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波三折
北风夹杂着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劈啪作响,宫正司的人还在为顺妃验尸,永和宫的其他宫人忙着搭设灵堂。睿琛和皇后端坐上首,下首只有康妃和清浅两位妃嫔。正中跪着一人,正是顺妃的贴身宫女杜鹃。
“奴婢同往常一样,从仁寿宫听完慈济大师讲经,准备和娘娘回来。不想半路上仁寿宫的秋霜姑姑追上来,说太后那里有一卷春雨姑姑手抄的佛经,原先预备给顺妃的,只是忘了,叫奴婢回去取。奴婢担心娘娘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可巧就遇到了启祥宫的之树,之树说可以帮我照看娘娘,奴婢这才去了仁寿宫……可是等奴婢取了经书回来,娘娘……娘娘就不见了!”说时,杜鹃几度哽咽,话刚说完,就哭起来,只是碍着帝后在前,只敢小声啜泣。
康妃立即对帝后二人道:“看来此事与启祥宫是脱不了干系了!定是和嫔命她的宫女之树将顺妃引致万春亭,然后杀了她!”
皇后怒不可遏,瞪着清浅尖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顺妃!为你昔年小产之事吗?可那时她也是受人蛊惑呀!还是因为她废了你的手?你若真咽不下这口气,废她一只手就罢了,何必非要杀了她呢!她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了!”
清浅在心底叹了口气,十分平静的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没有杀死顺妃,臣妾到了万春亭时,顺妃已经气绝。”
皇后便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万春亭?不要告诉本宫是巧合,本宫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清浅微微抬起眼睑,轻瞥康妃,道:“的确不是巧合。”看着康妃略带得意的嘴角,她也弯了弯唇畔,淡淡道:“臣妾之所以会出现在万春亭,是因为有人邀约。”
“谁会在那个时候邀约你?”康妃笑容可掬的问道。
她好像认定自己一定会牵扯出皇上似的!需知那假传圣旨的曾海想必这会儿已经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吧?
清浅对上康妃的眼神,叹道:“臣妾也想知道是谁呢!”
康妃倏然变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浅从袖中拈出一张字条,道:“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把这个交给了臣妾,臣妾正是按照上面所说,才会在那个时候去了万春亭。”
睿琛点头示意,敏华亲自把字条呈了上去,睿琛细细看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清浅。半晌后,又把字条递给皇后:“你看看。”皇后忙双手接过来,上面是十分娟秀的字迹,写着:速到御花园万春亭会见,有要事相商。
皇后身边的半夏低声道:“娘娘,这纸张似乎是澄心堂纸。”皇后摩挲了两下,又拿近了端详纸上的花纹,颔首道:“不错,是澄心堂纸。”顿了顿,神色微变,对睿琛说:“皇上,澄心堂纸珍贵,只有宫妃可用。”
康妃忙道:“皇后娘娘,可否容臣妾一观?”
皇后犹豫片刻,还是把字条递给了康妃,康妃见了,心中一惊,暗道:她从未写过这样的字条,但是这字迹确实有几分眼熟。问题是,和嫔从哪儿来的这张字条呢?皇后不悦的问:“康妃可看出什么没有?”
康妃强笑道:“臣妾愚钝,实在看不出什么。”
皇后又拿在手上端凝,喃喃道:“这字迹看着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她身后的半夏却是心惊肉跳,只不敢说出那个人名来。
正在此时,宫正司的白宫正来禀告:“微臣在顺妃娘娘衣襟里发现了这个,虽已被鲜血染红,但还是能看出一半的字迹。”说着将东西呈上,竟是与清浅所呈上的一样的字条。
上面也写着一样的话:速到御花园万春亭会见,有要事相商。前半句已被血污浸渍的看不清楚了,但是后半句却一样,字迹也是一模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
睿琛只略扫一眼,就道:“看来,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先将顺妃引致万春亭杀害,然后栽赃嫁祸给和嫔。”
康妃心底愠怒,怎么可以光凭这两张来历不明的字条就消除了和嫔的嫌疑呢!状若无意的问道:“不知杀死顺妃的凶器……”
白宫正忙道:“是一把剪子,微臣已命人查验这把剪子了,想来很快就能查出来历。”
这剪子自然是启祥宫的了!康妃恨不得说出答案来,可她只得耐心等待。这件事似乎从某一点开始,偏离了她设计的路线。但,那又如何?只要查出凶器来自启祥宫,只要将之树带到这里来,之树念着被自己掌握的家人,必定会咬死林清浅!
