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倚翠轩
君紫睡着了，连杨沐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次日，她一身酒气地翻了个身，从屋檐上硬生生摔在了家里的柴堆上，要不是路过的下人眼疾手快扑上去替她卸了部分力道，估计君紫早就被棍子戳出几个大洞了。
“你呀你，还是趁早嫁出去得好！省得天天在家里捅娄子！”闻人似娥眉紧蹙，一边心疼地擦拭君紫身上的瘀伤，一边气急败坏地训斥。
“娘，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就是杨沐风那个小子不讲义气，不肯叫醒我回房睡觉，害得我一失足滚落屋顶……”
闻人似气得揪住君紫的耳朵，“你呀你，你叫娘亲说你什么好！不行，从今儿起，你得留在府里，跟请来的教养嬷嬷好好学学妇人之道。如今这帝都里的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贤良淑德，仪态端庄？都怪你爹宠你宠得无法无天，成天就知道混在男人堆里舞蹈弄棒！”
什么？教养嬷嬷？
“娘，不要！阿紫不要嘛！”君紫抱着闻人似的腿哀求撒娇。
“说什么都没用，紫儿，你什么时候学会规矩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君紫把哀求的目光转向君夜白，拜托啦爹爹，要她留在家里闷着学规矩，还不如让她去院子里劈柴挑水扎马步呢。
君夜白握拳清咳几声，“那个，我忽然想起书房里还有几幅字画没有完成，紫儿，你乖乖听话，爹过几日再来看你。”
“啪嗒”一声，君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闻人似请来的教养嬷嬷，是整个帝都里年纪最大，最受人尊敬的女人，据说她年轻时候是宫里某位宠妃的贴身侍婢，服侍了宫妃一辈子，直至后来得了某种疫病才被放出宫来，后来，这病好了，她也就专门靠教习帝都的千金小姐们规矩而谋生。
“君小姐，学习规矩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你身上这套劲装，咱们是千金小姐，可不是那些江湖草莽。”
教养嬷嬷从头到尾打量了君紫一眼，恨不得把她全身扒一遍皮。
“是，嬷嬷。”君紫有气无力地回屋，在嬷嬷的指导下换了一套斜襟束腰桃红宫装，粉色的裙裾上绣满了旖旎桃花，宽大的裙摆铺在地上，走起路来逶迤拖地，优雅端庄。
丫鬟甚至给她换了个新的妆容，足足捣鼓了一个时辰，君紫累得打起盹来，直到丫鬟轻轻将她摇醒，她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瞅了一眼镜子里的女人。
咦，好陌生的一张脸。
光洁的额头上，一抹嫣红的桃花花钿印在中间，两道弯弯远山眉，淡扫如春，挺翘的鼻子，嫣红的樱桃唇，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波光流转间潋滟动人。
教养嬷嬷忍不住满心赞许，“君小姐果然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这帝都的千金小姐老身也见过不少，可像君小姐这样的姿容，老身还从未见过呢。”
被人莫名其妙这么夸了一通，君紫顿时觉得有些脸红，她嘿嘿一笑，顺便挠了挠头，“过奖，过奖。”
这一挠，脑袋上重重的发式压得她差点抬不起头，君紫扶住脑袋，欲哭无泪地看向教养嬷嬷。
“嬷嬷，看在我受苦的份儿上，今日便饶了我，不上课了好不好？”
答案当然是不好。
教养嬷嬷本着收了君家重金的份儿上，倾心指导，从走路的仪态到吃饭的姿势，无一不细心纠正。
君紫暗自咬牙，情知不好好学习就不能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踏出府邸一步，于是渐渐也放下焦躁，安安静静地跟着吸收知识。
三天之后，教养嬷嬷领着君紫到了内堂，满意地让君夜白与闻人似检验教学成果。
君紫温温柔柔地端起一杯茶，吐气如兰，声音甜美，“爹，娘，女儿给二位奉茶。”
她双膝微微弯曲，眼睫低垂，神色恭谨，唇角的笑容温婉得恰到好处。
这哪里是那个成天踩着风火轮，大声嚷嚷着喝酒打架的野丫头呢？
闻人似默默拿起绢帕，嘤嘤嘤感动地哭了起来。
“女儿啊，娘亲很欣慰，你终于长大了！”
君紫也激动得两眼湿润，他娘的！熬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府为所欲为了！
君夜白安慰了闻人似几句，瞥了女儿一眼，声音淡淡，“紫儿，明儿在倚翠轩有个赏花会，去的都是帝都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你在六扇门待得久了，也该学学如何跟世家子女打交道。”
哼，不就是想考验考验她有没有学会吟诗作对，对花流泪吗？
只要能让她出门，别说是去倚翠轩了，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闯了！
“是，爹爹，女儿谨遵教诲。”
君紫轻轻俯身行礼，恭顺地退了出去。
瞥见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闻人似立刻擦干眼泪，冲君夜白莞尔一笑，“相公，我刚刚演得还不错吧？”
君夜白笑着摇摇头，继而一抹担忧爬上面颊。
摄政王二世子再次派人前来提亲，君夜白和闻人似虽然一口答应，却担心女儿私下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拒绝世子殿下。
苦心安排了一场邂逅，希望到明天，君紫可千万不要搞砸才是。
春光三月，翠柳扶风，柳絮轻飞，正是赏花踏青的好时节。
倚翠轩里早就聚集了一群赏梨花嗅春风的锦衣公子与千金小姐，老远，君紫就嗅到了一股脂粉酒色气息。
她掩去眸子里的狡黠，柔顺地踩着凳子下马车，回头冲下人浅浅一笑，“你也随处逛逛吧，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接我。”
下人犹疑地看了一眼跟在君紫身旁的丫鬟，这才赶着马离开。
君紫拎起裙摆，不动声色地朝倚翠轩里走去。
路过一株粗壮的梨树，下面围了一群莺声燕语的千金小姐，道路狭窄，君紫不小心与其中一名女子擦身而过，无意间撞了她一下。
她娇呼一声，捂着臂膀不悦地瞪向君紫。
“喂，你连我也敢撞，你没长眼睛啊？”
少女穿一身明黄色衣裙，眉目艳丽，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跟君紫年纪相仿。
“如果有撞疼你，抱歉，是我不对。还有，我长眼睛了，眼睛就在这儿呢。”君紫弯唇一笑，顺势指了指自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你……”少女气得直跺脚，“你无礼！”
奇怪了，她明明很真心地在道歉，这位千金小姐怎么反倒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