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原是计
虽为青楼,凝香阁内却布置的极为雅致,并不显低俗。
二楼雅间内,原本应该和宝姑娘谈心抚琴的沈天殊,此刻正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前,手中一盏香茗青烟袅袅。
红梅图案的刺绣屏风后,梁渊摇着玉骨扇走了出来,至沈天殊对面坐下。“啪”的一声,手中的玉骨扇被他扔在桌上,他一手拿起倒扣在托盘中的茶杯,另一手提起紫砂壶,自顾自斟了一杯茶。
“灵山云雾?”茶杯在鼻间一晃,梁渊挑眉:“你素来不是非六安瓜片不喝的吗?什么时候改了性子?”
不甚在意地饮了口茶,沈天殊嗓音淡淡:“不过是润喉罢了,是什么茶又有何区别?至于嗜好,不过是别人自作聪明揣摩的罢了。”
他对于茶并无什么偏好,只是总有些人盯着想要投其所好,才会传出什么非六安瓜片不喝的说法罢了。索性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他也并不曾纠正过什么。
梁渊闻言,先是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又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廉郡王的嗜好不过是别人揣摩出的啊?那不知你那位心上人——”
他刻意拖长了嗓音,观察着沈天殊的神色。
沈天殊眉目一敛便转了话题:“眼见太妃丧期将过,你有何想法?”
梁渊自然明白他意有所指,右手拾起玉骨扇轻敲桌面,反问道:“那你又有何打算?返回淮南?”
“此事我与宗先生商议过,沈桓在京中逗留已满一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孝期过,他定然是要设法回淮南的,便是能拦下一日两日,他也会想出其他借口请辞。毕竟,淮南十万大军如今还掌握在他手中,若是他迟迟不归,而淮南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即便是圣人也
沈天殊慢条斯理地说道。
“所以你也打算回淮南。”梁渊语气笃定地说道。
沈天殊颔首,应声道:“京中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的确,身为淮南王府的人,你若长留京城的确身份尴尬。然而淮南可是沈桓的地盘,他与你之前的芥蒂注定无法消解,你若是回去了恐怕也会诸事缠身。”梁渊饮着茶若有所思。
沈桓在京中不得不收敛许多,可回到淮南就不一样了。十万大军的分量与世子之位放在那里,沈天殊虽是淮南王次子,但却自小长在京城,反而在淮南的时日并不多,亦没有培植出多少人脉。虽有廉郡王的爵位在,但他手中并无实权。
杯中茶已尽,沈天殊起身走至窗前,伸手将窗扇推开,外面正是繁华的街道。淡淡地扫了一眼鳞次栉比的房舍,他未回头,语气平缓:“难道我还能永世不回淮南不成?”
梁渊缓缓摇头:“也是。更何况,你未必就比沈桓差上什么。”
若是两人真到了拔剑相对,不死不休的时候,最后赢的人还不一定是谁呢!
窗外有麻雀飞过,似是想落在窗棂上歇歇脚,只沈天殊一动,便受了惊飞离了视线。沈天殊若有所思,想了想又说道:“我打算带着展玉一起回淮南。”虽说淮南距京师千里之遥,但是若他猜测不错,展玉必定不会拒绝。
玉骨扇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梁渊终于维持不住沉稳模样,惊讶道:“你竟要带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返回岭南?她的底细你查清楚了吗?虽说她的确与连小姐模样相似,但是天殊,你切不能感情用事。”
言辞之间的担忧与亲近显而易见。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只三下便停了。
沈天殊转身回桌前坐下,微微扬声道:“进来吧。”
门外人未说话,推门进屋后向着沈天殊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禀道:“属下奉命监视展姑娘,方才郡爷上楼后,展姑娘与红娘便刻意寻了无人之地说话,因着担心被二人察觉,属下不敢跟的太近,只隐隐听了二人交谈内容。”
顿了顿,他又继续回到:“展姑娘似是说想要将自己的目的告诉郡爷,红娘姑娘则提醒她,若是没有解药,她定活不过下个月。对了,红娘还曾问过展姑娘,郡爷您是否察觉到了她的身份,展姑娘否定了。”
将探听到二人的谈话尽数禀于沈天殊后,那手下便没有再开口,只弓着身子站在原地不动,等待着沈天殊的吩咐。
“你下去吧。”沈天殊挥了挥手。
待那人退下之后,梁渊才盯着沈天殊的眼睛说道:“你明知道她身份有问题,还是要带她回淮南?天殊,连冰对你的影响就真的这么大,让你甘心将利剑放在枕侧,只为了一张相似的脸?”