过了一会儿,张保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在万春亭的香炉里发现了还未燃尽的迷香。”一挥手,就有小太监端着香炉上前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太医院的一位当值太医。
太医跪下说道:“微臣已经验过香炉里的灰烬,确实是一种能让人晕厥的迷香,宫中并无此香。看那香质粗糙,想来是从宫外夹带进来的。”
睿琛怒道:“宫中此等夹带私藏之事当真屡禁不止么!”又担心这香料会伤害清浅身体,忙问:“此香对人体可有损害?”
太医道:“此香会使人晕厥,若晕厥时间过长,便会有损身体。若只是闻着了一点,倒也无大碍。”
睿琛皱了皱眉,自己过去时清浅已是晕了的,看来待会儿还得交周正明给她把脉方可安心。
康妃却暗恨,这曾海难道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顺妃都止不住吗?偏要用什么迷香!留下的线索越多,对自己只会越不利!
这曾海倒是一心为她着想,若是过早杀了顺妃,顺妃的尸身早已冰凉。不比先迷晕了她,再去请和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杀了顺妃,和嫔到时,顺妃也差不多咽气,那才叫被抓了现行呢!
可是他设想的再周全,也抵不过“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张保进来时,曹斌也跟着悄悄走了进来,趁人不备时站到清浅身后,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说:“娘娘,之树已经畏罪自杀了。”清浅的心“咯噔”一下,曹斌忙道:“奴婢已经做好了手脚,娘娘不必担心。”清浅久久无法平静,没想到,这个内鬼,竟然是之树!
之树是和之桃一起来伺候清浅的,跟着她的时间最久,跟之桃也最是要好。两人在一起时时常淘气,但她做事比之桃细心,因此清浅便将管理首饰的差事交给了她。没想到,她对那么多的金银玉器不感兴趣,却拿走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剪子!
过去那四年是如何艰难的,之树都没有背叛她,为何到了现在她的日子已经好过起来,却忽然想起了背叛呢?
她越想越是头疼欲裂,心底也沉沉的痛。原以为可以共患难的人,同富贵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可是偏偏有这样一种人,在你以为她全心全意对你的时候,狠狠捅你一刀子!
她对之树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不自觉胸口憋闷,又泛起了恶心,只得解开荷包捻了一枚梅子放入口中,这才觉得好些。
康妃等着看好戏,皇后一心只想抓住真凶,都不曾注意清浅的动作,却是两人身后的银瓶和半夏看到了,都低低的“咦”一声。
白宫正捧着一本册子喜滋滋的过来禀道:“皇上,娘娘,微臣已经找到了这把剪子出自何处了。因这剪子看似有些年头了,所以微臣调阅了几年前尚宫局的记档来看。这把剪子是五年前,启祥宫的东西。”
康妃冷笑着望向清浅,道:“和嫔,看来你是摘不干净了!”忽的一拍手,道:“方才杜鹃说,她回去拿佛经时,是让启祥宫的之树帮忙看着顺妃的。皇上,看来是要去启祥宫将那叫之树的宫人带来问话了!”
睿琛看一眼清浅不以为意的淡然模样,对张保示意:“去启祥宫传之树过来。”
张保领命而去,白宫正又道:“皇后娘娘,微臣发现顺妃娘娘的手中似乎攥有一物,但是攥的实在太紧,想来是生前用尽了力气。微臣怕若强行掰开顺妃的手指,会折断顺妃娘娘的贵体,所以……”
皇后心底钝痛,起身道:“皇上,臣妾想亲自去看看。”
睿琛允准,皇后便在半夏的搀扶下去了灵堂。
不多时,张保急匆匆的回来,气喘吁吁的说:“启禀皇上,启祥宫的之树已经吞金自杀了!”
