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修(4.5)
5
等木槿醒过来,她已经躺在了学校的附属医院里。室内阳光充足,能看得见金沙似的浮尘在空气中飞舞。日光下一个挺拔结实的背影,白衬衫,西装裤。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微低着头专注的看着一本书。金沙在这俊雅清秀的男人身旁旋转舞动,越发显得他安静而专注。
木槿印象中他大多穿黑色的衣服,今天这样的打扮很少见,清清爽爽却另有一番内敛沉静的味道。
感觉出有人在看他,孙天青回过头。发现木槿醒了,慢悠悠的笑起来,轻声问:“看什么呢?”
“华尔兹——”许久没说话,嗓音暗哑干涩。
“好看吗?”孙天青柔和的目光里饱含着喜爱。也许是白衬衫太过平淡的缘故,木槿感觉这一夜他又长了几岁。
木槿微笑着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挪了挪身子凑近了逗她:“昨晚儿的电影怎么样,好看吗?”
木槿眨眨眼,回忆断片儿。想是这里有什么阴谋,撇撇嘴转过身不搭理他。
孙天青满眼笑意,心满意足的低下头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木槿憋不住了,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那天送你的时候,脑袋里突然蹦出那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刚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走走,医院旁边的小书店也没什么正经东西。就看见这本书。”他合上书递给她看,是一本《诗经》。
“舜华——”她轻轻念,舜华是芙蓉,也是木槿。
他点头,“你这名儿是出自这儿吗?”他伸出手指点点封皮。
“不是。”木槿表示遗憾的摇摇头,“我爸以前在韩国工作,我妈出国演出认识了我爸。后来他们回国,有了我,就给我取名‘木槿’。因为木槿是韩国的国花。我那时总不服气,说我一中国人为什么要找个韩国的国花起名字。大了才知道,他们是为了纪念相遇在一起。”
“没什么能比孩子更好的纪念爱情了——”他轻声感叹。
“后来我妈告诉我,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我才觉得好一点,不觉得那么亏了。现在听你说起这个出处,突然觉得这名字还挺有内涵的。就说嘛,咱泱泱大国,五千年文化,随便一句诗词不比他们厚重。”
“其实这花语的后一半更好,叫永恒的美丽——”孙天青“啪”的一声合上书,认真看着她。直视于她的烁烁目光,让木槿躲闪不及。
木槿听完,脸刷的一下红到脖子根,不是不知道,是故意隐藏了没说。哪有那么夸自己的,想不到他知道的还真多。木槿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连忙转换话题:“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用上班啊。”这人应该有“任意门”,刚刚人间蒸发,下一秒就能出现在你眼前。在他眼里,是不是没有路程、时间、工作这些障碍?
“因为你在这儿。”
他平静至极,木槿反倒坐不住了。她当然记得台湾之别时他说的那句话,“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如今,他真的来了。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备而来,杀她个措手不及。除了让她语塞就剩窘迫。其实她知道,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是甜的,而且温暖得就要化了。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胶皮糖,抻来扯去才有劲儿,才味儿。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前迈一步,然后害怕看见对方的反应又缩了回去,就这样心中泛起了波澜。爱情还不就是这样,小火慢炖,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就在那一步之遥处暗自惆怅,暧昧徘徊。此间习得怦怦心动,尝到爱恨痴嗔。水中望月,想得不可得,朦胧中明白缠绵悱恻。爱,总要经历这些,盼望、等待,从含蓄到坦荡。一层窗户纸轻而易举被捅破了,不会有猜忌间来得心动和刻骨铭心。太过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被人珍惜。
“你这丫头也真够命大的,烧得神魂颠倒的也不怕烧出毛病来,真不知道爱护自个儿。还行,没烧傻!以后生病不能这么硬挺着,知道吗,都能挺过去还要医院干嘛呀。我也算救死扶伤,实行人道主义援助。想想怎么谢我!”
木槿还伴着低烧,支撑着说会一儿话就像被耗尽了电量的电池,没了精神。她闭着眼说,“那天,要不我同学也准备送我来着,你就算个劫道的——”
木槿说完之后,他也不接话,屋子无声无息的,静得像没人。她以为他走了,睁开眼。把她吓得一惊,孙天青俯看她,脸近得简直要贴上了,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动作等她睁眼。
看见木槿瞪大双眼和他对视,坏笑了一下,坐到她床边凑近了悄声问,“你是有财,还是有色——”
近乎耳语的声音,暖风一样刮过耳根,木槿浑身过电似的一抖,赶忙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紧紧攥着被边儿。羞涩又戒备的看着他。
孙天青得意的一笑,站直了说,“我已代表校方通知你的父母,他们正在来到路上。”
木槿急了埋怨他:“你没事儿添什么乱啊!”
他恍惚了一下,眨眨眼,沉下声音哄她:“省得惦记——”
孙天青说完,不自然的轻轻咳了一声,指着床头垂下的白色电铃,“那个,你这儿有专门护士二十四小时陪护,有事按头顶上那电铃,甭跟她们客气。你刚清醒,起身下地都小心着点儿,小心起急了头晕,别摔了。这我电话,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护士站可以打。”他拿出钢笔飞速的在本上写下一串号码。撕下来塞进她手里。思路有条不紊,语速却快得让她有点应接不暇。他甚至细心到知道她手机没带,一定记不得自己的电话。
他微笑着又看了看她,才转身去拿外衣:“我还有事,得走。对了!你喜欢泰迪熊是吧,给,大的给闺女了,小的这个给你。”他把咖啡色的小熊安放在枕边,穿上风衣,临走时指指桌角的书说,“给你留着,没事儿解解闷儿。”
她坐起身,追问:“妞妞怎么样了?”
“没大事了。比你懂事多了,谁像你这么大了还得病。跟病猫似的!”
看着他大步流星的离开,心想,你才有病呢,多大不得病啊!
病房恢复了寂静,日光也渐渐暗了下来,窗棂被夕阳染出一抹橙黄。木槿抚摸着枕边的小熊,忽然想起德国是它的故乡。小熊温润的眼睛永远直视着前方,不急不恼,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它那憨厚的样子,好像在认真听的他们的对话,也好像认真思考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看它那么专注努力,木槿不由得想问问它,那到底是什么神秘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