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狗比人强
我手上拿着鸡毛弹子,扫着花架子上的灰尘,无意间瞟过朱娣,只见她背对着我,站着一动不动,我好奇地走过去,轻声问道:“朱娣姐,你在看什么?”
“是谁把这捞什子放在这里的?”朱娣不但没有回答我,反而厉声问道,然后将那册子狠狠丢在桌上。
看着朱娣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我也好生纳闷,册子上究竟是什么内容?
“好像今天门房送过来的,说是哪家公司做活动……”我回答道,一过拿过册子翻开来看,“呀!好漂亮”一打开,我便不禁叫出声来。
这画册竟是一家服装店的宣传册子,上面西洋式小裙长裙风格迥异,款式繁多,一眼看过去,色彩鲜艳,就有赏心悦目之感。那画中模特更是身材妖娆,妩媚多姿,眼波婉转,似有射人魂魄之嫌,“这很漂亮啊,朱娣姐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翻过一页仔细瞧了,又换成了中式的旗袍,还是同一个模特,却是另一种风情,素淡的旗袍显得清雅大方,百团牡丹印花旗袍穿在她身上又显得华贵,再翻过一页,居然还有学生蓝装,这时那模特又是一副清纯模样,好似十五六岁一般。
我看得都快痴了,世间怎么会有这等风华绝代的佳人。
“朱娣姐,这女人是谁呀?”我喃声问道。
“她?贱人一个!”朱娣恶声恶气地怒道,言辞中还着愤恨,我这才想起,刚才朱娣正愤愤地丢开画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画中之人。
“嘟——嘟——”
院内铁门开启,有车子响动的声音。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沈碧清的车子驶了进来,赶紧将手上的画册搁到一边,到里间去将茶水沏好。
“哎哟,可把我给累坏了,”当我端着茶水恭顺地走出来,沈碧清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对此时正为她捏按肩颈的朱娣说道,手上抱着她那只迷你贵宾。
说起这只被称之为“宝宝”的狗,我又是喜欢又是厌恶。这狗温顺、机智,剪了毛以后还混身散发着优雅的气质,只是,这狗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刚来到沈家,还没有认识这里的人,先和这狗打了不少交道,那日一进门,学的头件事竟是如何给这小畜牲洗澡。那日朱娣教得我好生用心,放在浴缸中的水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一定要水温适当,然后把一种称之为“香波”的东西倒进水里,搅均了才把狗放进去。
当时朱娣拿着那香波,极为慎重地说:“这东西,要轻拿轻放,摔破了你可赔不起。”
我听后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一个好看的瓶子里面装着的白色像熬烂的稀饭一样的东西么!但面上也极为慎重地点着头。
见我听话,朱娣便拧开瓶盖,将那白色流体倒进温水之中,一边倒,一边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正是这句话,才让我对那瓶称之为香波的“稀饭”刮目相看。
——“好几百一瓶呢!”这可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生计费呀!
“你记得,这香波是不能直接涂到宝宝被毛上的,它皮肤细,禁不住。”
我点头如捣蒜,只是看着朱娣那双在水中搅动的纤纤玉手,心想,这狗皮就算再细,能细得过你白嫩光滑的手?
后来一次给那只小畜牲洗澡,我故意不按朱娣的教的方法行事,直接就将香波倒在它身上,想要看看究竟会酿成什么不良后果。隔了半响除了听到那小狗“嗷嗷”在水中叫着,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只是,我运气太糟,正当我沾沾自喜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时,朱娣进来了……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朱娣人好心地善良,只是说了我两句并不曾给沈碧清提起,我这才躲过了一劫。
后来的几天,朱娣的的确确是战战兢兢,认真仔细地观察了那狗好几天,确定没有出意外后,这才放下心来,那几天,我心里也不好受,倒不是害怕宝宝真的出事,而是看着朱娣几天担心得没吃好没睡好,让我感到内疚,自己任性好玩是小,但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让别人操劳忧心,实在不是我之所愿。
大家对这只狗的优待全然超乎了我的想像,以前只听说绵羊是需要剪毛的,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狗也是需要剪毛的,而且这毛剪得还不是一般的讲究。
要先从脚步剪出线条来,再是背部的线条,从屁股到尾巴也要按着一定的角度剪平,那后半身要和腿的方向剪成斜线,飞节到地面一定要保证剪得整齐平直,剪胸上的毛时格外费心,不仅用剪刀,还要用上梳子,先用梳子斜梳将毛拉起,再用剪刀做水平修剪,然后向前脚修剪,然后就是腰腹部的修剪,朱娣不断对我强调腰线和腹线,说一定注意腰线,腹部也一定要剪成斜线,身体和背部要修成圆弧状,使整个身体看起来呈花生状,最后,头顶饰毛要剪圆。
终于大功告成,朱娣满意地看着我们的作品,我也不注地在心里点头,虽然累得比我浆洗一大桶衣服还疲倦,但是不可否认,宝宝果然修剪得像颗形状标准,果肉饱满的花生。
我小心地端着茶过去,将茶轻轻地放到案几上,斜眼看到这只养尊处优的家伙闲适地窝在主人的情里,那双杏仁般的黑眼睛机灵地盯着我,我便对着它瞪了一眼,惹得它从鼻中不满地“嗯”了一声,还轻微地动了动身边,仿佛要向主人告状似的,吓得我赶紧转身离去,暗想这事道,不仅是人得罪不起,连狗也得罪不得。
“唉,这世道个个的眼睛长得比头顶儿还高,枝儿专捡高的爬,”沈碧清自己揉了揉眉,对朱娣喃喃说道,“昨天赢了徐太太两个钱,她就拉着我不让走,非得把赢她的再吐回去才肯罢休。”
“哼!”朱娣也愤愤不平起来,“想当初她可是想方设法的巴望着输钱给您,讨您个欢心呢,”说着将我放在桌上的茶拿起来递给沈碧清,“我记得有那时打牌她还故意放炮输钱给您呢!”
