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只有你懂我心
本是力拔山河气盖世的豪迈之词，从游思柔的嘴巴里唱出来，却居然唱出了小女子相思惆怅，辗转难眠，肝肠寸断的愁思情调。
词不合意，意不符词，《满江红》与游思柔这般泪流满面唱出的哀怨歌声，根本就是彻底相悖的。
这是一种最为糟糕的演绎，更让人窃窃私语的是，是这首词本身。在场很多人都知道，《满江红》为李白先生所作，按照规矩，已经公开发表的词作，是不能拿到山河歌会上来唱的，这是非常明显的犯规。
只是，太子殿下说了这是代表他出赛的人，观众们也不敢像喷杨倩欣那般直接喷游思柔，只好交头接耳，暗自诽腹。
然而，一万人交头接耳，形成的声浪依然非常巨大。
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名不副实，沽名钓誉’，更有难听一些的，便是‘臭不要脸’。游思柔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色艺无双’的才名，算是彻底毁了。
岳赋感觉到锥心似的刺痛，一瞬间浑身都是冷汗，他忍受不住痛苦，双手抚着胸口跪倒在地上，抬头看着台上那个泪眼婆娑的少女。
游思柔也在看着岳赋，于是乎，岳赋眼里，又多了个自己，同时，游思柔眼里也多了个自己，他们对望的过程中，二人的影像开始无限地复制，直到二人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就像两个相对的镜子，镜子里头的图像会无限重复。
‘崩’的一声脆响，琴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歌声也骤然消逝。
场面彻底控制不住，各种各样的言论纷纷而起，粗言秽语更是层出不穷，皇太子殿下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不在意胜负，游思柔也并非必须拿第一不可，可是变成如今这般景况，他却是难以容忍。
若只是唱的差，倒也无所谓，杨倩欣都敢上台，游思柔这一曲还不算最糟。只是，游思柔，她代表的可是皇家啊！她错不是错在唱得差，而是错在让皇太子殿下，让皇家丢尽了脸面！
皇家代表，为何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守，为何水平变得如此之低下，一首这么好的《满江红》，唱到像哭丧一般，太不像话了，太离谱了！
游安华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期待女儿与太子，或者太孙擦出某种火花，不管是谁，反正将来都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他对于自己女儿的才艺满怀信心，这些年来，他为培养游思柔花了多少心血，旁人根本无法理解。
无论是谈吐、礼仪、才艺乃至到一颦一笑，都已经调教到无可挑剔，相貌气质亦是极上品的姿色，该是能够一击即中，日后母仪天下！
只是，事到如今……真是个不肖女儿！
游思柔的嘴巴细微地动了动，没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有岳赋才能够听见。
她是问了岳赋一个‘为什么’。
单纯的三字‘为什么’，是个很空泛的句子，游思柔可能问的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把词送给瑾儿，为什么要拆我台，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你是李白先生却不告诉我，诸如此类。
但是岳赋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游思柔问的‘为什么’是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与别的男人一起。”
这一刻，岳赋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把潜藏于心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还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说了出来。
听完岳赋的话，游思柔笑了笑，道：“小妹的名声算是臭了，怕是嫁不出去了。”
“我娶你。”
“你我相识不过一个多月。”
“长生与那肥婆今晚才第一次见。”
游思柔被岳赋引得‘噗嘁’地大笑了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她神经也太大条了些，看到她笑的所有人，不禁为之侧目，暗道：这个疯女人，莫非是故意让太子难堪的不成？看到太子丢脸，所以高兴得大笑？
只不过，游思柔早已经无视了外界的一切，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现在在意的，只有她跟岳赋的私语。
“别这样说人家姑娘。”游思柔就像个疯子一样，一个人坐在舞台上莞尔一笑，再细细道：“那么，雍阳郡主呢？她怎么办？小妹知道，你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对于赵红伊，岳赋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与赵红伊一起，他觉得很轻松愉快，亦认为赵红伊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子，说喜欢吧，他确实喜欢赵红伊。
只是，他与赵红伊，却不像与游思柔这般。
在郡王府每夜修行的日子里，岳赋已经知晓赵红伊的心意，只是，他一直觉得二人之间，差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至于没有轻轻捅破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纸。
