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半缘修道半缘君
苏蔬本来正得意,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把小二唬走,却听有人和她叫板,居然真让她脱衣服,气冲牛斗,刚想发作,忽然觉得此人说话非常耳熟,侧目去望,从楼梯上下来的人,她看见之后登时没了脾气。
那人,正是雄风寨名将白狼,他看苏蔬笑,苏蔬看他笑,两个人彼此急急走向对方,故人重逢,欣喜不已。
“见过苏姑娘。”白狼长揖下来,大礼参拜,非常敬重。
“白狼,别来无恙。”苏蔬拱手还礼。
白狼指指楼上,“此地说话不便,请先上楼,我处理一些事,马上就去。”
苏蔬点头,喊自己的人往楼上走,听白狼在楼下高喊:“快马加鞭,往邕州各地通知,把苏姑娘的画像全部销毁,若留一张,格杀勿论。”
苏蔬听了,暗自猜想,究竟自己的画像是官府缉捕她所为?还是侬志高或白狼另有别的用意?不得而知,等下问问白狼便知。
上了楼,未几,白狼一步两三个楼梯的追上苏蔬,带她进入一间房,让小二把酒菜端上,满满一桌子,极其丰盛。
等小二退出,他把房门紧闭,然后才对苏蔬道:“首领正为你担心呢。”
苏蔬当然明白侬志高担心所为何事,当然是她被朝廷缉捕之事,不过侬志高既然为自己担心,就说明他并没有因为当时在汴梁错吻她,被她痛斥而生气,她“哦”了声,算是回应。
白狼又道:“我先在这里略备薄酒,给苏姑娘及各位接风洗尘,然后你随我回雄风寨,虽然广西是首领统领兵马。但那些文官着实麻烦的很,回去雄风寨,我才能保护你周全。”
苏蔬举起酒杯,借花献佛,敬去白狼,感谢他的好意,只是拒绝去雄风寨,非是不想见侬志高,而是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怕给侬志高和雄风寨惹来麻烦。雄风寨往日一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总算归附,各部族人民得以安静度日。若是因为自己再次让雄风寨惹怒朝廷,让各部族百姓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于心不忍。
白狼一口把满杯酒饮下,然后道:“苏姑娘,何来麻烦一说。你若不随我回去,等首领从桂州回来,我岂不是要被他责骂,再者,你悄悄的去,谁人能知道。雄风寨的人无一不对苏姑娘你感恩戴德,决计不会有人出卖,大家都想拼命维护你吶。所以,你必须得去。”
侬志高不在雄风寨?苏蔬略微想想,也对,他现在是整个广西的兵马统领,当然不能窝在雄风寨。得四处查看巡视,大概。雄风寨的事务,眼下是这个白狼当家做主了。
若侬志高不在雄风寨,自己偷偷去趟也好,正想拜祭阿黎,于是满口应承,心里还惦记那画像之事,不明所以,问去白狼。
白狼道:“姑娘别误会,那些画像非是为了缉捕你,而是首领借着朝廷下发海捕文书的机会,故意如此,那些手拿你画像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心腹,他们其实是在寻找你,找到你,就对你保护,你就安全了。”
他这样一解释,苏蔬心里真是五味杂陈,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湿,猛然灌下一口酒,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让侬志高这样费心,还有术虎巴阿、蓝云阔、甚而是萧竹隐,她自己斟满一杯酒,心里默念:“谢皇天后土,让我拥有这么多的爱,此生无憾。”
然后她手指轻沾酒水,朝上挥洒,又在地上泼洒。
既已说好去雄风寨,吃饱喝足,就随着白狼动身,策马飞奔,至天黑,就来到了雄风寨。
立于雄风寨下,苏蔬手指给诸葛慧看,“居士,他日我们能这样辉煌,我愿足矣。”
诸葛慧摇着折扇,举目去看,果然是雄伟傲然,道:“或许比这还大还威风。”
苏蔬呵呵一笑,心里满是期冀。
白狼早让人去通知军师和其他将领,不多时,主寨的正门,里外三道寨门次第而开,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军师带队,左右随着众多将领,后面跟着密匝匝的兵士,迎出最外的这道寨门,远远的朝苏蔬躬身施礼,苏蔬曾经是雄风寨的恩人,整个雄风寨对她无不敬佩和敬仰。
诸葛慧、萧竹隐、霸多和完颜宗豪几个,看苏蔬初到广西就是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才明白,民间传言苏蔬那些光辉历史并非虚构,她担得起这个英名。
众星捧月似的,把苏蔬请进寨子里,又请到摩天堂落座,军师早接到白狼的通知,此时摩天堂内,灯火通明,酒宴开了几十桌,雄风寨各处人才济济一堂,一同为苏蔬接风。
大家在军师的带领下,连敬苏蔬三杯,有些喧哗却是热闹非常,苏蔬本来想偷偷的来悄悄的走,没料到白狼和军师如此安排,盛情难却,她杯杯酒饮的一滴不剩。
然后,她端起酒杯,环顾四周,感动非常,朗声道:“雄风寨,我当成家一般,各位老少爷们兄弟姐妹,我们曾经共患难,虽然非同父同母,但情同手足,如今我苏蔬有难在身,承蒙各位不弃,这杯酒,我借花献佛,敬各位。”
众人异口同声:“敬苏姑娘!”