沈碧清接过茶抿了一口,接着啐啐道:“还有杜小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输了钱就粗鲁得满口脏话,以前她见了,嫌‘姐’叫得不够亲热,直换‘我家姐’!”说话间,自己也叹了口气,“这世道!”
“阿姐也别太把这些个让人不高兴的事放在心上,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好,虽说爷好长时间没来了,但您毕竟还是他的人,别人也不敢小虚了你的!”
“唉!这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的,我也从来都是认命的!”
“阿姐,坐了一晚上,您也饿了吧,让她们给您弄点吃的?”
沈碧清笑了笑,懒懒地说道:“光是坐着打牌,能饿到哪里去,最近胃口也不好,就弄点点心吧,我困了,随便吃些好上去休息!”
“闻竹,给阿姐端盘点心过来!”我正要离开厅上,朱娣叫住我说道。
闻竹,便是我现在的名字,那日被沈碧清带回来,问我叫什么?我想那林孜然是断不能再叫的了,保不定吴嘉文会从这名字上知道我现在的去处,还有那个未曾蒙面的韩大帅,也可能会因此而找到我,而这些人,都是我现在惹不起的,还是隐姓埋名的好。
一时不知道如何起名,但这名字却又再次莫名其妙地从脑中闪过。于是,现在我便有了个新名字,叫做浅闻竹。
“是!”我回到厨房,拿了一盘点心端了上去。
“哎哟——”刚将那点心放在案上,沈碧清轻声叫了起来,“朱娣啊,这推拿按摩讲的是持久有力,均匀柔和渗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力道上用得不好,须轻后重再轻柔上抬,得多下点功夫才行!”
“阿姐说得是,朱娣会用心向阿姐学这推拿按摩的,只是朱娣手脚愚笨,阿姐要耐心才行!”说着朱娣笑着给沈碧清递过点心去,“要说这推拿按摩,谁能赶得上阿姐!”
这话正说到沈碧清的心坎上了,只听她盈盈笑出声来:“你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当初认识爷,与其说他是看中了我,还不如说他是看中了我的推拿手法,你想想,上海滩多少奇能异士,爷专挑了我,不就说明我比别人强么?”
沈碧清咬了一小口酥饼,然后接着道:“爷说只有我能让他睡个安稳觉。”
听了她这话,我放眼瞅过去,只见她一脸的满足,不知是陶醉于自己的技艺超群呢?还是因为得到过她口中的“爷”的赞赏。
“闻竹,你去把宝宝的房间打扫下下,一会儿让它睡个安稳觉,”沈碧清闭着眼吩咐道。
我应了一声就走上楼去。
“这小家伙,跟着我一个晚上没好觉睡,现在倒是委屈了它!”这一听,直想那狗真是好命,它这胎投得可比我们这干人都准!
狗房就安排在沈碧清卧室的旁边,整个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装饰着富丽堂皇,墙上贴着粉色的暗花壁纸,房间里还挂着五六幅小狗的照片和画像,在屋子的正中央安放着一个漆着红顶的白色木房,那房子大半个人高,有两扇大大的窗户,竟是一栋缩小的别墅。
因为沈碧要求每天都必须清扫,所以事实上狗房并不脏,我随意地整理了一下便下楼去将宝宝抱上来休息。
来到楼道口,恰好见沈碧清揉着眉走上楼来,神情间很显疲惫,我微微低下头,闪到一边,叫了声:“阿姐”。
“闻竹,”她看到我,吩咐道,“刚刚宝宝一溜烟的窜下去,跑后院了,你去找找,把它带到楼上休息,别让它着凉了,”沈碧清一边向房间走去,一边还喃喃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听朱娣说,那只贵宾本来是不叫宝宝的,只是沈碧清待它如心肝宝贝,嘴上也老是“宝宝,宝宝”地叫着,所以后来就干脆叫它宝宝了,而有的时候,沈碧清对宝宝呵护得像个溺爱得过份的母亲,总是“孩子,孩子的叫着,我耳边就总能听到她说这孩子怎么怎么样了!”仿佛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我想,要是她真的有一个孩子,那肯定是一个非常称职,无可挑剔的母亲。
出了后门,刚才我的确是看到了那小家伙在院子里,这会儿又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了,“宝宝,宝宝,快出来,姐姐带你去睡觉,”唤到这里,我倒是又想到沈碧清和这狗时的自称,在这狗面前,她时不时地自称为“妈咪”,我头一次听到她在狗面前称自己时,还误认为是“猫咪”,差点没被口水咽到。
后来很是窘迫地问了问朱娣,惹得她哈哈大笑,她前腹后仰,直流得泪地指着我道:“亏……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后来,我才知道沈碧清是自称为“妈咪”,这是上海这一带比较时兴的叫法。
说句实话,宝宝乖巧机灵,聪明可爱,特别是它那一节一节的花生身材总能让我赏心悦目,只是,唯一讨厌的一点是沈碧清对它太好了,这孩子养尊处优的生活让我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