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叫城门
紧闭城门全城戒严的命令是洛襄下的，理由是缉拿乱党。
百姓们会来荣平城，是因为对官府的信任，对朝廷的信任。可当他们带着希望来到荣平城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一道冷血残酷的命令。
五年前，官府告诉他们，迁民之后，能得到大片良田，宝钞也能换回银两，结果是什么都没有。五年后，他们勉强恢复了对官府的信任，却再一次被无情的击碎。
很多人，是带着怨恨被活活冻死的。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保持指着城头叫骂的姿势冻死，成了一座冰雕。
这些百姓，如今满怀对朝廷的仇恨，而赵红伊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居然暴露了她是洛襄徒弟的身份。
这完全就是在捅马蜂窝。
“杀了她，她身上有肉，看她那胸口，分着够好几个人吃一顿。”
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到底这些百姓受到了何种不公的遭遇，才会衍生出这种仇恨？岳赋不知道，他只知道，百姓们的要求其实很低，低到只是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别说吃饱穿暖，只要能不冻死不饿死就够了。
然而，又是什么让他们久久不愿离开，死守在这一片冰冷的城墙之下。遇到魔蛮是死，在这里，也是死，他们为何不愿意回去家乡碰一碰运气呢？就算其中已经有众多同伴倒下，为何他们依然心存一丝希望，祈求城头上的人会大发慈悲，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些，岳赋都不知道。
只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几个胆大的难民围了上来，看他们两眼发光的样子，似乎真的要生剐了赵红伊来充饥。赵红伊不由自主地拔剑，把剑横在胸前，厉声道：“你们这些刁民，莫要过来，否则就不要怪本小姐不客气了。”
她是忘记了那些狼骑兵在面对三才诗阵的雷霆时，依然勇悍无比发动冲锋的模样，当人失去了生的希望，就会悍不畏死。
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恐惧失去。
饥民留着口水步步进逼，赵红伊装腔作势一步步后退，胡氏叔侄与文若海都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前边。
那岳赋呢？
他把手伸进了胡乐的包袱，拿出了一个干粮大饼。
胡氏叔侄有带干粮上路，路上分了一部分给岳赋他们，如今这一块大饼，是剩下的最后一块。只不过那包袱里头，不仅有叔侄二人洗换的衣服，还有一些书，所以看起来还是鼓鼓的。
紧接着，岳赋居然一口一口地嚼起大饼，一边吃一边道：“饼我们有，而且还有不少。”
胡乐与文若海都不禁皱眉，岳赋这家伙，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岳赋向他们投去宽慰的眼神，又道：“第一个过来抢的，或者是动这个笨女人一条头发的，老子都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就算你们一起上，我也会拼尽全力把带头的那一个干掉。
只是，假若你们愿意坐下来，听在下说几句话，我就把饼分给你们，一共十八个，先坐先得。”
岳赋这是以力逼之，以利诱之，分而化之。
这些人，是饿，是冷，痛苦得不想活了，但是，可别把他们当傻子。岳赋这么说，自然没有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饥民们面面相觑，本来同仇敌忾，一瞬之间便变得互相猜度，人性之丑陋，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显露无疑。
“谁要吃饼的，还不快坐下？只有十八个名额，十八个，送完即止，手快有手慢没有。”岳赋学着电视购物的广告大喊。
突然，有一个老头子坐了下来，他那屁股触碰雪地的微小声音，如同惊雷，惊醒了所有人，饥民们纷纷坐下，唯恐人后。
岳赋无法准确辨别所有人坐下的先后，那个老头子自然是第一个，其他的，根本不可能分辨。
不过，岳赋没打算分辨，也不需要分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饼分给那些人。他就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手指随便点了几下，做做样子，然后道：“先坐下的人，我都记住了，现在你们听完我讲话，我就会分饼。”
一些饥民，明知道自己明显不是前十八，却依然心怀侥幸。谁说得定呢？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说不定第十八名就是自己呢！
存在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而另一些人，则是动作实在太慢，根本就没有希望，开始鼓噪，闹事。其中有一个刺头，特别显眼，岳赋盯了那人一眼，对那些心中还有希望的饥民道：“若是有人闹事，那些饼我绝对不分给你们，当然，你们可以动手来抢，只不过，有些人本来可以分到一个完整的大饼，这么多人，要是大家一起抢的话，就未必分得到了，而且，你们不铁了心付出二三十条性命，别想能在爷爷我手中抢食。”
