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月宫（上）
时间，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溜走，在土里长酒楼的飞檐间流逝，泡烂在了五凤溪街尾的萧记杂烩面中，距离诸国之宴的召开，也只有了俩天。
这些天，慕怀风白天安静的做着无用功，入夜便会前往小姑娘的房间，学习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困了就睡一觉，饿了就去五凤溪街尾吃碗杂烩面，生活倒也惬意舒服。
少年体内依然没有任何玄元，只是开明阁外的无尽雾气变得浓郁了很多。值得一提的是，慕怀风终于掌握了铭文通鉴的入门，至于小姑娘教他的那些，他也牢牢记在心中，只等着实战了。
不过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与他对战之人同样得是个普通人，现在的他，依旧弱得可怜。
当然还有一个变化，小院里的松柏树上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剑痕，土里长酒楼那位富家翁装扮的老掌柜见到这一幕，那可是心疼得紧，非要让那每夜拔剑糟蹋青翠松柏的少年多加些住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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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五凤溪街尾，萧记店铺。
一少年正安静地坐在西面桌上吃着杂烩面，少年估摸十四五岁，脸色稍显稚嫩，眉眼清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书卷气。
柜台有一围着围裙的中年妇人和一身着麻衣、明眸皓齿的少女相对而立。
少女拿着一块抹布，看着自个儿娘亲小声问道：“阿娘，那少年都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的杂烩面，不腻吗？”
经过硝烟战乱的*****看了一眼角落少年，笑着猜测道：“可能是他特别喜欢吃吧？”
“可是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连续数日吃一种食物呀，那对身体不好。”
再美的脸也经不过岁月流逝，妇人笑容恬淡，抚了抚眼角皱纹，打趣道：“傻丫头，我们呐……只管将面卖出去便好了，哪能管那么多哩？”
“阿娘，话不能这么说，若他吃坏了肚子，赖上我们店铺可怎么办？我去劝劝他。”少女不依，放下抹布，在粗糙的麻衣上蹭了蹭手，朝着远处桌子走去。
中年妇人看着自家闺女的背影，摇了摇头，自那清秀少年出现在自家铺子；这丫头便像变了个人似的，茶饭不思、一天期盼着这个时间。因为在这个时间，少年会准时出现在店铺内，点上一碗杂烩面，安静地在西面那个位置吃着，而自家丫头则会站在不远的柜台处，时不时偷瞄着。
少女的步子很缓慢，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想着待会儿的开场白，想着和他的交谈，想着他对自己的态度；想着这些，今早特意画了淡妆的脸上挂满笑意。
但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很高贵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华贵的衣物，乌黑如泉的秀发被盘成漂亮的如意髻，上面插着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之所以停下脚步，除了远处的小姑娘脸上很冰寒以外，更主要的是那小姑娘坐在了少年对面；少女觉着身体微凉，可能是清晨的露水太重。
她想着小姑娘的衣服肯定很贵吧？快比上萧记一年的收入了吧？那支很像钥匙的发簪应该是白玉的吧？对方和少年的关系肯定不简单吧？想着这些，她心情有些羡慕、有些低落，有些酸楚……
她低着头回到了柜台，重新拿起了抹布，声音有些低落，“阿娘，我是不是有些傻？”
“傻丫头，阿娘也曾年轻过，哪能不明白你的心情？”
中年妇人怜爱的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安慰道：“可是呐……人总要学会取舍，追求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件很累的事情。”
少女看着日渐沧桑的妇人，轻声道：“阿娘，我不大懂你说的话，可我确实有些……有些难过。”
“时间会治愈好这世间所有的伤。”中年妇人摸了摸少女的头，宠溺道。
少女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角落少年的背影，脸上重新挂满笑容，“阿娘，我知道了，我去将后院的碗洗了。”
在懵懂不知的年纪，少女突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没有结局的喜欢，总要结束，不能拥有的人，总要忘记。
情不知所起，无端无由，无根无据，只是就这么来了，心不由主，情不自禁地走进人们心中，却不知何时结束，何时忘记。
中年妇人看着闺女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开始低头扒拉算盘，她要算一算这个月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开销。
少年安静的把杂烩面吃完，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好奇问道：“记得你不怎么喜欢吃面，今早怎就来了？”
衣着华贵的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道：“不喜欢吃，不代表不吃。”
“那我帮你点一份？”
“不了，没多少时间了。”
“我们要去哪儿？”
“白月宫。”
“诸国之宴不是明天吗？为何……”
“我要提前做些准备。”
少年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声音有些怯怯，“我现在的样子不会让别人认出来吧？”
“朗殊，你在这吃了十多天的杂烩面，想必老板娘都没有认出你来。”
小姑娘有些不耐，淡淡扫了一眼远处的中年妇人，加大了声音，“再说了，就算真的被人认出来，那又如何？不是还有我吗？”
少年自然是易容过后的慕怀风，至于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自然便是八方影刹的席萝。
慕怀风点了点头，留恋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吃到这里的杂烩面？”