康妃面色大变,指着清浅喝道:“和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人灭口!”
敏华也怒道:“康妃娘娘,你可看清楚了!自我们娘娘被带到这里来,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
康妃气结,眼珠乱转,落到曹斌身上,道:“这太监之前并未出现,定是他半道回去杀人灭口了!”
清浅嘲讽的轻轻一笑,道:“娘娘以为嫔妾跟娘娘一样,为你办事的人会杀了灭口,不办事的人也杀了灭口么!”
“你……你敢诽谤本宫!”康妃被戳中心思,面皮涨的通红。
清浅不与她理会,只道:“不及娘娘黑白颠倒的本事大。”
康妃忍了又忍,将矛头指向曹斌,非说他有可疑。张保只得说:“娘娘,这是奴婢的徒弟,方才和奴婢一块儿留在万春亭查验可疑人物,是跟奴婢一块儿进来的。”
张保是司礼监掌印,又是睿琛的贴身太监,别说是寻常妃嫔,就是太后和皇后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曹斌跟着清浅时康妃还未进宫,自然不知其中的缘故,此时听了,皇上竟将司礼监的人给了林清浅,心中又恨又妒,恨不能立时杀了她才解气!又想若此事不能将林清浅置于死地,叫她怎么咽下这口气!
趁着康妃愣神,张保忙将手中一片衣袖呈上,道:“这是奴婢在之树身旁发现的,显然是临死前写下的这份血书。虽污浊,但事设之树受何人指使,还请皇上过目。”
睿琛看完那血书,面无表情的将血书扔在康妃面前,斥道:“你自己看!”
康妃不明所以,也想知道之树到底写了什么,拿起来一看,顿时惊叫道:“这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这血书上,赫然写着之树是受了康妃胁迫,不得不偷了和嫔的剪子陷害和嫔,事发之后,深怕和嫔受罪,她心中愧疚,这才想到了一死。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这不管臣妾的事啊!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康妃泪眼婆娑的看着睿琛,可是睿琛只是厌恶的扭过头,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会恶心。康妃哀极生怒,猛地转向清浅:“是你害我!你早就算计好了!之树只是一个宫女,她怎么会写字!”
清浅微微笑道:“哦?我都不知道之树会不会写字,康妃娘娘如何对嫔妾宫中的宫人如此了解呢?”
康妃片刻怔愣之后,忙道:“她不是良家女出身,是从小就进宫充当宫女的,宫女不让读书写字,她怎么会……”
不等她的话说完,却见皇后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皇后原本因顺妃之死大受打击,走路尚需人搀扶。可是现在,皇后满身怨怒,一个箭步冲到康妃跟前,用尽浑身的力气打了她一个耳光。
康妃被打得跌倒在地,口中亦流出咸腥,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后。皇后胸前起伏不定,怒目瞪着康妃:“贱人!贱人!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皇后之前还一直怀疑和嫔,怎么一转身,就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呢!她到底在顺妃手里发现了什么!
睿琛皱眉站起身,道:“皇后有话好好说,你这个样子,可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皇后转身扑倒在睿琛身前,哭道:“臣妾求皇上主持公道!杀死顺妃的人就是康妃!”她高高举起手,手中捏着一枚耳坠,紫色金刚钻的耳坠。
“皇上得了两枚紫色的金刚钻,全赏给了康妃,康妃用一枚做了簪子,另一枚割开做了耳坠。”
“康妃方才来过吧?”
“的确,独一无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睿琛极力忍耐之下,才没有将目光投向清浅,只是眸光冷凝,脸色铁青。康妃早已呆住,那一枚她落在乾清宫的耳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怎么会在顺妃的手里?
难道……会是皇上……不!不要!
康妃仿佛在三伏天里忽然被人扔进了冰窟窿,五脏六腑、骨骼筋脉,俱都充满了寒冰冷剑。又冷、又痛,非要让她痛不欲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