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绝地反击

一排汽车顺着盘山路飞驰，像一条游龙在山间穿梭。最前面的是一辆奔驰的旅行房车，其余几辆是清一色的奥迪，这般强悍的车队，在农业发达的中部县城——安水县，很难见到，不免惹得路旁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黎明时分，汽车终于驶进了罗峰镇，后方一辆车顶布满仪器的勘探车降低了速度，停在镇边缘，其余的向着镇中心前进。

不到七点，罗峰镇像是一个睡巨人，慢慢转醒。今日，是可以记录进“镇史”的光荣的时刻，这个光荣，对老百姓来说，也许只能是一种自豪感，没有实际利益。但对各个部门，工商、税务、卫生、环保等等的领导来说，是一个升迁的契机。

今天之后，会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况。“人”指的是孟志文，他会成为华夏国第一个登上国家电台的镇委书记，成为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鸡犬”所指的，不仅有镇里大大小小的领导，还有安水县所有能与治理环境扯上关系的人，比如环保局，比如负责环境的孟县长。

罗峰镇沸腾了，很多企业都放了假，工地上停了工，如同过节一般；安水县也沸腾了，县里的所有领导，几乎都推掉了计划好的工作安排，有条件的，去采访现场露露脸，没条件的，守在电视机旁等直播。

省会三江市，临河的那片别墅里，副省长孟浩国难得起了个大早，他推掉了今天的工作计划，吃过早饭后，舒适地躺在真皮沙发上，等待着八点钟的国家电台早间新闻，最重要的，是等待着儿子出场。

此前两天，他已经通过自己的交际面，将这件事宣传开，并与省里宣传部，省城几大媒体的相关人员，打过了招呼。在采访之后，这些部门会继续为儿子造势，报纸、电视、网络齐发，头条、热搜，都跑不了。

孟浩国四十三谁，官场拼搏二十多年，可以说是久经人情世故，心智坚定，喜怒不形于色。但最近几日的风光，仍让他有些飘飘然，同僚口中“虎父无犬子”的夸赞，还是让他身心愉悦。而与之相反，柳家和司空家几个老对手，这几天集体沉默，这更让他感到得意。

罗峰镇政府门前，净水洒街，彩旗飘扬。孟志文带着一干领导，早早就等候着采访车的到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阴天的缘故，看不到蓝天白云，天空也不甚明朗，但天气显然影响不了他兴奋的心情。

大哥孟志武，二十八岁，参军九年，现在已经是中校，团级待遇。虽然这里面有家族的帮助，但也与大哥自身的本领分不开，孟志文对大哥很钦佩，也总想着有一天超越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而现在，孟志文嘴角掀起邪异的笑容——他已经抓到了这个机会。

终于采访车缓缓开了过来，下来了两拨人马，一波是专门为了今天的直播，一波是准备稍后录制专题，现在时间还早，两波人下车，和镇政府已经县里赶来的领导彼此见过面，相互寒暄，气氛很热烈。

负责直播采访的是一个性感成熟的女人，三十五六岁，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一头大波浪披散在肩后，皮肤细腻，保养得很好，透着一种知识女性的干练和魅力。这是国家电台的“名嘴”，演员出身，被业内同行尊称为小太老师。

不论演员还是记者，终归是艺人，名气再大，对官员也心存敬畏。孟志文官位小，但背景够深，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小太老师很自觉地放低自己的姿态，不漏痕迹地恭维了他几句，使得孟志文更加志得意满。

八点零七分，电视台发来转接的信号，采访正式开始。小太老师和孟志文一问一答，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孟书记来罗峰镇后，凭着海外留学的经验和一腔热血，着手治理环境方面最大的难题——雾霾，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十天前，罗峰镇的PM2.5数据还是是178，属于中度污染，不仅影响了旅游业，也给当地居民的健康带来威胁。”

小太老师洋洋洒洒在镜头下高谈阔论，旁边孟志文挺着胸膛，脸上一片谦和的神情。之后小太老师接过助手递过来的一张纸，一张A4大小的数据表，这是十几分钟前，勘探车检测的最新报告，纸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的味道和热度，直接送了过来。

“在孟书记的亲自指导下，经过不足五天的治理，如今，罗峰镇的环境情况大幅度好转。观众朋友请看，我手上是最新的检测数据，其中PM2.5的指标已经下降到311，属于，呃……”

小太老师随口将表上的数据念了出来，却突然发现不对劲，怎么回事，这污染情况明明是严重了啊？

不过作为经验丰富的记者，面对突发状况，她临机善变的能力很强，稍一停顿，继续面向镜头说道：“可能检测数据有问题，稍后会重新测量，我们现在跟随镜头，可以直观地感受一下。”

摄影师将镜头拉为远视角，朝向天空，然而此刻镜头里的天空，雾气昭昭，灰蒙蒙一片，跟如今的工业大都市毫无差别，正是严重雾霾的样子。

摄制组，孟志文，罗峰镇的大小领导都仰头看去，然后一脸痴呆的表情。眼看着天空的污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剧，大张着嘴巴，感觉脑子都有些短路。

千里之外，电台方面的主持人见机行事，以信号不清为掩饰，直接掐断了这边的直播传输，换上了一则教育界的快讯。

孟志文感觉脑海中一片嗡鸣，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属于他自己，就在昨天，面对着安水人民，他夸夸其谈：

“治理雾霾，国外有一套成熟的体系……”

“罗峰镇，只是我的第一个试点……”

“外面的雾霾进不来，里面的雾霾也出不去……”

他感觉眼前发黑，一切豪言壮志，远大幻想都烟消云散，一屁股瘫在在地下。他身边大大小小的领导，也浑身冰凉，这次的采访，是全国性质的直播，刚才的画面，根本无法掩饰，一场歌功颂德的采访变成了笑话，而他们身为当地的父母官，有了政绩，蜂拥而上，出了问题，自然也难逃干系。

电视机前，孟浩国感觉突然掉进了冰窖，冻得浑身发抖，脸上的陶醉表情，在新闻切换的那一刹那变成惊恐，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儿子，这次完了。最具权威的国家电视台发生这种尴尬，自己的儿子可以说是罪魁祸首，上面的领导肯定不高兴。这是个污点，注定他刚踏入官场，就要永远止步于此，再无升迁的可能。

机关大院的房间里，林峰关掉电视，四天以来首次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望着北方，喃喃低语。

“嫣冉，你在学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