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修（9.2）

这个探视日正好赶上周六,木槿怕坐车人多，早早起来。每个周六妞妞都要去上钢琴课，她只好把妞妞托付给孙静。在孙静这儿住的久了,也渐渐习惯了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孙静这个人,处事比较主观，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然不必修炼“人情练达”。好在平时不会太给她提什么要求,木槿也从没做过越分寸的事。只是孙静管教妞妞太过严苛，好像孩子身上有那舞女的影子，非要给她刮掉似的,哪怕一个小孩子淘气学大人跷二郎腿的平常之举，到了孙静眼里就要跟“放浪”画上等号。妞妞也怕她，一做错事就往木槿怀里钻。听说孙静带她去上课，死活不依，树熊一样手脚并用缠在木槿身上。木槿好说歹说，折腾一头汗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坐这趟车的人，目的地基本都是一处。车是城际公交，比面包车大一点的那种私人载客小公汽。车里很拥挤，不时蹿出汗酸和尘土味儿。木槿挨着一位老人坐着，他瘦得皮包骨，脸抽抽巴巴的像颗枣核，灰白头发早就看不出样子。一看便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衣服老旧但干净熨帖，手中的几个八十年代初那种红色印字的布袋都被东西涨满。

车内狭小密闭的空间，无人讲话。人人面色凝重，发愣的眼神写满迷茫和沉默。其实谁都有意避开对面人的眼睛，谁也不看谁，像能亏得见心中隐忍的痛苦似的。

到终点的最后这段路很长，沿途没有风景，只有尘土飞扬的土路。车窗不得不因风沙而被关死，车厢内更加热气腾腾，闷得近乎窒息。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木槿细听，是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九十年代初造成万人空巷的一部戏。木槿那时也就三岁多，啥也不懂，就最喜欢拿着手电筒当话筒，站在床上连蹦带跳的唱《渴望》里的那几首歌。

再看那人，能有五十多岁。歌曲一遍一遍的在寂静的车厢内盘旋，他却迟迟不肯接听。哀伤词曲，听得心像石头一样往下沉。不免有人动容，却无人落泪。木槿把头转向车窗外，习惯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到站停车，摩肩接踵的人们鱼贯而出。一个个在门房窗口前登记，登记人员把探监人的证件输入到电脑里，核实之后电话通知里面带人来见。登记以后就在隔壁一间大房间里等待，房间一分为二，一半是等候的座位，另一半被玻璃隔着，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遥。

马上就轮到木槿了，她的心又开始习惯性的“突突”直跳，焦急、紧张，和那望穿秋水的思念一起向胸口涌来。

木槿刚要起身，她后面的人被叫起来进去了。那人出来，下一个又被通知进去，她好像是隐形人，空气一样被忽略掉。一个接一个，直到曲终人散空空如也，孙天青也没有出现。

木槿怔怔对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坚持等过属于自己的三十分钟，直到被警察叔叔清场。“孙天青，有种你在那里边猫着一辈子别出来！”木槿泪眼婆娑，对着隔离窗内那把无声的木椅大喊。

从监狱出来，木槿一路哭回家，脸被风吹得又干又紧。痛苦、酸楚，被抛弃的无依无靠，都没有失落委屈来得猛烈。曾经每次见到他，都好似重温旧梦般温暖而再次获得勇气。而今未见的结局，空荡荡的心装满荒凉，无助如切肤之痛。

委屈的木槿被思念苦苦折磨，孙天青也不比她容易多少。他知道木槿今天会来，眼睁睁看头顶的时间滴答而过，比世界末日来临前的煎熬还要痛苦。他已经嘱咐过孙静，照顾好木槿的情绪，因为他不会再见她。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开门看见孙静正和她老公在客厅里缠绵。木槿赶紧低头匆匆走进妞妞的房间 。

“木槿回来了，怎么样？”孙静在身后叫她。谭伟摘了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影响到她说话。孙静伸手打了他一下，两人又嘻嘻的笑闹到一起。

木槿告诉自己，天青本就是领养的孩子，妞妞和孙家也没血缘关系。人家还能这么待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你摆个哭丧的脸给谁看！

匆匆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出来。苦撑笑脸和他们二人寒暄几句。之后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吃晚饭了，关起门蒙头就睡。那哪是睡，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不知何时睡着的，也许是累极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熟睡中她听见天青在对她讲话，他搂着她，头枕在他腿上说着悄悄话。他的音容笑貌都很清楚，潜意识里木槿几乎记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谁知剧情突变，警察破门而入，孙天青被逮捕，他逃狱了。

“天青！”木槿失声大叫，惊惶睁开眼。世界并未改变颜色，环视四周，还是妞妞公主似的小房间。花花绿绿的儿童玩具四处散落，没有孙天青，也没有警察。

孙静听见响动，推门进来，“你怎么了？”

“没事，做梦了！”木槿喘息着未平的呼吸。

“你身上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满头是汗？”孙静给她披上一件妞妞的小毛衣，转身热了一杯牛奶给她端进来。

“姐夫走了——”她惊魂未定，眼睛睁得溜圆，魂不守舍的随口瞎问。

“嗨！我叫老公叫惯了，我们还没结婚呢，不用客气，叫他谭哥就行。”

没结婚？木槿心中一惊。转念一想，这段日子也没见谭伟几面。确实不像居家过日子的样子，老公每日到老婆面前晨昏定省。

“来，把牛奶喝了。”

木槿接过来，喝了一口就想吐，逼着自己一闭眼全灌下去。

“他怎么样？”孙静心知肚明，柔声探寻问她。

“还，还行。”木槿用最简单的回答逃避这个问题。她实没力气再重新回忆一遍，再次唤醒，心中翻江倒海的苦和锥心蚀骨的痛。

孙静说：“你也知道他那个人，死要面子还拧巴！”

木槿思量孙静这话，接着说：“姐，他要跟我离婚！”

“他那是抽风呢，不想让你跟着他受罪。他心里有你，我知道！你不跟他一般见识，他打小儿就那样，命都能不要，也要张脸！”

“我就是生气——”说着眼泪儿就出来了，“我明知道他是故意气我，我就是难受——我真恨他，孙天青这个王八蛋！”木槿皱眉想忍住眼泪，咬牙切齿的说。克制情感而簌簌颤抖的睫毛，撅起的嘴唇如桃花瓣簇拥，这可怜样儿任孙静看了也心头一动。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孙静突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亲们~最近工作实在忙~天天加班到半夜一两点~写文改文也需要大量时间~预计7月1号之后再更新新文~尽量不间断更新~谢谢~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