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听禅
秋日多雨,气息骤冷,这一日雨停日出,苏蔬于檐下伫立,看院子里树木的枝叶上,滴滴答答的水滴折射着烈烈的日光,刺得她的眼睛微眯。
小红出来,翘着脚给她披上斗篷,“担心着凉。”
苏蔬朝小红莞尔一笑,“红姨,一个多月了,您里里外外的伺候我,我心里过意不去,看看,我都被您养肥了。”
小红叹口气,“要我看,你倒是清减了不少,不是我心狠,这是冤孽也好,注定也罢,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苏蔬知道小红指的是自己小产之事,她抬眼使劲的看天,天还是那个天,不会因为她自怨自艾而有所改变,她回头再看小红,郑重道:“您放心,我会活的比他们都好。”
小红忽然想起什么,道:“我也该回将军府,你还是不肯回去吗?”
苏蔬不语,自从出事以来,她跟司空轩武说的话不超过无句,大概五句都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司空轩武知道苏蔬气他把莫兰带进将军府,无奈,他唯有暂时离开汴梁,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往四处巡查官员政绩,想等苏蔬心情平复后,再行回来探望。
虽然苏蔬依旧耿耿于怀,但无论怎样,自己是司空家的媳妇,司空轩武不在家,是以她打算去探望老夫人,“好,我同你回去看看。”
小红先是一喜,继而转了转心思,道:“在回将军府之前,我陪你去个地方。”
苏蔬看她神秘兮兮,不懂其意。
小红坦言道:“大相国寺,郡主之前常去,在佛前拜一拜,你的心会平静很多。”
也好。苏蔬想,憋了一个月,出去走走,然后,自己该做的事一件件付诸行动,如今身子轻松,也无所顾忌,叫了姬少游袭香和仍留在苏家的洛青依同往,而韦小宝同大山大河,跟着麒麟同在一个西席门下读书识字。课业紧,苏蔬决定不带他们几个。
姬少游喊马夫套车,苏蔬执意要骑马。她已经着一身男装出来,往院里一站,重现往日之风度,只是面上少了油滑顽劣,多了些成熟沉稳。
小红年老。苏蔬让她乘车,小红呵呵一笑,“想当年,郡主待字闺中,我经常陪着郡主策马飞奔,我老了。但骑马不在话下。”
于是,一行人——苏蔬、小红、姬少游、袭香、洛青依,各乘一骑。往大相国寺而来。
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名建国寺,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北宋时期。相国寺深得皇家尊崇,多次扩建,占地达五百余亩,辖六十多个禅、律院,养僧千余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和全国佛教活动中心,地位如日中天,寺院住持由皇帝册封,相国寺成为皇帝平日观赏、祈祷、寿庆和进行外事活动的重要场所,被誉为“皇家寺”,亦有不少外邦僧人来相国寺进行交流活动。
司空老夫人,经常来此参禅拜佛,既求自己内心平静,亦为儿子司空轩武祈福,和寺里的住持熟稔。
小红带着苏蔬先在最前面的天王殿焚香祷告。
天王殿供奉的是弥勒佛,莲花宝座上,永远的慈眉善目,乐乐呵呵。更有四大天王站立两侧,瞪眼怒视,威风凛凛。
苏蔬接过小红递过来的三支点着的佛香,被袭香扶着跪在面前的蒲团上,心里暗暗祷告:“保佑我那未出世的孩儿重新来我腹中投胎,让我对他再尽母亲之责,以补我之歉疚。”
祷告完毕,小红把佛香接过,替苏蔬插在香炉里,然后她和袭香一起跪在旁边的蒲团上,随苏蔬叩头。
洛青依一拉姬少游,“喂,我们两个一起上炷香吧。”
姬少游甩开她的手道:“你上你的,我上我的。”
被他冷落,洛青依气鼓鼓的杵在一边。
苏蔬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磕头完毕,起身呵斥姬少游道:“你以为你是刘德华还是梁朝伟,有女孩喜欢你不错了,矫情。”
姬少游呵呵一笑挠着脑袋,忽然问:“妹子,谁是刘德华?谁是梁朝伟?”
苏蔬道:“两个靓仔。”然后喊了小红和袭香,“走,我们四处逛逛。”突然回头手指姬少游,“你就留在这里做佛前反省。”
姬少游被苏蔬拿捏,喜的洛青依窃笑不止。
天王殿之后是大雄宝殿,至此处,苏蔬忽然想起那日莫兰被姬少游吊在这里的场景,往事上心,浮想联翩,抬腿进了大雄宝殿,她仰望诸佛之相,疑惑而问:“红姨,你说真有佛吗?”
小红一愣,随即肯定道:“当然有,你作何如此一问?”
苏蔬幽幽一叹,“若真有佛,我应该算是个好人,为何会有如此遭遇?”