用电视上最老土的台词表达，就是少了‘触电的感觉’。
当日冰天雪地之下，赵红伊为了他，不惜性命，一个能为了自己去死的女人，岳赋觉得，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所以当日回到荣平城，洛襄问起岳赋与赵红伊的关系，他没有否认。而赵红伊醒来之后，他也直言说会娶她。
如果，游思柔没有出现，他与赵红伊，或许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这异世界的人信命，且修炼命力，或许这世上，真的冥冥中自有安排，当日三才宝玉附体，之所以会幻化成游思柔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在岳赋心目中意识里，那便是最完美的女子。
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命中注定。
问题是，现在该如何面对赵红伊呢？
岳赋想了想，道：“我会跟她说的。”
“雍阳郡主乃赵常烈将军的女儿，性格刚烈，不怕她砍你？”
“挨砍也是要拒绝的，我骗不了我自己。”
“其实，你不用拒绝……”
游思柔的笑容，穿过了整个歌会会场，穿透了所有的人，映射在岳赋的眼眸里。
“我愿意做小。”
这对话，只有五识共享的岳赋与游思柔才能听到，就算是实力深不可测的周延耀，也不知游思柔在搞什么鬼。在旁人眼里，她就宛如一个疯子一般。
“不知自爱，自甘堕落！呸！”周延耀看不下去，叱骂游思柔一番，又冷冷地教训弟弟道：“二弟，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你教出什么样的徒弟，都怪你持身不正！”
周延芳就算是九十岁了，依然不敢反驳兄长，只好默默地吞下这个黑锅。
会场内一片混乱，三大青楼的人开始救场，歌会最后的结果，瑾儿第一，见云第二，魏小姐第三，游思柔掉出前十，由另外一个‘锦上添花’最多的姑娘补上名额。杨倩欣居然出乎意料之外地获得了第九名！
游安华趁人们的注意力放在颁奖仪式的时候，冷不防把游思柔抓走，拽上马车，他满脸怒容，动作也相当粗鲁，然而，游思柔的表情平静，带着浅浅的甜蜜的笑容。
山河歌会告一段落，因两天之后就是国士监开考的日子，游安华决定命令妻子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盯着女儿修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路已经绝了，声名更是狼藉。如今之计，只能期待考上国士监，这样，他或许还有机会另觅个好女婿。
因为游思柔的母亲一直盯着，就算只是隔了一道墙壁，岳赋都没办法与游思柔相见。幸好，一旦游思柔唱歌，他们的五识就会相通，虽然不及真正地见面来得真实，但缓解一下相思的愁苦，也是聊胜于无。
国士监考试是人生大事，考上了，几乎就等于把半个名字写在大举的天榜与地榜之上一样，而面对如此重要的考试，‘未来剑圣’与‘色艺无双’满脑子只顾着谈恋爱，若是他们这样都考上了，让那些辛苦准备却考不上的人知道，非要气死不可。
同样不务正业的还有文若海，这两天的晚上，他都在见云姑娘的房间里度过，对于他来说，国士监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流程，在他看来，他的名字，早就写在明年天榜的金色榜单之上。
岳赋与游思柔的对话，没有人听得到，但并非没有人察觉到。文若海就是唯一一个觉察到的人。
前年那个中秋之夜，也就是游思柔名声鹊起的最开端，那夜，他见了游思柔，便再也不能忘怀。文若海从来都喜欢这样知书识礼，恬静温柔的女子，他爱过那么多的女子，包括被他亲脚杀死的叶媚媚，都是这种类型，却从来未见过一个，能像游思柔这般完美。
那个中秋夜里，曾有好事的无耻之徒说过，听尽情怀河畔唱吟丝竹，不及半个游府思柔。那个无耻之徒，便是文若海。
文若海已经暗恋游思柔两年多了，尽管游思柔根本就不认识他。他通过龙卫的渠道，知道歌会当晚龙卫有护卫太子李永龙的任务，他才注意到游思柔与太子同席。
用妻女娱人，换取升官发财的事情，在大明官场并不少见，他当时就知道游安华想要把女儿献给太子，一时冲动之下，就做了歌会那夜的可笑行为，现在回想，文若海只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完全是在给岳赋做了嫁衣。
文若海关注岳赋，同时关注游思柔，所以，他察觉到了二人的异常。当他看到二人的嘴唇轮流着微微蠕动，再结合岳赋参加歌会的表现，他就知道，继被岳赋抢了他的小师妹之后，连游思柔都遭到毒手。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收获，他献给见云姑娘一首词，便成了这位清倌人的第一位入幕之宾，而且还是免费的。
于是乎，文若海把对岳赋的所有嫉妒痛恨，全部发泄在见云姑娘的身上，这两天下来，他们二人都没出过房间门口，就是吃饭，也是让下人送到房间里头。霓裳坊的老妈子本来有意见，但是见过文若海的腰牌之后，也只敢说‘欢迎欢迎’。
见云姑娘感觉到文若海起床了，她也坐起来，用被子盖住胸口，问道：“文郎，你是要去考试了吗？”
“是。”文若海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
“你我这两日如此……不会影响你的考试吧？若是坏了你的大事，奴家真不知该如何赎罪。”
“放心。”文若海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冷冷道：“明日早上，你就会在甲等第一行，看到我的名字。”
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他能够金榜题名，情怀河两岸的女子，还有那小家碧玉，官家千金，富家小姐，还不都会向他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