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 是变态吗
岳赋骑着小毛驴,韩酸、游思柔、祝小苑、雯雯等四人则是乘坐马车,他们沿着一年多前走过的道路,一路向北。
来的时候,岳赋与游思柔互相躲避,却总是不期而遇,期间斗嘴吵闹。
如今回去,游思柔成了他的侍女,却浑浑噩噩,一直不说话,形色憔悴,看着便让人心碎。
因为途中不再绕路,也没有心情游山玩水,这一次与前一次相比,脚程快了不少,八月下旬便回到荣平城。
岳赋低调进城,没想到还是被人认了出来,百姓把他团团围住,问了许多各种问题,扰攘一番,他才得以脱身。
之后,岳赋来到了郡王府,拜访李永乐,他打算在王府里头住上几日,稍事休息,再行上路,毕竟一路风尘仆仆,大家都累了。
上一次他来郡王府蹭饭蹭住的时候,总有赵红伊在身边聒噪,如今落得‘耳根清净’,他又不禁黯然神伤。
从障州荣平城到长州青谷镇,必然会路过纪州,他打算先到上玄城哄回赵红伊,再到青谷镇赴任,反正那儿五年来都没有县丞,他晚去一点,也出不了乱子。
李正元为了避免几个儿子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早早就把李永廉、李永淳、李永乐三人分封到各地,只留下身为太子的李永龙在身边。
此时的李永乐,已经被李正元正式册封为‘和熙’亲王,郡王府,也自然改成了‘王府’。
三个儿子的封号,全部带一个‘和’字,这也代表了李正元的心愿,期望他们几兄弟能够以和为贵,不要作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之事。
到达王府时,李永乐正在衙门办公,接待岳赋等人的,是李永乐的妻子许静欣。经过前年的那件案子,荣平的官僚系统被连根拔起,后边提拔上来的人,经验和能力都有所欠缺,让李永乐不得不凡事亲力亲为,时常忙得焦头烂额。
这是坏的一方面,好的一方面是,官僚系统被彻底清洗干净,如今荣平的大小官员,全是李永乐的人,整个荣平已经牢牢控制在李永乐手中,这为他日后举事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这事情,只有作为穿越者的岳赋能够想到,他见此前李永乐、李建文叔侄二人感情甚好,也不希望发生‘靖难之变’这样的悲剧。
叔侄相残不过是其次,兵祸连年生灵涂炭,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惨事。
这位王妃许氏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巾帼英雄的味道。岳赋与其交谈一番,才知晓,她的来历极为不凡。
她是升龙道十四将中,排名第一,被誉为建明第一神将的许广的女儿。
闻此,岳赋不禁愣了一愣,他记得在原世界的历史中,燕王朱棣的妻子,是大将军徐达的女儿,如今,李永乐的妻子却又是神将许广之女。
这一刻,岳赋鹜然发现,历史像是保持了原有的惯性,正一步步慢慢地重演,似乎已经不可逆转。
见岳赋突然愣住了,想事情想得入了神,许静欣不禁问道:“岳大人,是妾身说错了什么吗?”
岳赋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嫂子没说错话,是我……走神了。”
“走神?”许静欣笑了笑,问道:“大人是在想念红伊妹妹了吧?”
许静欣与赵红伊,同是将门之后,又皆是女子,总是有些来往的。许静欣知道岳赋与赵红伊之间的事情,见岳赋与她聊着聊着突然失神了,便免不得往这个方面想。
岳赋不能把心中所想说穿,既然许静欣这么误会了,他便干脆将错就错,承认了。
这时,一个老妇人从后堂抱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许静欣接过男孩,抱到岳赋的面前,笑道:“这是妾身与乐哥的孩儿,改名天赐。”
说完,她又教小天赐道:“叫叔叔,叔叔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让叔叔抱抱,好沾沾叔叔的才气。”
岳赋应允,抱起胖乎乎的李天赐,笑着道:“你几岁啦?”