小红明白她说的是小产一事,当下答不出来,按佛理,好人定然有好报。
“失去的,本就不属于你,何必耿耿于怀。”
说着话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和尚,他手里拿着一把茅草捆扎的类似鸡毛掸子似的一物,四处扫拭佛像上的灰尘。
苏蔬听他之言,应该是针对自己刚刚之问,道:“是不是和尚与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说话都是两头堵,失去的都不是我的,这究竟是佛理?还是一种消极怠世的态度?你的意思是让人都浑浑噩噩与世无争的过,书不读了,武不修了,田不种了,花不绣了,金人来打,索性把大宋拱手相让,反正失去的都不是咱们的,争什么。”
老和尚手不停,亦不回头来看,只道:“假若金人能攻下汴梁,贫僧倒愿意把汴梁拱手相让,汴梁是属于霸者。女檀越失去的,亦属于霸者,怨天尤人不可。”
小红急忙扯了下苏蔬之衣袖,示意她莫论国事,担心惹来祸端。
老和尚清扫完毕。慢慢退出大殿,然后,是一声轻叹。
苏蔬若有所思,“这高僧是谁?”
小红道:“不识,陪郡主来了多次,并未见过,寺里僧人多,不识也是应该。”
从大相国寺返回的路上,苏蔬还在反复咀嚼那高僧的话,是的。北宋灭亡也好,自己失去孩儿也罢,都是无能保护而已。何必怨天尤人,忽然就茅塞顿开,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等回到将军府,老夫人拥着苏蔬悲喜交加,开口道:“媳妇。武儿同莫兰和离了。”
苏蔬一愣。
老夫人知道苏蔬最近心情不好,想以此给她些许宽慰,道:“官媒来府里讨了武儿的一纸放妻书,轻而易举的和离了,难道武儿临行时没有告诉你吗?”
苏蔬不肯与司空轩武交谈,他当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及此事。“那可是皇上赐婚?”她有些奇怪。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未免巧合的雷人。
老夫人道:“我亦担心,官媒却说是圣上之意。”
如此,苏蔬如醍醐灌顶。立即了解莫兰背后的黑手是谁。
姬少游凑到她身边低语道:“据我所知,莫兰现在和皇上打得火热。”
苏蔬哼哼一声冷笑,笑得姬少游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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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开始,苏蔬派人时刻盯着徽宗的行踪,无论是李师师处还是莫兰处。终于这日姬少游匆匆来报,徽宗带着童贯等人。往大相国寺而去。
苏蔬立即穿戴整齐,同姬少游两个策马飞奔,亦来到大相国寺。皇上出行,繁文缛节,仪仗护卫,一样都不能少,是以她们虽然晚出发,却是先到。她两个又在佛前添了香油钱,然后感觉徽宗一行人差不多到了,遂往山门而来堵截。
不早不晚,徽宗带着童贯等人进入,最近他恶梦不断,请了术士驱鬼还是不好用,才来寺里祈祷。
看见苏蔬,徽宗立即笑容满面,按理,他是皇上,已经习惯了遇到臣民自己高傲的站立,等着叩拜,遇见苏蔬他却先搭讪,“你最近可好?”
苏蔬躬身,算是施礼,“非常好,皇上一向可好?”
徽宗耷拉着苦瓜脸道:“不甚好,恶梦连连,苦不堪言。”
苏蔬暗自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嘴上却说:“司空轩武和莫兰和离了,我当然心情好,但是我替莫兰担忧,你说她一个弃妇,此后谁还能要,谁要她,就是在吃司空轩武的残羹剩饭。”
她这“残羹剩饭”四个字,咬音非常重,徽宗脸刷的撂下,仿佛苏蔬在詈骂嘲讽他一般。
苏蔬又道,“亦或许有人不嫌弃,捡了回去当个宝贝的宠着,然莫兰一生都无法更改的,是她这个弃妇的名声,所谓和离,不过是冠冕堂皇,司空轩武是碍于莫笑天的情面,莫兰就是个被男人抛弃的残花败柳,汴梁谁人不知,都等着看哪个男人瞎了眼,会要她。”
“大胆!”魏喜仍旧不改台词,他知道皇上宠幸莫兰,听苏蔬这样咒骂,才怒,然,他却只能吼一句“大胆”,却不敢说出真相。
再看徽宗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黑,匆匆往里而行,不再搭理苏蔬。
“恭送皇上!”苏蔬施礼,嘴角是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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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莫兰同徽宗床上缠绵,和离办好,她便想到入宫,趁此浓情蜜意时,她道:“皇上,如今妾已经是自由身,何时召我入宫?”
徽宗支支吾吾,“不急。”
莫兰心道,你不急我急,“皇上,我想入宫,那样就可以和您朝夕相处。”
徽宗突然不耐烦道:“你是司空轩武的弃妇,我乃堂堂一国之君,把臣子的弃妇召进宫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你现在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非得进宫。”
莫兰当即颓然靠在床头,自己杀人作恶,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此时年轻貌美皇上对自己上心,等自己人老珠黄,是不是就得一个人枯守下半生呢?这样一想,她有些害怕,难道因为当初我不肯去苏家做寡妇,老天把之前的一切都重新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