苏蔬非常兴奋,把酒杯高高举起,刚要饮下,却听有人高呼一声:“等等!”
她心里咯噔一声,手一抖,酒水溢出,洒了满手,不用去看,都知道是侬志高,不禁侧目去瞪白狼,心道你不是说侬志高在桂州吗?
白狼根本不知道苏蔬和侬志高之间发生的事情,也就不明白苏蔬眼神的含义,见首领归来,非常高兴,离座迎去,急切切道:“首领,苏姑娘来了!”
侬志高立在摩天堂大门口,一路往里走,两边的将士们纷纷拱手见礼,不停口呼:“见过首领。”
他置之不理,一直盯着苏蔬,那高高的眉骨下,深邃的双目不知是喜是忧是惊是叹,感情复杂,除了苏蔬,或许无人能猜度出。
苏蔬骤然间很紧张,深呼吸一下,恢复平静,然后满面带笑,大大方方道:“志高兄,好久不见,我来叨扰了。”
侬志高径直走到她身边,接过白狼给他斟满的酒,对着苏蔬,表情肃穆,语声深沉,道:“还好吧。”
苏蔬莞尔一笑,伸展双臂,表示自己当然好,但她笑的非常不自然,有点做作之态。
侬志高不敬任何人,自己把酒饮了,然后把酒杯咚的掷于桌子上,对苏蔬道:“你随我来。”
他掉头就走,众人莫名其妙。
苏蔬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去反倒让大家猜疑,朝众位拱拱手,然后追去侬志高。
侬志高从摩天堂出来,和苏蔬并肩而行,两个人一路零交流,去了他的居处大雅堂,上了楼,门关好,他才围着苏蔬转圈,看了半天,感叹美人依旧,忽然问道:“苏蔬,你恨吗?”
苏蔬蓦然愣住,何来恨,或许还有爱,只是心属司空轩武,至少缘定三生,再也容不下别人,对他的爱唯有欣赏和珍藏,不能接受无法丢弃。
“你,何出此言?”她其实明知故问,知道侬志高是因为那场错吻,有些紧张,不想提及,怕提起后两个人都尴尬,手忽而攥起成拳头,忽而敞开如鹰爪。
侬志高看出她的局促不安,走近她,再近些,近得差点和苏蔬挨着身子,彼此听见对方的心跳,他道:“抱歉苏蔬。”
苏蔬亦明白他道歉是为何,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表示时过境迁,往事浮云。
侬志高突然摘下头上的帽子,再噔噔噔的后退几步,唤了声:“苏蔬。”
苏蔬抬头去看,登时呆若木鸡,就见侬志高,如同萧竹隐一样,三千烦恼丝不剩一根。
她惊得不知如何表达,竟然戏谑道:“现下流行光头吗,怎么你们这些帅哥都剃了光头。”
她说着,还哈哈大笑,知道萧竹隐剃光头有他自己的故事,但侬志高突然剃了光头,差不多与她有关,她笑着笑着,笑容倏忽散去,感觉身子在晃,努力支撑,然后沉声道:“为何?”
侬志高淡然道:“自我剃度出家,六根清净,不近女色。”
他急着给苏蔬看自己的光头,本来是为了让苏蔬放心,她来广西之后,自己会保护她的安全,但绝对与爱无关,更不会夹在她和司空轩武中间,这或许亦是对苏蔬错吻的忏悔。
他说的非常轻松,苏蔬的心却慢慢往下沉,压得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堪重负,承载不了,仍旧问:“为何?”
侬志高沉吟不语。
苏蔬再问:“为何?”
侬志高黯然神伤。
苏蔬还问:“为何?”
侬志高呼吸颤抖。
苏蔬突然冲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摇晃,歇斯底里的喊道:“究竟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
侬志高看她情绪激动,明白她猜出自己剃度的用意,既然如此,也无需隐瞒,轻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是唐朝大诗人元稹的名作,苏蔬当然知道,也了解其深意,侬志高自我剃度,当然是因为得不到她,万念俱灭下的行为。
突然,苏蔬啊的一声呐喊出,搂住他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说出这样一句:“侬志高,你,你,你就是在逼我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