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带有丝丝寒意的春风轻轻捋动披肩墨黑乌发,龙羽熙回神扫视夜色中的宫殿,黑夜静谧如水,宏伟巨大的殿宇阴影重叠,影影绰绰的红墙碧瓦森然阴暗,使人不禁后怕,发悚,就连那些来往的宫侍们表情也呆滞无趣,个个一副受压迫怕犯错的警惕模样,突然龙羽熙觉得整个皇宫在黑夜里如一滩死水,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可言,心里难以想象这是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八年的地方。
深吸了一寒气,抚额微蹙眉宇,想起了尚在病榻中的父皇,随即抬步往那昭阳殿走去,后面中规中矩的东宫侍卫随之跟上。
待那昭阳殿的宫侍进内厅禀告后,龙羽熙单手提袍,白衣翩翩越过门槛进入殿内,侍卫自然守在外面,而里面的侍女也皆退下,内厅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迎面而来的暖意里很明显察觉出,这殿内飘浮着阵阵不算浓郁的檀香,闻之心仿若能有片刻的清然宁静,然这檀香又非常特别,再仔细深闻,不算难闻的苦涩药味也夹杂其中,两者交融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特别的味道,说不出讨厌,但又不愿意长久待在这里,像是生命力在此会显得较弱一般。龙羽熙其实心里很讨厌这种感觉,但这里毕竟又是父皇的寝宫,她怎么心生厌恶,也不得不来。
扫了一眼内厅,烛台上的蜡烛火苗闪烁,三角青铜香炉冒出缕缕白烟,而龙榻上只有虚弱半躺着的父皇,母后不在这里,便明白她此时定是还在佛堂念经,这是母后向来的习惯,既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求助于神佛,祈求心灵上的安慰。
身穿黄色里衣的皇帝龙振天半躺在龙榻上,身子后面垫着松软的黄色垫子,黄色的龙被盖至腰部,他此时已经非常虚弱了,黑眸垂视,嘴唇发白,脸色苍白无血色,清瘦的身子着起衣服看起来松垮垮的,就像个骨架支撑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虽已步入不惑之年,不过过份的虚弱却还是难掩自身不差的俊逸容颜,如清瘦粉面书生,眉宇间依稀可见皇者英气,增添了几分贵气威严。
见心爱的皇儿进来了,他勉强嘴角微微上扬,清逸病容溢出笑意“羽儿,你来了,咳……”随即一阵轻咳,吓坏了刚进来的龙羽熙。
她立即上前屈膝蹲在龙榻前,神情紧张着急“父皇您没事吧,要不要即刻传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把脉”
龙振天不在意地罢罢手,制止了皇儿欲叫唤外面的宫侍,病白瘦弱的手握着龙羽熙搁置黄色龙被上的纤纤玉手,含笑看着心爱皇儿。
“朕没事,皇儿无须太过于紧张,来,坐于朕身边,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好皇儿”声音细若游丝,好似随时皆有可能断气一般。
龙羽熙听话的坐在龙榻边沿,美眸闪过一丝黯然忧伤,任父皇握住自己的手,那手中温热的气息让她感到心痛。
龙振天含笑低眸凝睇与自己肤色差距甚大的玉手,龙羽熙的健康年轻与他的病白清瘦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如初阳东升,一个则已日薄西山“皇儿有着一双非常美丽的纤纤素手呢,细润娇柔,肤如凝脂,就像你的母后一般,出尘动人,是如此惹人怜爱,若是以女装示人,想必也是翩若惊鸿,男子皆趋之若鹜吧”
“父皇”龙羽熙突然急声道,难过尽摆眉宇间。
抬手爱怜的摸摸皇儿的头,又低眉轻咳一声“好了,父皇只是与皇儿说笑而已”望着眼前眉宇间神韵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皇儿,顿了顿,敛容黯然道:“朕这个作父亲的真的太对不起皇儿了,若不是朕为了满足一已私欲,也不会连累皇儿这十八年了在人前需小心翼翼以男装示人,你原本就该有的幸福,皆葬送在朕的手里,朕真的对不起你”
龙羽熙反过来握紧气弱的父皇的手,美眸泛有泪光“父皇您别这样说,羽儿从未有过埋怨父皇,羽儿……”闭眸哽咽停顿了少许,才接着道:“羽儿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若是男儿,定可为父皇为忧解难,还可以正大光明的继位为皇,可是只因这无用的女儿之身,害人害已,不仅可能无法保护父皇的皇威,甚至可能,可能只会连累父皇母后最后都不能安心在这深宫里怡养天年”低眸伤心欲绝,却始终不敢落泪,咬牙强忍着。
