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对忠伯的信任
安盈确实睡熟了,很奇怪,她睡得很安心。
她知道自己不会被出卖,并不是对忠伯的信任,而是——
她还有更大的价值,比千两黄金更值钱的价值。
一觉无梦,没有不安,没有厌烦,只有一股深深的疲倦,从心底渗出,散于四肢,让她恨不得沉于梦里,长长久久地睡下去。
可是她还是醒了,被窗外的一阵抓挠声吵醒的。
最开始以为是猫,细听又不是猫,安盈正狐疑呢,一个健壮的人影已经混着夜色走进门来。
安盈忽地坐起,正待叫人,那人连忙打开火折,连声道:“伊小姐,我不是坏人,别叫别叫。”
安盈定睛一看,来人虽不认识,但是那依稀的眉眼,还是让安盈认出了:他应该是忠伯的儿子,只是长得这般人高马大,与忠伯的干瘦相较,更给人压迫感。
“嘘……”走到床前,那人高深莫测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道:“伊小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快点起来跟我走吧。”
“你是谁?”安盈已经彻底恢复冷静,并没有应承他,而是拉紧身上的被子,平静地问。
“我是忠伯的儿子,我叫常武。”常武连忙说:“我知道你是安盈小姐,是大名鼎鼎的伊志将军的女儿。”
“可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安盈皱眉,望着一身布衣短衫的他,微卷的裤管上还残留着泥浆,应该刚从城外回来不久吧——也不知道与忠伯见了面没有?
不过这样唐突,应该是瞒着忠伯吧。
“你留在这里很危险,我刚才经过父亲的房里时,听见他正在跟别人商量着怎么从你身上套得藏宝的地方,还说,会严刑拷打……”常武寻常的脸上作张作智,倒也生动。
安盈心中暗惊,口上却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藏宝的地方?”
“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你的处境都很危险。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父亲可能会将你出卖给朝廷,如果你知道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父亲会作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来——伊小姐,你相信我,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就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你知道,也别指望能瞒过去,最好找一个人帮你。”常武急道。
“那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安盈望着他,近乎讥诮地问:“我焉知你不是来套话的?”
常武哑然地矗在原处,手中的火折子在沉寂里爆出噼啪的声响。
外面又传来了抓挠的声音,这一次,是猫在作祟了。常武撇撇嘴,老实巴交地望着安盈,还待多说什么,他突然听到一阵咳嗽声,还有忠伯低低的咒骂:“死猫,吃里爬外,闹什么闹,赶紧走!”
两人俱是一惊,常武匆匆忙忙地吹灭自己手中的火折子,在陡黑的房间里再次向安盈叮嘱了一句:“伊小姐,望你早做打算,还有,千万别对我父亲说。”
安盈淡淡地“恩”了声,听到常武出门走远后,她重新躺下来,拉起被子,事不关己地继续睡。
只是再也没有睡意,那锦被愈来愈凉,不仅抵御不了外面的寒气,反而比被子外更寒冷几分,入骨入髓,无法安眠。
只能睁眼,直到天色大亮。
清晨起床,早有侍立好的丫鬟伺候安盈梳洗,等梳洗完毕,到了醉月楼前厅,忠伯早已在柜台前忙碌了,见到她,立刻欣喜地迎了过来,“大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安盈点头,道:“就是半夜有只猫闹了一下。”
“我已经叫人将猫撵走了。”忠伯连忙说,顿了顿,又指了指酒楼外面:“犬子常武,昨晚回来得很迟,就没有惊扰大小姐了。老奴现在就让他进来给大小姐见见。”说完,他扬声喊道:“小武——”
外面果然钻进一个身材魁梧,长相实诚的青年男子,也正是昨晚夜闯安盈厢房的那个人。
“见过伊大小姐。”忠伯煞有介事地介绍道。
常武搓了搓双手,真似初见一般,点头哈腰:“伊大小姐。”打完招呼,他又客气地问:“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安盈笑笑,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很好。”
寒暄过后,两人遂无多话,安盈也不提昨晚的事情,只是将视线挪到了楼外,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今天街上那么热闹?”
“皇帝今日立惟亲王离若为太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忠伯顺口解释道。
离若。安盈怔了怔:记忆里只有多年前的一次宫宴,那个坐在暗处始终未能看清楚的身影,除此之外,别无印象。
算了。反正,也与她无关。
“我出门走走。”呆在这里周旋做戏让安盈觉得压抑,在常氏父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时,安盈已经踏出门槛,朝大街里走去。
立储是一个王国的大事,为了表现出所谓的‘普天同庆’以取悦皇室,官员们特意鼓励市民在今日赶集游逛,并且由府衙出资设了许多戏台,终于将人们的热情全部调了出来。
安盈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她下意识地靠向了人流稍微弱一点的街道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踩脏的鞋袜,再抬头时,她如电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又看到了贺兰雪,不是如上次那般的惊鸿一瞥,而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他。
依旧是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色长衫,简简单单的式样,却比任何华衣贵服都引人注目,他正站在一间丝绸庄前,负手长立,仰头静静地打量着庄前挂着的一袭宫装长裙。
从安盈的角度,她能看到他琉璃般璀璨的眼睛,疏疏淡淡,不惹红尘,只是眼眸深处,翻涌的,是沉沉的思念。
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一直记得。
记得他曾许给自己的承诺,再见之时,一定会带上一袭美丽的长裙。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吴湘,只是独自一人,站在这喧闹的大街上,手缓缓抬起,抚摸着裙摆的花纹,眸底的思念越来越浓,浓成了哀伤,唇角却是一勾,露出一个清浅而迷惘而微笑,承载着回忆与幻象,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穿着这袭宫裙的女子,此刻正轻轻盈盈地望着他,依旧清纯美好,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