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修(3.6)
6
头等舱人烟稀少,还有个什么台湾影星和他们一班。孙天青其实很忙,一路低头忙着整理资料顾不上和她说话。木槿无所事事,研究起那明星的脸,那一脸奴相的女明星是怎么做到,一见到观众就立马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的。
孙天青工作起来十分认真,平日里的放荡不羁丝毫不见,完全判若两人。木槿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心中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孙天青。理智、成熟、严谨、得体。思维开阔,逻辑清晰,处理工作十分专注。就像那日他站在百年讲堂上,成功男人独具的坚定与自信,散发感染在座的每一个人,款款风度,款款风情。
他见木槿坐在那里来回回挪动肩膀,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着问:“累了?”
木槿点点头,从得到消息到出发,一路匆忙。直到跟着他登上飞机都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逃课和一个男人单独出去的荒唐事,就这么真的发生了。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过来,给你靠靠!一会儿到香港还得转机呢,先眯一会儿。”
“我没事儿,你忙吧!”木槿直摇头。
他眼睛还盯着文件,手却不由分说的把她从对面座椅牵过来,顺势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木槿哪敢睡,慌忙直起身坐正。他那名贵西服被压了还怎么出去见人。动作太过猛烈,甚至把天青吓了一跳,“怎么了你!”
“你一会是不是有公事?西服该让我压出褶了,我不累。你忙吧,不用管我。”
他歪着头打量吉祥物似的看着她,半晌才微微一笑,“真是乖小孩——”不由分说又把她的头按了回去。
木槿最近一直身陷风波之中,常常失眠。天青均匀的呼吸和体温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安定剂,不觉间沉沉睡了一路。
他们住在涵碧楼,天青一把她安顿好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临走时不忘嘱咐:“木槿,累了就洗个澡睡一觉。待会儿我回来吃饭。你要饿先吃也行,打电话让他们送餐。”
“那你呢?什么时候回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可是唯一稻草。
他微笑着柔声说:“我先去开会,饭点儿准回来——”
“哦,对了!这是酒店电话和地址。下面有叫车电话和sPa预约,在B馆。你要实在无聊,c馆有图书馆,我也在那里的会议室开会。不是,我说你是来玩的,你还是去去三温暖,喝喝咖啡什么的吧。再不济随处溜达溜达。反正这时候就别看书了。”他真是了解她,知道木槿每到什么新地方,总喜欢先找找那里的书店、图书馆之类的逛逛。
木槿对诚品书店神往已久,就在眼前了反倒没什么兴致,她乖乖答应:“恩,不看书,我有点儿累了,先睡一觉。”接过名片、门卡和各种消费卡,临了又叮嘱他:“那你要早点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吃饭。”
孙天青有点恍惚,沉声说了个,“好——”
他走了,空间又恢复宁静。房间非常开阔,从偌大的落地窗望出去,风景一览无余。一排排烛台漂浮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火光若隐若现和粼粼倒影相映成趣。贴水建筑像是水面上起高楼的仙境一样,楼台轩榭都生在水里。
日光残余,一片暗沉蓝色,雾蒙蒙的。不远处的百米回廊上,一只只被玻璃罩着的烛台,烛光印上廊柱,晶莹剔透散开橙黄色的光和前方墨绿色的树、小山丘重合在一起。粉紫色蝴蝶兰开得娇艳,斜插在瓶中和黑漆盘子码成一趟,一碟一盘,活色生香。一步一景,步步是景。木槿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叹,尘世可有桃源,还不就在这眼前。就势席地而坐,把头靠着落地窗,看这窗外的美景。隐约中听得见古弦乐的弹奏,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真正体会,岁月静好的情感。
夜幕低垂的时候孙天青打来电话,说会开完了,马上就回来。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奇怪,离开熟悉的环境,相依为命的感觉会瞬间增强。木槿的心里对他突然平添了几分亲昵的依赖。
放下电话,木槿光着脚飞奔进卧室,打开不大的行李箱翻出一件件衣服在身上比划。这儿太美了,你若不精心,会觉得是种怠慢。再没有什么华服能比旗袍更衬这景色,木槿小心翼翼托起行李箱里的旗袍,香云纱面料,市面上早已没有了这样的花色和质地,是林茵压箱底儿的宝贝,十几年的老莨。
香云纱像酒,越是经过岁月的沉淀,越是别有一番温润。林茵说这花色叫“沉香”,木槿见了,喜欢得要命,死缠烂打的让母亲给裁剪了,做了这件旗袍。如此珍贵之物,平日里是不敢随便穿的。
孙天青叩响房门的时候,木槿还在盘头发。急急忙忙的一手攥着头发,一手去给他开门。
“回来了——”她高兴的说。
孙天青站在门口出神的看着她,皎月般的面庞被随意散落的几缕黑发映得更加素净,眼里有股幽幽的含情脉脉的神情,他看得发痴,说:“这是第二次见你穿旗袍,真美——美得惊为天人——”
木槿付之一笑,挽上头发催他:“进来啊,关门了!”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顿了下说:“不进了,走吧,去吃饭!饿坏了吧你!”