“鹅四岁鸟。”李天赐奶声奶气地回答。
李永乐回到王府后,非常热情地设宴款待了岳赋一行人,亦请来了孙白玻等与岳赋有旧的人。席间,人们无可避免地谈论到大举与及游安华弊案。
说到大举的时候倒是还好,岳赋只要厚着脸皮,一直傻笑,享受各种赞美之词便是,但是在谈及弊案一事,场面就显得尴尬了。
荣平承宣布政使司与朝廷有定期公文来往,李永乐也有私人的沟通渠道,但荣平城与天定京始终是相隔了千里,许多事情难以从书信之中窥视全貌。
岳赋作为贯穿整个案件最重要的人物,必然知道更多的内情。大家都希望从岳赋的口中,探听到关于此案的更多信息。
但是,岳赋又怎么敢跟宴席上那些人说,整个事件,纯粹是‘一个少女引发的血案’,完全是他为了复仇而引爆。
若是他说出实情,那位公正不阿,嫉恶如仇的老御史,非要胖揍他一顿不可。
于是,他只得含糊其辞,敷衍过去。
宴席结束,众人离去之后,李永乐再请岳赋喝茶解酒,又问道:“岳兄弟打算在我这儿住几日?什么时候到长州上任?”
岳赋道:“前年的时候,在王府这儿蹭了几个月饭,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次小住几日便走。不过,在前去青谷镇之前,我要去一趟上玄城,殿下该知道洛襄洛大人的事情,为了那件事,伊伊与我闹翻了。”
之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文兄立功心切,以致闯下大祸,洛大人也是救徒心切……我想,红伊妹妹最终还是会体谅岳兄弟的。”对于洛襄的死,李永乐亦非常惋惜,毕竟,当日荣平城能够守下来,有赖洛襄与他一道并肩作战。
“殿下,你认为,我这事情是不是做错了?”岳赋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自那日岳赋开始谋划复仇大计,便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他自知是错了,却错得义无反顾。
若是给岳赋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扪心自问,他还是会坚持选择错下去。
“常言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人生两大恨,游安华及一众贪官污吏,是咎由自取,而龙卫镇抚司一系,也是自作自受,他们都有自身的原因,但又确实与岳兄弟的作为脱不了干系。”
他显得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也说不明白谁对谁错,只叹天意弄人,你与文兄皆是大明的栋梁之才,却结下死仇,非我大明之福。”
若是换了在以前,李永乐会直言斥责岳赋的不是,然而,他现在却是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和稀泥式的答案。
李永乐待岳赋,已经不及前年时那般坦诚,一来,他已治理荣平城一年多,成了地方长官,心性更加成熟,城府日深,要他一直保持以往的淳朴,本来就不可能。
二来,岳赋在此事上表现得太过惊人,心机之深,计谋之深虑,就是李永乐也觉得恐惧,他害怕岳赋,自然会防着岳赋。
然而,这一点,或许李永乐也不自知。
“纪州通往长州的官道,在北边,而上玄城,却在纪州东南边,若是走陆路,便要绕到。岳兄弟,你既然要到上玄城,何不顺道去安顺城看看,然后再从安顺港口出发,走海路到长州。”李永乐如是建议道。
岳赋这个穿越者,自然不如李永乐这个土著熟悉大明的地理情况,李永乐如此建议,岳赋亦乐于接受,便道:“谢谢殿下提点。”
“哈哈,岳兄弟客气了!”李永乐想了想,又道:“安顺港是我大明水军主力驻扎的港口,安东军大将军姚良将军就驻扎在该处,他曾在我小时候,教过我游泳,岳兄弟这便顺道替我捎份礼物过去,问候一下姚将军。”
这么一点小小请求,岳赋欣然答应,更何况,到时候又能蹭一阵子饭,何乐而不为?
李永乐是个健谈的人,就算是心里多了一层隔阂,二人依然交谈甚畅快,宾主尽欢,直到半夜才各自回房。
时候已不早,岳赋没有回房休息,却来到了游思柔的房间。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都想要做,但一路上都是住客栈,却是不好实施。
岳赋推开房间的门,游思柔还没有睡,但也没有点灯。
当然了,对于‘文心通明’资质的拥有者来说,只要不是在绝对黑暗的地方,灯光并非必须。
游思柔倚在床角的边柱坐着,神情呆滞,黑眼圈厚得一坨坨的。因为良心的谴责,她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一刻安睡。
……
翌日,整个王府上下,皆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吵醒,痛哭的自然就是游思柔。
她哭,不是怪岳赋对她做出了过分的事情。
她是恨自己……
自从事发之后,她便从未安睡过片刻,就算累极了昏睡过去,也会很快被噩梦惊醒。在昨夜,是她第一次安然入睡,且没有半途被噩梦吓醒。问题是,她偏偏是在害死全家的仇人怀里入眠的。
游思柔惊觉,她还是喜欢岳赋的,也只有在岳赋怀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她哭,是恨自己太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