岳赋这一番话刚一说出，那个带头闹事的刺头立刻便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纷纷咒骂他，那人不服，想要反抗，其余一部分饥民，居然合伙把那人活活打死。
死了一个，其余想闹事的，就安分许多了。
岳赋清了清嗓子，高声大喊：“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我保证，你们不要闹事，一个时辰后，你们都能吃饱！”
饥民不信，胡氏叔侄不信，文若海不信，赵红伊不信，只有韩酸相信岳赋。
少爷从来不说谎。
突然，岳赋抓起胡乐的手，把手举了起来，继续道：“这一位，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李永乐。”随即，他另一手抓起胡文的手，又道：“这一位，是当今圣上的皇太孙，李建文！”
岳赋的话，如同一道响雷，人群一下子炸开了。突然，有一人从人群之中走出，那人岳赋不认得他，他却认得岳赋，因为他就是从旗山镇逃出来的泼皮。
那人指着岳赋说：“别听这小子放屁，他什么都不会，吹牛就最厉害，上一次忽悠得老子一愣愣的，结果老子一点好处都没有。各位，别信他，陛下的皇子皇孙，怎么会出现这里，你们看这两个人，身上又有哪一块像是皇子皇孙？”
岳赋冷笑，抢过赵红伊手里的剑，疾走两步，一剑刺死了那叫唤的泼皮，然后厉声道：“谁不服的，谁不信的，站出来！”
再无一人敢吭声。
接下来，岳赋更是语出惊人。
他指着李永乐李建文，道：“我用他们两个的人头保证，一个时辰之后，你们绝对能吃饱！”
李永乐心想，这小子凭什么拿他们叔侄的性命来打包票？
胡乐，是假名，姓胡，是他胡乱改名，所以就索性姓胡，乐，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乐。
其实在李永乐说出‘天子御国门’的时候，岳赋便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不过，岳赋当时还是将信将疑，并不确定。
最终让岳赋确信的胡乐就是皇帝第四皇子李永乐的，是文若海。
文若海确实会教别人没错，但是文若海的那种教，显摆卖弄多过真心实意，而且，据岳赋对文若海的了解，这个人就五个字，无利不起早。
文若海认认真真教胡文，背后肯定有阴谋！
岳赋就是遵循着这种直觉，再根据这几天以来的观察，断定了叔侄二人的身份与及名字。
这一点，只怕文若海早就知道了，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岳赋便不得而知。
文若海之所以会教书教得那么认真，而不是像教岳赋那般，随便说一说摆个臭脸就打发别人走，那是因为，这家伙想要当帝师！
岳赋拆穿了李永乐的谎言，李永乐先是有些惊愕，迟疑一番，最终决定承认，道：“本宫就是李永乐，太祖皇帝的第四子，本宫向各位保证，如同岳兄弟说的话，大家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得到赈济。”
李永乐并不担心乱党趁机逃跑，因为他非常清楚，所谓的乱党，便是邓富春的家眷罢了。既然岳赋有把握让洛襄开城门赈济饥民，他也想看看岳赋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李永乐心底是依然不相信岳赋有办法，他又凑到岳赋耳边，低声道：“洛襄是条狡猾的老狐狸，精明得要命，否则父皇也不会把他养在身边那么多年，他知道本宫要来接收荣平城，也清楚这些饥民伤不了本宫，他愣是装聋扮哑，本宫也拿他没办法。”
岳赋这下才惊觉，原来荣平，就是相对于另外一个时空的北平！
岳赋十分有把握，凑到李永乐耳边细细道：“小人有办法逼洛襄开门，只不过，开门之后，请殿下用你的权力保住小人的性命。”
“你真的有办法？咒骂之类的办法对洛襄根本不起作用的，用本宫与侄儿的性命相逼也没用，洛襄清楚，以本宫的实力，你根本伤不了我们。”李永乐还是一脸狐疑。
“我有我的办法，殿下信我便是，只不过事后，洛襄那老狐狸铁定是要杀了我。”岳赋如是道。
整个过程，文若海一直在冷眼旁观，换了是过往，他早就上前阻止，责问岳赋若引起民变该如何是好，然后再晓以大义，叱骂岳赋一番。可是，他吃过几次大亏之后，他决定先看清楚情况再说，避免被岳赋打得脸肿。
向李永乐交代完，岳赋便开始一个一个给饥民训话，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切准备就绪，岳赋举起双手，大叫：“准备！”
然后倒数三二一。
随即，荣平城之下，响起如雷动般的呐喊。
“洛襄你个老匹夫，还不开成门，老子就用雷鸣三劫炸门了！”
声音一浪接一浪，叫到第九次，城头之中终于出现一个独臂的老人，指着岳赋破口大骂：“姓岳的臭小子，你不仅靠秘宝活命，逃过一劫，还使秘宝认主，等同于老夫把那秘宝送了给你，你如今居然拿秘宝来要挟老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恶贼！”
岳赋也扯着喉咙大喊：“小人最近思如泉涌，指挥使大人是爱诗词的文雅之人，有没有兴趣就在城头这里品评一下小人的新作，保证比六天前的那几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你！你！”
洛襄‘你’了三声之后，便拂袖而去，没一会儿，荣平城那高大厚实的成门便开始缓缓打开，当下，岳赋可怜兮兮的看着李永乐，那神情就像在说：殿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