“那你等我一下。”木槿进去收拾利落,拿包跟他出去。
外面天已经全黑,头顶升起点点璀璨光亮。晚上天气转凉,室外的茶桌上人不多。这儿的空气特别好,有点儿江南水乡的味道。面前是一池湖水,乐曲从水面上传来的感觉十分奇妙。
木槿向来吃的不多,没想到孙天青吃的也少,只是随便碰了碰面前的小菜。一个劲儿的喝酒。“多吃点,本来想住圆山的,后来想你会喜欢这儿。”他不住的给她夹菜。
“嗯——”木槿点头,就凭这夜色,她想这次出游也是来对了。“这儿真美,住下了都不想走了。”这里的景色堪称精致,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里的一亭一隅都精心雕琢。氤氲夜色,小路逶迤,翠竹门帘一样隔断去路。“山重水复疑无路”,穿行过去才知何为“柳暗花明又一村”。
孙天青点点头,也在欣赏这美景。他们之间的对话又陷入沉默,在B市的时候嘻闹惯了,这么正式的二人晚餐,彼此都有些不自然。
孙天青也显得有些拘谨,他挑起话头,“木槿你学戏多久了?”
“打记事儿时候起就会了。我妈从团里退下来的早,没事的时候就教我唱几句。后来又跟团里的师傅学了两年,我又喜欢这个又想学那个,没准谱。我妈说我嗓子不行,没那个天分。我玩心也胜,不专又不精,倒不如学点实际的。”木槿摆弄着花瓶里的花,忆起往事轻轻一笑。“光说我了,你呢,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他满脸不可思议,倒还算坦诚,“关于什么?”
“为什么出国?”
“因为喜欢流浪。”他答得干脆,淡然一笑。
他这个人,真真假假,虚实不定。木槿不信,也没深究。想了想,问出那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找那家饭店。”
孙天青深吸一口气,沉默着片刻之后,坦诚相待:“我女朋友喜欢那家店。那店以前是她家的,后来给卖了,我答应过她,给她买回来。”
她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感觉很不自在。仓皇一笑,还佯装洒脱的说,“那你回来是要买那家店的,给她个惊喜对吧——”
“分手了。”孙天青口气轻快得像根本不值一提。
“分手了?!”木槿不禁叫得好大声。她尴尬至极,可话已经脱口,摆脱窘境的最好办法不是回避,而是继续下去,“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孙天青缓缓,给自己倒了杯酒,边倒边说:“她是B市本地人。家里条件不错,后来他父亲做生意让人给栽了,出了事之后那店就卖给了别人,就是‘常青园’。他爸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翻身,大四的时候把她嫁给一机关干部,就现在的公务员。”
“那你呢?你怎么办!她就没给你个交代?”木槿替他愤愤不平。
孙天青苦笑,“嗨,交代什么啊。谈婚论嫁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缘分未到!后来我就跟师哥出国做生意了,十年弹指一挥间——”他仰头把杯里的酒灌下去,喝下了少年青涩,也灭了爱恨情仇。
木槿看得出来,他轻描淡写的初恋,在他心里留下的烙印,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不值一提这么简单。人生初次品尝爱情滋味,往往刻骨铭心。爱情是一杯烈酒,就算之后感情泛滥,对了水掺了假越来越淡,甚至对酒精免疫,初恋的沉醉也永远都会藏在心中,无人得见的深处。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陌生的环境,彼此都少了些包袱。她突然心动,拿起一只空杯子递给他,“来,我陪你喝一杯!”
“不行,小孩儿不能喝酒!”
“我满十八了都,就喝一点儿算是成人了!”她执拗的又把杯子向前伸了伸。
孙天青微抿着嘴看着她,点点头给她倒了个杯底儿,唏嘘到:“这么美的夜,应该讲一个美丽的故事——”
“就是!干杯!”木槿爽快的与他碰杯。
水边有人在用古筝弹奏老歌,一首接一首,木槿听得投入,跟着哼唱起来,“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孙天青笑着,跟着拍手和,摘下花瓶里的一枝山茶别在她的发髻上。
星星般闪亮的眼睛对他眨了眨,淘气的继续唱:“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开放的花蕊你怎么也流泪,如果你也是心儿碎,陪你喝一杯,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这么老的歌你也会?”他颇为吃惊。
“我妈喜欢邓丽君,总听她唱。我不太喜欢这歌词,瞎唱着玩儿的。”
孙天青摇摇头,暗自叹道:“你是误入人间的天使,稚气未脱,唱不出风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