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疯狗(2)
她一身绿衣比竹叶还鲜了几分,身材欣长高挑,细眉凤目,面欺霜雪。威风拂过竹枝,竹枝摇曳,长裙浮动,她的娇躯仿佛也随风摇摆。这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不是来自天上的仙女,而是来自黑暗的精灵。琅琅的美冷到了骨子里,也艳到了骨子里,以疯和尚几十年的混世佛心尚且看得愣住,孤帆则全身一震,大脑轰隆一声仿佛落进了一种水晶般的冰窟里。
这些年来他浪迹江湖,漂泊四处,心里从来没有着落。一方面是因为其骨子里的孤傲性格,另一方面则他从无所执,人生是一种血色的颓废和近乎绝望的洒脱。后来他遇到月影,心里不知觉中生出了波澜。月影那幽慧贞贤,高贵端丽的绝代芳华深深吸引他,叮儿当儿黄雀般的伴鸣也让他感觉到生活的一种暖色。
他早就知道月影公主,月影艳名慧名冠绝神羽五国,早被捧成天仙一般的人物。孤帆对她从未存过非分之想。但自从拥有琅琅的身体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琅琅投怀送抱他并不怎么在意,他对她除了儿时的怜惜外还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一种心灵依托。即便床第欢娱之时琅琅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他也不会想到任何名分责任的俗世念头。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情的人,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这修竹下的倩影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忘怀了。
孤帆心海掀起滔天巨浪,这却只是瞬间的事情。疯和尚看着琅琅,眉头逐渐皱起,眼睛里不再玩世不恭,而是睥睨神佛的厉芒。琅琅似乎感觉到孤帆凝眸的深情,朝他甜甜一笑,然后也看着疯和尚。她的眼神不似锋芒内敛,也不似孤帆空洞深邃,但却是冷漠的。似视眼前这横行江湖三十年的武林奇人于无物。疯和尚看着两侧的年轻男女,平生首次生出了沧桑的感觉。但盛名并非虚至,他只是念头一闪便即压下,渊停岳滞般冷冷扫了二人一眼,沉声道:“原来你们竟都是花老妖妇教出的好徒弟,和尚今次倒是走眼了。”
琅琅冷然道:“和尚现在若走,还来得及。”
疯和尚怒极反笑,喝道:“小娃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妖婆呢?让她来跟和尚说话。”
琅琅道:“和尚无须知道。”
疯和尚道:“胡吹大气,娃娃可知道天裂行动本是老妖婆提出的?”
琅琅奇道:“什么叫天裂行动?”
疯和尚嘿嘿冷笑,道:“既然是老妖婆那里出了问题,和尚自找她算帐去。”一声长啸,拔地而起,穿过竹林远去了,只听他声音远远传来:“小子好自为之,天劫将至,莫要自不量力。”
孤帆望着天边朝阳,不由苦笑。他本来不愿卷入任何纠纷,如今看来无论江湖还是朝堂都会有大变,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琅琅情窦初开,这几日正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光,整颗心全系在孤帆身上,对其他事情浑不在意。这时喜滋滋道:“哥,拿到了?”孤帆道:“拿到了。”琅琅却没有问其他,忽然脸上一红,低声道:“哥,我想过了。”孤帆道:“什么?”琅琅毅然道:“小妹是不会缠着哥的,小妹会开始另一种生活。”孤帆愣道:“你说什么?”琅琅把手搭在他脖颈上,扬起脸看着他,深情款款道:“这三天是小妹最快乐的三天,哥,你就再陪我三天好吗?三天,就三天。”她声音颤抖,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脸是那么苍白,眉宇间暗含绝望的哀愁。
孤帆心中一颤,记起一件事来,说道:“你被逼服了蝌蚪丸是不是?”琅琅娇躯一震,摇摇欲坠。孤帆回过手臂搂住她腰肢,沉声道:“她让你来杀我换取解药?”琅琅轻轻点了一下头,眼里擒着泪水。孤帆捧着她的脸,叹道:“傻丫头,没有人比我再了解她了,也没有人比她再了解我。你杀了我固然是好,若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必然跟你回去。这一切都是在她算计之中,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琅琅惊呼道:“哥要回去见主母?”孤帆道:“你放心,她是不会杀我的。”
琅琅道:“你的背叛让她恨你入骨,这些年来追杀你的不知多少,怎会不杀你?”
孤帆道:“那只是她想激励我,让我达到她所要求的境界而已。”琅琅道:“我不明白,我很怕。”
孤帆道:“我也不明白,但我想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
琅琅疑惑道:“身世?”孤帆叹了口气,道:“我原想忘却俗事,漂泊终老,难道人生在世真需要一个世俗公认的身份么?”
