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知道的莫名其妙
万物皆变,不变的是昼夜交替。
初升的太阳,像马车的轱辘那般大,像熔化的铁水一样艳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坐在东方的万里黄沙上,用手敲响了远行的送钟。
慕怀风没有像上次睡得那般死、或说香甜。他五更时分便醒了,既然要随小姑娘一同出使唐不拉,自然要做些准备。
他折好被褥,下床穿好靴子,将头发用彭光贵送来的玉簪束紧,把要带的衣物放在包袱里,用冷水洗了把脸出了小院。
昨天的那场雨很小,道路上早已没了积水,拱桥下的河水也没有涨,就连竹叶上都没了水珠。
背着包袱的慕怀风去了一趟迅影堂,将出使唐不拉的事简单告诉了被赐名为印池的少年,还请求对方为园子里的那块地浇水;当然,他也没忘了那几株海棠。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迎来了某人的碎碎念,按他的话来说:屁大点事,至于五更时候来说嘛?真是扰人清梦、不得安宁,一路顺风。
少年笑了笑,确定这个不太冷的杀手把自己话听进去以后,才背着包袱离开,当快要到戒律司时,俩辆马车早已经停在了门口,隐隐可见一素衣女子和一青衣男子在马前交谈着,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走得近了,才发现素衣女子是鞠梦,至于青衣男子,正是戒律司的瘦高管事,慕怀风的记性一直很好,四岁时便将整本《各州地理志》熟记在了心中,此刻自然识得那叫福伯的老者,他神情端庄的对二人行了一礼。
车前是一匹高大枣红马,按金陵市场的估价,最起码都得管数百俩白银,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抖动着鬓毛,好像是在抱怨慕怀风的迟到。
鞠梦脸上带着笑意,对着他点了点头;那名叫福伯的青衣管事指了指车帘,对着他善意的笑了笑。
他有些紧张,本以为五更起来已经算很早,不料还是迟到了,对着二人灿烂地笑了笑,转身踏上马车。
少年拉开车帘,正见小姑娘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他把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打搅了她,蹑手蹑脚的坐在了靠窗边,看了她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竟让我等你,真不知道谁才是影卫。”小姑娘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声音略有责备。
慕怀风没有接话,只是低着的头越发低了,想着昨夜你只说在戒律司门口集合,又没个准确时间,哪知道走这么早?
“昨夜我一夜没睡,得亲自检查这一路所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水和食物。”
席萝看着低头的少年,恨恨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慕怀风想了想,问道:“我应该问什么呢?”
小姑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确定少年没有耍自己以后,面若冰霜地对着车帘外的青衣管事吩咐道:“福伯,走吧。”
青衣管事应了一声,对着身着素衣的鞠梦道了声别,转身坐上马车,驱策着高大枣红马向苍焰神教外驶去。
“我们也出发吧。”鞠梦看着席萝远去的马车,想着先前与小姑娘的交谈,叹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麻衣车夫轻声道。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般滑过干净的青石道路,金色的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
慕怀风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疑惑道:“此次出使,福伯也要去吗?”
可能因为他先前的那句话,小姑娘显得有些烦闷,没好气道:“此次诸国之宴非同寻常,福伯身为气武六转的宗师,随我们前去压阵,有何不妥?再说了,福伯若不去的话,那谁赶车,莫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你?”
慕怀风将包袱放在马车后,神情有些尴尬,干笑着挠了挠脑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二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车帘外的青衣管事自然听得见,笑了笑,爽朗道:“赶车本是老朱我的分内之事,又怎能让朗殊公子代劳,至于席萝大人说的压阵之事,更是折煞了老朱我,在八方影刹的面前,何须他人压阵?”
老人说到最后的时候,自有一股豪气,那是因为八方影刹在整个八荒六合都享负盛名,不是说他们的修为有多高,而是被他们盯上的人,无一能活。
据传当年有一个玄灵初境的强者招惹了苍炎神教,教王派出了八方影刹的影魂,在三天内就将对方击杀,而当时的影魂却只有气武八转的实力。自此,八方影刹名动整个大陆,影魂之名更成为了苍焰神教的代名词。
如影随形,弑人魂魄。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影魂并非八方影刹中最强的,越阶杀敌的他也只能屈居第二。至于在他之上的那人,没有人知道,更没有见过他出手,想必见过其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吧。
坐在靠窗边的慕怀风不知道这些,他看着车帘,似想到了什么,对着青衣管事小声道:“福伯,以后你称我为朗殊就行,公子怪不习惯的。”
驾着枣红马的老者爽朗一笑,觉着自己的称呼没甚大问题,解释道:“你是席萝大人的影卫,这声公子自然受得起。”
慕怀风摆了摆手,“福伯,你都说了,我只是个影卫,公子这样的称谓实在不妥。”
一旁安静听着二人交谈的席萝神情微异,适时问道:“朗殊,你作为我的影卫很丢脸吗?”
