这里清闲。”
“子华今日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件事可是与会之你有关。我从王黼处得来消息,圣上要在州县罢那三舍法,重开科举了。”王康说到
“哦?这确实与我有关。”秦桧略有些失望的说:“这三舍法若是不罢,朝堂之上的官员们我即便不全熟识,至少也可混个脸熟,如今又开科举,以后这朝堂之事,我恐怕就不那么清楚了......”
“这还是小事,科举重开,未曾进入太学的学生,必然蜂拥而上,朝堂之上必然鱼龙混杂,以后行事,恐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秦桧摆摆手:“这种大事你我无能为力,先说说你那边如何了。”
“我这边形势也不太乐观。”
“这是为何?”
“自蔡京致仕后,圣上拜王黼为相,王黼倒是做的好人,一反蔡京之前所为,罢方田,毁辟雍,天下争相传颂,居然夸他是贤相。”王康不屑到。
“沽名钓誉之徒而已,怕是等不了几天,便会流露出真面目。”秦桧淡淡地说。
“他现在已经是得意忘形了,我的话很多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哦?这是为何?”
“王黼犯了蔡京的老毛病,独断专行,只不过这一点上他比蔡京稍稍高明一点,掩饰的很好罢了,如今圣上命童贯总领东南事务,童贯见东南之事紧急,花石纲惹得民怨四起,便罢去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纲,甚至以圣上名义发布了罪己诏,才把当地民愤压了下去,那王黼知道后,便对童贯心存芥蒂。”王康叹到:“而且如今他面前有一红人,名唤张邦昌,事无巨细,全要问过此人,我行事没有以前那么便利了。”
“看来这朝局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啊。”
“童贯领十五万大军平乱,想来用不了几个月叛军就可剿灭,童贯其人虽然奸狡,但领兵打仗也有一套。”
“王黼那边还有什么动向?”
“他最近要插足这立储之事了。”
“什么?”秦桧奇道:“历代君主最忌这储君之事,他有几个胆子,居然敢插手?”
“会之你当知道,蔡京在时,圣上加封皇孙赵谌为常德军节度使,崇国公,他那时为扳倒蔡京,也从这方面入手,竟然让人代替太子下诏,罢了赵谌的官职。圣上近来宠爱郓王,他就私下里与郓王交好,已经引得太子厌恶了。”
秦桧震惊,他着实没想到王黼竟如此丧心病狂,良久,他才说到:“如此说来,这王黼怕是也要步蔡京的后尘了。”
“我看也是,这个人现在就是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
秦桧阴沉着脸:“我是怕任由他这样下去,或要坏了大事。”
“他能坏什么事?”
“子华且想,此人越是独权,越是于我等不利,蔡京之所以被罢是因为他已惹得圣上厌烦,而王黼却不然,如此下去,怕是永远没有我等出头之日。”
王康摇摇头:“挤走一个又来一个,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无妨,你我胜在年轻,耗也能耗死他们。”
王康不由被他气笑了:“既如此,你便坐在这里和你的茶,慢慢与他们耗吧。”
秦桧忙到:“子华消消火,若无你相助,怕是永难成事啊。”
王倩在一旁轻笑到:“官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子请讲。”
“若是依官人所言,那王黼已是可能会对官人和义兄不利,与其坐等人来鱼肉,还不如提早下手的好。”
王康一愣:“贤妹何出此言?”