忽听一人道:“不错,这就是命。”只听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两道灰影瞬间到了眼前。当先那人倒骑毛驴,正是那见钱眼开老驴头。此人叫白节礼,后面那人骑着一大水牛,和蔼可亲,正是和白节礼齐名的金大牛。“水牛毛驴,金银二仙”当年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游侠。如今虽早淡出人们视线之外,但依旧是极有身份的人物。
孤帆见二人到来,也不为意,道:“前辈莫非知道我的身世?”
白节礼哈哈大笑,得意道:“天下间除了老妖婆外知道你身世的便是老夫一人。嘿嘿,老妖婆心肠歹毒,所以能信任的唯有老夫一人。”
金大牛讶然道:“那岂非价格不斐,你老兄怎会压到现在?”
白节礼苦笑道:“这事关系重大,要不是上次遇到萧老鬼我也不敢确定,现在确定了却也吃不下来。”
金大牛讶道:“竟有你贪驴不敢的买卖?”
白节礼道:“这消息说小也小,说大却值一座江山,老子虽贪,却也不想捅这马蜂窝。”眼睛一转,对孤帆道:“你屁股上是不是刺着一只孔雀?”孤帆一怔,转向琅琅,琅琅羞得耳根都红了,微微点了一下头。
白节礼看得分明,嘿嘿笑道:“你可知道这孔雀代表什么意思?”
孤帆一声长叹,道:“我知道。十一年前孔雀王的皇弟廉王爷就是我杀的。”
白节礼动容道:“廉王是你杀的?不是说旧疾复发无救么?”
孤帆不愿提及往事,转变话题,沉声问道:“这机密的事情前辈怎会知晓?”
白节礼尴尬一笑,道:“二十五年前,富甲天下的金鲤堡堡主番龙门在孔雀王子诞辰之日把稀世奇珍天心翡翠送于国王当贺礼。那翡翠湛蓝翠绿中一块艳如白日,丽赛满月的白斑,状若天心,此乃翡翠中的极品,其价值连城,不亚于传说中的和氏璧。”他答非所问,神态肃穆,露出贪婪渴慕的神色。
金大牛听到这里,已猜到原委,接口道:“以你贪驴本色,当然不会闻知宝物而无动于衷,想必是夜探深宫,撞破个中机关,却不知和孤小子有何关系?”
白节礼叹道:“水牛不是笨猪,怎的现在还不开窍么?古人尚且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传下,难道今人就逊于古人了?”
金大牛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孤小子才是真正的孔雀王子?”
琅琅也是脸色煞白,死死盯着孤帆。见孤帆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由讶道:“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王子么?”孤帆道:“不知。”
缓缓扫了三人一眼,又道:“王子又如何?庶民又如何?孤帆便是孤帆,坐拥天下和身无分文于我来说毫无分别。”
江湖人淡泊名利,粪土王侯原不足怪,但也是快意恩仇,侠义正邪长幼尊卑守得极严,但孤帆于自己身世父母似乎淡定得近乎无情的态度让人吃惊。
白节礼和金大牛心中纳罕,均想:“萧白发果然洞烛明火,识人于微,如若此子胸怀朗朗,皓如日月,自不会受别人驱驰。”琅琅在一旁看着孤帆修伟的身躯,露出迷醉的神色。她乍闻孤帆是王子,芳心禁不住一跳,想到月影那高贵不可,冒犯的公主形象,心头只觉一空。转向白节礼道:“难道这孔雀图案只有王族才能有么?”
白节礼道:“孔雀城以孔雀为图腾,寻常百姓都喜欢把孔雀刺在身上。”琅琅道:“那怎能说明他就是王子?”白节礼怒道:“当年老夫亲眼见到兰贵妃把孔雀刺在王子屁股上,交于颜妖婆带走,难道老夫还会骗你小娃娃不成?”琅琅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别过头去,幽幽看着孤帆。
孤帆望着天际浮云,对白节礼道:“不知何谓天裂行动,还想请教前辈。”白节礼道:“小子,你可要想清楚。虽说萧白发对你小有恩惠,但是若为此插手这事,恐怕让你万劫不复。”孤帆淡淡笑了一下,道;“孤帆早先杀孽太重,恐怕下地狱阎王也是不敢收的。”
金大牛正容道:“此事牵扯实在太大,颜无媸恐怕也是针对你而设的局。你若想独善其身,无疑也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妙招。”孤帆道:“红尘滚滚,清浊尚且难辨,又何来独善?”金大牛脸上闪过一丝难察的笑容,疑惑道:“以前的孤帆可是逍遥江湖,不理一切是非的。”孤帆道:“天地间本就是一囚笼,江湖有岂是逍遥乐土?再说两位前来不就是对孤帆有所吩咐么?”
金大牛和白节礼相视一眼,白节礼笑道:“你小子果然悟到了无刀境界了,你说得不错,无论天裂还是补天行动,最终恐怕都要着落在你身上了。”孤帆一笑,目光却落到了天边。
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太阳已到了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