他知道沈天殊始终放不下连冰,却没想到他竟执拗至此,宁愿找一个替身放在身边,哪怕这个替身对他心怀不轨。
一时间,梁渊也不知该叹息还是夸赞他深情至此,世间难觅。
沈天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俊秀清隽的脸庞格外好看,他语气里带了些笑意:“你想到哪去了?她身上所中之毒乃是南疆剧毒胭脂红,而沈桓身边恰有一个南疆巫医,一手毒术出神入化。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梁渊向来按捺不住性子,闻言手中的扇子在桌上一拍,急声道:“你既然你已经确定了她是沈桓派来的人,又心怀不轨,还留着人干什么?一刀杀了就是了,一了百了!”
说着就起身欲往外走,一副要替沈天殊解决了展玉的样子。
沈天殊忙拦住他,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利剑放于枕侧,未必是送自己的命,亦可手持利剑解决不轨之人。更何况虽说十有八九她是沈桓的人,但毕竟只是猜测,而且她目前也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倒不如我趁此机会将计就计。”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还带着些自信:“沈桓不知多了多大力气才能找到她,又费心思送到我身边来,若是一剑杀了岂不可惜?”
被沈天殊拦下,又听他所言合情合理,梁渊才又坐了下来。不顾茶水微凉,又斟了一杯饮下,语气仍有不满:“依我说,费那么多心思干什么,还是杀了来的干脆利落一些,还没有养虎为患的风险。”
见他说的轻松,沈天殊不禁戏谑:“九十八公子如此狠心,若是让你那些个红颜知己知道了,不知道吓得脂粉都要落一地。”
无人知晓,看似风流花心的纨绔梁王,实际上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手段狠厉,从不拖泥带水。
听沈天殊提起自己行走江湖时候的化名,梁渊顿时露出了平素的写意风流,他微微一笑,颇为志得意满地说道:“本公子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你若是想给她们一一传信,想必也是要费一番大工夫的。”
末了又补充道:“脂粉掉一地的也就只有你见过的那一位罢了,你可别抹黑本公子的品味!”
沈天殊提起的脂粉落一地也是有典故的,当初梁渊化名“九十八”行走江湖,风流倜傥又是武功高强,自然收获不少芳心。其中就有一位姑娘,锲而不舍地每日给梁渊写信,诉说她的一片痴情。
后来有一次梁渊与沈天殊一同出门,正巧途经那位姑娘家门,梁渊便送信邀其一见。谁知道,那姑娘长相一般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甘平凡,涂脂抹粉地想要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结果去见梁渊的时候,一走动脸上的脂粉都簌簌地往下掉,可见其厚度。梁渊更是一见面,便一口茶喷到了对方脸上。
自此之后,此事就成了沈天殊与梁渊之间的笑谈,时不时地会被沈天殊用来打趣梁渊。
“你的品位还有抹黑的余地吗?”沈天殊难得毒舌:“没想到你竟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如此高。”
梁渊扬起扇子便朝他掷去,恰被沈天殊接个正着。
晃了晃手中的玉骨扇,沈天殊笑道:“红颜知己满天下的九十八公子,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娶妻生子,少祸害几个良家少女?”
他看着好友蜂蝶满怀,却知他从未有过半分真情,或是逢场作戏,或是无聊消遣。
一把夺过自己最宝贝的扇子,梁渊冷哼一声:“本公子素来放荡不羁,喜好自由,岂会任由自己为情所困?”
只看着沈桓兄弟二人为了一个连冰闹成如今这样,他就对感情之事敬而远之。
再三想过,梁渊还是觉得不放心沈天殊将展玉留在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沈桓的打算,那么这个展玉存不存在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你既然不忍心杀她,那么留她性命也未尝不可,不如你将人交给我,我替你看着。”
“不行,她必须留在我身边。”沈天殊斩钉截铁地拒绝。
梁渊一脸怒其不争的神情:“你是不是还对连冰耿耿于怀?你明知她与连冰容貌七成相似,若是她一直跟在你身边,你难免见到她便想起连玉来,何苦这般为难你自己?”
他未曾对谁动过真心,也难以理解沈天殊的想法。
一个已经错过,注定得不到的女人,就该尽快忘了,而不是任由自己屡屡想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