“义兄请想,王黼者,小人也,小人可共患难,不可同享福,义兄为王黼出谋划策,怕被王黼所信任的同时,必然已是深深为他所忌,倘若他再得势,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义兄你。”王倩淡然到:“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除去,以绝后患。”
王康惊叹到:“你俩当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比一个狠啊。”
秦桧思索了一阵:“既如此,那便想办法除去他吧。”
王康气结:“你这架子比皇上都大,当初说要扶植他的是你,现在说要除去他的还是你,合着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忙活,你却在这里稳如泰山。”
秦桧讪笑着看着王康,王康被他看的发毛,忙说到:“罢罢罢,我算是被你赖上了,不过如今这王黼势力之大,甚至比当年的蔡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除去他可没那么容易。”
“义兄却是忘了,那蔡京何许人也,苦心经营朝政数十年,任不免落得一场空,与之相比,那王黼不过一暴发户而已,要除去他,只消略施小计便可。”王倩一笑,说到。
“娘子想必已是有主意了吧。”秦桧喝了口茶,问到。
“正是,那王黼既然对童贯不满,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中挑拨,分化他们,让他和童贯相互攻讦。”
“然后呢?”王康问到:“这不是和之前对付蔡京那套一样嘛。”
“上回对付蔡京之计,却是因那蔡京自己昏招迭出,还未得有什么,便致仕回家去了,这童贯却不然,圣上的燕云大计还要用他,所以这回必然有一出好戏等着让我们看。”秦桧说:“这二虎相争之计,最怕的是苦心经营,使得二虎相斗,最后却为他人作了嫁衣。”
“以会之你目前的情况,却当真是在为他人作嫁衣,你官卑职小,即使两方拼个两败俱伤,也没你什么事啊。要不这样,我可以在王黼耳边说上几句,为你升升官,你也好行事不是。”
“不可。”秦桧忙摆手,现在局势不明,蔡京余党,王黼新党,梁师成,朱勔,李邦彦等势力犬牙交错,这时投身进去,当真与找死无疑。
王黼见他这样,便也不再坚持。
再说那王黼,自从挤走蔡京之后,一反蔡京所为,很快便在民间赢得了个好名声。而官场之上,他与梁师成交好,两人宅邸相邻,出入甚至只需走便门即可。而自他继蔡京相位之后,朝野之中也是攀附者众多。蔡京旧党苦不堪言,甚至蔡京在朝为官的几个儿子也备受排挤,王黼在朝在野一时之间叱咤风云,无人可与之比肩。
王黼也曾想为王康谋个官职,但王康多次婉拒,只说他无意功名利禄,王黼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强求,但是王黼身边新进的红人张邦昌却不怎么相信王康的托辞,他觉得王康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他无心功名利禄,为何要待在王黼身边出谋划策,对自己若无什么利益,只有白痴才会如此。于是每每在一起时,字里行间总有试探王康之意。
王康也感觉到了张邦昌对自己的不信任,也暗自小心起来,两人暗中相互较劲,王黼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然而他并没有什么举动,对他而言,过于依赖王康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有人能与王康分庭抗礼,暗中相互志制衡,自己何乐而不为。
“子华,子能(张邦昌字子能),你们可知童贯最近有什么动向?”王黼近来对童贯之事很是上心,隔三差五便要询问。
张邦昌说到:“回相公话,童大人已经率军收复了杭州,叛军锐气大搓,想是不日便可班师了。”张邦昌倒是很会做人,虽然王黼看童贯已经略带恶意,但他还是称呼童贯为大人,怕是私下里与童贯也有些勾搭连环。
王黼点点头:“前些时,童贯罢掉了苏杭的应奉局,甚至还以官家的名义颁布了那所谓的罪己诏,惹得官家很是不快啊。”话语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王康接话到:“童贯如此作为,怕是以后圣上难免会对他心存芥蒂了。”
张邦昌轻笑到:“子华此言差矣,童大人平叛有功,更兼官家还要在燕云用兵,我想......”
王康心里暗骂一句多事,又说到:“童贯已领兵权,其势若是再大,只怕难免对相公不利。”
王黼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童贯的势力,也是该压一压了。”
张邦昌皱眉到:“相公此举只怕不妥,童大人那边可拉不可打,他是皇上近侍,若是贸然与其交恶,以后行事难免会有些不便。”
王黼一摆手:“子能却是想多了,童贯之才,在于军务,于政事却是差我一筹。”王黼此时目空一切,谁也不放在眼里,言语间也透着一股不屑。