小姑娘想着一个少年，怎地如此婆妈？不就是一碗杂烩面，至于这样多愁善感？刚想将这些话说出口，却见少年看着远处晨雾中的群山，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总会有机会的。”
“其实我挺羡慕像她们这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擦一擦桌子、算一算账、洗一洗碗筷……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不知是受少年影响，还是小姑娘有感而发，席萝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五凤溪街，感慨道。
她不知道在一炷香前，有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女，心情和她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原来这世上，你羡慕的对象，可能也正以同样的方式羡慕着你。
“走吧。”慕怀风站起身，轻声道。
席萝眉头微拧，想着貌似自己才是上司，他怎可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正想教训几句，却发现少年早走远了，她最后看了一眼桌面，转身消失在了街道中。
待中年老板娘算好账，抬头望去，早已没了二人踪影，她赶忙走到西面桌子旁，发现上面放着数枚铜板和一张字条。
--您这儿的杂烩面很好吃，我很喜欢。
妇人看着渐渐散开的晨雾，喃喃道：“傻丫头，他真的只是特别喜欢吃杂烩面而已。”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重新在店铺内响起，不知何时，妇人看着手中的算盘，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知道你没准备好，可他们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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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萝在官驿递交了通关文牒，迎接的小吏一入手即脸色大变，身子不自觉地发抖，颤颤着连声禀报上级。放眼六合，无人不识一双黑翼标志象征着沙漠深处最可怕的魔头。等候事物处理的数十位唐不拉商客不明所以，看着驿所长官以近乎恐惧的神态恭请，那俩名衣着华贵的少男少女落落大方的踏进官轿，不多时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坐在舒适的官轿上，慕怀风探头望去，只见通往白月宫的官道俩旁栽满了梨树；少年想着，能代表秋天寂寥之意的，并不仅只有那经霜的枫红，更有那临风的枝桠。
唐不拉正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宛若月亮的城堡，城堡年代有些久远了，高高的白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密密麻麻，都快把窗子包围了，有的甚至钻进了窗子里，透出几分阴森。
这座城堡便是白月宫，是唐不拉最为神圣的地方，也是那位肥胖皇帝的居住之所。
可是在这座阴森的城堡前，此时却开满了白色的蔷薇，风中的蔷薇花还带着清冽的微笑，单纯得令人神往，细腻如丝的白色那么轻盈，花瓣上的晨露犹如水晶一般，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严寒酷暑，这里的白色蔷薇都是长开不败，永不凋零。
二人下了官轿，小姑娘看着眼前的白色蔷薇，出声道：“真漂亮。”
“这里应该设有一个幻阵，你所看到的，想必都为幻象。”在她身后五步开外的俊秀少年这些天一直研究铭文通鉴，自然能看出这片蔷薇花海的古怪。
少女看了他一眼，有些恼怒，加大了声音，“朗殊，你以为我不知道？”
慕怀风想着她当初救自己应该就身处唐不拉，这白色蔷薇的花海想必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觉方才的话有些多余，看着眼前花海，少年神情微怔。
就在他恍惚怔悚之际，有脚步声在花海中响起；没错，急乱的脚步声来自那片白色蔷薇中。不多时，一行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当先一人身形臃肿、脚步虚浮，正是唐不拉国主--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摆动着粗短的腿，来到席萝跟前，恭敬行礼，如小山的身体颤抖道：“帕特里克不知神使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在他的带领下，从蔷薇花海走出的众人都对着头戴白玉发簪的小姑娘见礼，除了一黑衣中年人，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在中年人身后，是一身穿玄衣、怀抱古剑的俊朗少年，少年脸色黯淡，似终日不见阳光，又似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少年同众人一般，微微地弯下了身体，整个人显得中规中矩，只是干净的白玉道路上映照出了他嘴角的那抹讥讽。
慕怀风安静地站在席萝身后，眼前的众人他大部分都在五年前的文华会上见过，帕特里克左边的黑衣中年人是锦州第一门阀世家朱家的家主--朱敬业，他身后的应该便是他儿子、也是朱家年轻一辈的领头羊--朱星海。
至于帕特里克右边那位身材火辣的****则是乌兹的女国师--藤尚美，她身后的是准噶国的小王爷，旁边的是松莞的小溪君……
除了各国使者王爷，众人中还有许多像朱星海一般的年轻人，想必是此次诸国之宴特意的安排，这些人自然是前来参加后辈间比试，或说诸国密谋的幌子。
很奇异的是，在场没有加利的使者，或说没有加利派来的人。按理说，加利二世的随从被朱星海杀了，加利二世被扮成朱家之人的慕怀风杀了，加利国理当没人才对。
可要知道，加利二世身死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从加利至唐不拉，最多也只要十日。加利国王却没有再派使者出使唐不拉，这从侧面已经隐隐看出加利国王对爱子身死之事的态度。
席萝脸上清冷，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
帕特里克直起身子，不知是弯腰时间过长，还是太过肥胖的原因，这位唐不拉国主的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朗声道：“还请神使入白月宫。”
众人很自觉地裂开了一条道，头戴白玉簪的席萝当先，慕怀风紧随身后，然后是帕特里克、朱敬业……
脚步声再起，不多时，众人便消失在了蔷薇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