慕怀风微惘,心想无非就陈述了一个事实,怎地和脸面扯上了关系?还有,你这样插话,真的很没礼貌。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青衣管事的背影,想着对方是南门鸿才派来的,还是另有他人安排?
席萝见他又没了声音,不禁好生恼怒,心想三番五次不回我话,可真要上天了?我不好好整治你一番,你都不知道姓甚名谁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真名。
可小姑娘不知道自己的恼怒有些莫名其妙,想整治眼前少年的心更是莫名其妙,想知道慕怀风名字的心思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总之,她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她不知道。当然,小姑娘更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些问题,真的不大好回答。
就在她准备向眼前少年郎发难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青衣管事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席萝大人,到第一道关卡了。”
她收回思绪,清冷的‘嗯’了一声,从纳戒中取出一块明晃晃的令牌,其上镌刻着‘教王令’三个大字,轻轻抬手,将令牌递出了帘外。
慕怀风识得此物,那是一种类似于神魂玉佩的令牌,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注入其中,可以判断神识主人是否身死,而他的神魂玉佩,正放在族中的祠堂内。
至于这教王令,想必是有教王的一缕神识,记录着何人出教、出教何为、为期多长时间,是否允予放行之类的,同时也可以感知到持令之人是否身死。
提及神魂玉佩,慕怀风就想起了族中的那些人,老爷子、大伯、兴然大哥、楚河长老、还有小仆人惜君……那些人看见自己的神魂玉佩没有碎,总会有些心安吧。
青衣管事下了马车,恭敬的接过教王令,朝着不远处的那幢建筑走去。
慕怀风透过窗子看到,青衣管事正在不远处和一个头戴黑帽、身穿黑衣、脚踏黑靴的中年男子交谈着,看到男子的装束,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想起了放在柜子里的雪白长袍和白鹿皮靴。
他不大喜欢黑暗,也不怎么喜欢黑色,所以总得想些喜欢的,这样想着,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喜欢的那人,正是掌管青吏司,辅以大长老同管教中内务;同时也是苍炎神教三十二道关卡中的第一道,至于后面的,就是迅影堂负责。”
“我知道了。”慕怀风收回视线,平静应道。
慕怀风闭上眼眸,想着有些人眼不见为干净,又禁不住想到若是轮到彭光贵那家伙守关卡,会不会出现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咳咳,想得有些远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少年嘴角慢慢上翘,划出了个好看的弧度。
小姑娘看着他皱了皱眉,她有些疑惑,世间竟有上一刻皱眉,下一刻就微笑的人?
--可真神奇。
她也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也开始慢慢上翘,不是弄明白了自己的疑惑;而是她觉着,少年这样的微笑,其实挺好看的。
原来,她也是个神奇的人。
片刻时间,青衣管事回了来,将教王令递给小姑娘,驱策着枣红马,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慕怀风觉着很燥热,睁开眼睛,透过窗子往外看去。
广袤的荒漠,死寂的沙海,马车外的单调的世界,给少年一种雄浑、静穆之感。他还看到鞠梦的马车朝着东方驶去,留下满天的尘烟,那是乌兹的方向,同时也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他看着身后渐行渐远、如城堡般的苍焰神教;心情微惘,想着就算能逃离这魔地,也走不出这无尽荒漠吧?
慕怀风收回视线,再次闭上眼睛,神识进入开明阁中,开始研习铭文通鉴。所谓铭文,就是无数前贤大能通过观感天地,将天地间的无尽变化镌刻下来,这种镌刻下来的变化,即为铭文,一般表现为天空中的星辰变化。
至于阵法,以铭文为基,晶石或玄元为介,走星空之位,布天地之阵,可分杀阵、守阵、囚阵……
慕怀风从族中的典籍了解过,当今大陆擅阵之人极少。据说千年前、也就是第一次野花盛开的时代,创建浮屠惊学院的玉浮屠就是位阵道大师。他以阵法踏六合、碎八荒,败尽天下英杰,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典籍上也只是数笔带过;当然,据传现今幽都天一七秀中的云星汉也是位极具天赋的阵道天才。
如今这铭文通鉴记载三千阵法,万般星辰变化,可算天地间的至宝。若让外人知道如此宝贝落在一个普通人手里,不知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