张邦昌倒是会见风使舵,当下也不再坚持,王康说到:“此番童贯罢花石纲这件事,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哦?子华有什么想法?”王黼问到。
“哼哼,他不是上报,东南乱贼是因为花石纲之故才叛乱的么,圣上偏偏对着花石纲之事上心,相公可进言,说这东南叛乱是因为茶盐之法,圣上必然龙颜震怒,倒时怕着童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哈哈,子华总能出些妙招,子能,你虽为官身,可还是要好好学学他啊。”
张邦昌很是机灵,马上施礼到:“那还请子华多多指教了。”
王康忙说不敢,心里却提防起来,此人以后怕是个不小的麻烦,倒是该想个办法对付他了。
第二天,王黼便往宫中参拜,赵佶近来真可谓焦头烂额,不仅花石纲无法运来,那东南之事却也不知如何了,见王黼一来,问到:“爱卿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告与朕么?”言语之间满是期颐。
王黼拜到:“回官家,臣却有大喜事相告,童太尉已率兵光复了杭州,并率军与贼军激战六日,重挫贼军。”
赵佶听罢大喜:“童爱卿果不负朕所托。”
王黼却跪在哪里不动,也无贺喜之语,反而一脸忧色,赵佶不由奇怪,问到:“爱卿还有何事,可一并讲来。”
王黼似是为难的说:“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是,臣得知,那东南反贼作乱,实在是因为良民不堪蔡京茶盐法之苦,受那贼子方腊蛊惑,随其叛乱。”
赵佶一愣:“可依童太尉之言,东南叛乱却是因为花石纲之故。”
“这便是臣要讲的了,叛乱之故是因为茶盐之法,茶户与茶商通过官府交易,此法虽可解冗费之困,但东南却有贪官污吏从中渔利,百姓之苦甚矣,可是童太尉领兵剿贼时,却说是花石纲之故,罢掉了苏杭应奉局,停运了花石纲,甚至还以官家之名颁布了那所谓的罪己诏......臣实在不知其用心,还望陛下明查。”王黼倒不愧是用心险恶,言语不经意间强调了领兵,花石纲,罪己诏等字眼,这都是赵佶的心病,他专挑这些词句说,却是处处碾这赵佶如今脆弱的神经。
赵佶心里翻江倒海,本朝自宋太祖黄袍加身起,便最忌掌兵之人,如今这童贯竟然敢如此,难不成他有大逆不道之心?
想到此,赵佶脸不由阴了下来,王黼见目的达到,又上奏了些琐碎事物,便告退了下去。
四月,东南传来消息,童贯领军大坡方腊,并在源洞山一战中,生擒了反贼方腊和其手下一众反贼,反贼主力也被剿灭,只剩下一些残存余部逃窜出去,不过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
方腊甫一被擒,赵佶便下令,令王黼,梁师成,朱勔父子等人重领应奉局之事。赵佶此举一方面是因为喜好,一方面也是暗示童贯,自己对他假颁罪己诏,废除花石纲之事很是不快,让他略微收敛一些。童贯却没想那么多,据说听到赵佶此令下后,他还叹到,说东南百姓的饭锅子还未端稳,怎么又要兴花石纲了。
不久,童贯亲自押解方腊一众逆贼回京,赵佶大喜,加封童贯太师衔,改封为楚国公,但实际上却是明升暗降,削了他的兵权。
童贯自然有所察觉,他在朝中也是耳目颇多,没过多久便打探出来,是王黼从中出言构陷,童贯不由大怒,但一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了王黼一笔,等待日后再伺机报复。
童贯被赵佶加封,王黼却也没落下,赵佶转王黼为少傅,加少师衔,王黼更加得意忘形,一时之间,便是王康、张邦昌等人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即使是见那朱勔父子,也是呼来喝去,言语间多蔑视之意。他这样一做,却是把童贯和朱勔得罪了个遍,很快,两人便谋划联起手来对付王黼。
王黼浑然不觉,张邦昌却是警觉的很,他消息也算灵通,不知从哪里知道,童贯和朱勔正在谋划重新起用蔡京来牵制王黼,王黼听后大惊,竟是连手里的茶杯都掉地摔得粉碎,王康忙在一旁劝到:“相公莫慌,那蔡京如今已七十有四,老眼昏花,已经不能成事,而相公年富力强,惧他作甚?”
张邦昌冷笑:“子华,那蔡京虽然不足为惧,然而他的党羽却是不少,前些时这些人被一阵打压,如今蔡京若是回来,怕这些人便会蜂拥而上,这股势力却是不可小觑啊。”
王康笑道:“张大人莫急,当下首要之事,乃是重新拉拢童贯。”
“当初说要打压童大人的也是子华,如今要拉拢他的也是你,子华可当真是难以捉摸。”张邦昌似有所指的说。
“此一时彼一时,张大人却莫要忘了,相公初时也曾暂居蔡京之下,如今不也是取而代之了么?”
王黼打断了二人,说到:“你二人莫要说了,就依子华之言,只是希望那童贯还记着往日的情分吧。”
王康说到:“相公只需在一事上出言,便可重新拉拢于他?”
“哦?子华说的是何事?”
王康一笑:“自然是那燕云之事,圣上若往燕云用兵,自是要用到童贯,然而此时童贯兵权被暗削,若是相公出言,助其重掌兵权,何愁难与之交好。”
说罢,又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今日自己这番言论,只怕是不日,燕云之地,便是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