龙振天抬起修长病白干瘦的手轻抚着皇儿的头“傻孩子,这可能就是天意吧,当年为父真心希望你母亲能诞下麟子,好让为父能顺利继承帝位,无奈出世后的你居然是个女儿身,可朕却没能顺应天命,不甘把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让,逆天而行,果然日后遭此天谴,长年受病魔所折磨,可能那乡野农夫过得都要比我这个皇帝自在悠然”摇头轻笑自嘲,声音却气弱游丝。
龙羽熙抬头振作道:“父皇您放心,素闻民间有奇人异士,其中不乏有怀揣奇特医术之人,不如颁下皇榜,招那奇人异士进宫为父皇治此长年旧疾,定然有效”
“皇儿孝顺,朕明白,不过还是不必了,宫中太医医术了得,让他们治就好了”此时明显气息不足了,不由又是一咳,可能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不适应一时之间说那么多话吧。
“可是那些太医院的太医治得那么久,父皇您的病一点起色也没有”龙羽熙不忿气郁道,抬起另一只手帮父亲把那下滑的龙被拉至胸间,以免夜间寒意入侵。
龙振天不语,依然含笑凝睇着心爱又让自己感到内疚的皇儿。
内厅稍作安静,两人皆不语对视,龙羽熙握紧了父亲的手“父皇我想重开科举,为朝廷广纳英才,可好?”轻声问道。
“照我看皇儿是想为自己招揽贤才吧,是为了对抗齐王府”知女莫若父,他岂能不知心爱皇儿的心思。
垂眸轻笑,随即又看向一脸病容,虚弱倚在垫子上的父皇“父皇英名,果然一眼便看穿儿臣,不过重开科举百利无一害,不仅能招揽贤才为我所用,更重要现在放眼朝廷之上,无不是齐王府党羽,所以若想翻转局面,就应当壮大势力,再伺机削去那齐王的权利”
龙振天闻言垂眸不语,抚额似是难受,病容显出倦意。
“父皇,您当真没事吗?还是现在差人去请那太医前来?”轻声关心问着。
而龙振天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抬手轻抚她的头,自顾自道:“羽儿当年那场夺嫡事件,你的二皇伯与四皇伯皆成了牺牲品,因为他们当时不甘心俯首称臣,欲已为父争皇位,故尔无奈为父这个做兄弟的只能不顾手足之情,狠心下令杀死他们。其实这也实属无奈,生在帝王家,为皇子皇孙者,有哪个不想拥有至高无上地位,何况历来夺嫡落败的皇子下场之悲惨,凄凉,史书记载也已不少。这也是因为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总能使一个好人的心性变得丑陋不堪,就算是本性不坏,有时随着**驱使,原本好的心性也能泯灭于顷刻之间,自然顾不上什么亲情伦常了。然人与人之间的情爱又是世间治愈心伤最好的良药,所以羽儿,你要明白一个人的心性可以随**而泯灭,也可以被纯真的爱再次唤醒”一时之间话说得太多,精力补充不上,龙振天不由虚弱的放下抚摸她头的手,倚靠背后的垫子,垂眸呼吸深长而沉重起来。
龙羽熙不解凝睇虚弱模样的父皇“父皇的意思是让羽儿不要记恨炽祈皇兄吗?”
轻轻颔首,缓缓说道:“不管炽祈做了什么事,只是不会危及到你的安全,你都不能记恨于他,他是你皇兄,你得尊重他,而且朕已决定会再找个好机会,再把你送出去,之后一切安排妥当,便禅位于炽祈,也算是补偿他这些年来所吃的苦,从此为父便不再过问世事,与你母后隐于乡野农庄,怡养天年”
“可是炽祈皇兄会记父皇您对他的好吗?”龙羽熙反问道“也许最后他怕父皇您会重新夺回政权,可能会大逆不道想要………”她的手猛然被龙振天轻拍了一下。
“好了,不必再说了,朕说过,他是你的皇兄,羽儿你要尊重他”龙振天从容说道。
“可是父皇炽祈皇兄他……..”手这次被紧握住,手上紧致温热的气息令龙羽熙不敢再说下去,她明白父皇示意自己不必再言,不由为之懊恼,气郁,非常不理解为什么父皇与殒宇皇兄一样,都为炽祈皇兄说好话开脱,不让自己记恨于他,就算父皇觉得当年亏欠了他,也不应该如此纵容他。
“朕累了,你回去吧,今晚之事不用想太多,你只需做好你的皇太子便行了,政事交于炽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要相信他,他是你皇兄,将来会是我们南昭国的国君”
“可是…….”
“羽儿来了”那声色如黄莺出谷,悦耳动听,随着一双白??柔荑掀开水晶帘,龙羽熙不再说话,自觉的从龙榻上站起来,后步几步,那着有白色太子袍的身子转向随之进来的那抹粉红丽影,那是她的母后,南昭国的利皇后。
“儿臣给母后请安”龙羽熙垂眸拱礼道。
利皇后笑意吟吟,端庄凤袍显得平添几分风姿,颜貌却十年如一日,虽华丽尊荣,却淡眉如烟,清丽可人,如刚嫁作他人的美妇,她轻轻抬手握住龙羽熙的手,含笑轻声道:“皇儿真是乖巧懂事,刚刚从外面回来,便回来为你父皇分担国事,平时政务繁忙,还不忘来昭阳殿看望你父皇,看你,身子都瘦那么多了”她一脸宠溺,心疼的模样,抬眸静看与自己容颜相近的皇儿,明显自己皇儿比她略高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