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长夜漫漫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老是要宋濂帮忙,但是谭鑫培那是谁?那可是响当当的名伶!对于蝶衣来说再怎么不好意思也挡不住一睹梨园大师风采的诱惑。三人一起用晚餐的时候,程蝶衣踟蹰着提了出来,说想要看看这部戏。
宋濂微微一愣,而后干脆地说了句“成”。
程蝶衣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听他答应的干脆,又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周璇对自己挤了挤眼,轻轻横了周璇一眼,一张瓜子脸蛋微微泛红,想起了白天周璇逗他的言语,竟不敢正眼直视宋濂,只低着头低低的说:“多,多谢将军。”
宋濂被他们两之间的互动弄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一直打算着跟程蝶衣拉近距离,便微微笑了笑,那模样肃杀之气尽收,清俊得倒像个大学生,“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以后莫叫我将军了,太生分,我表字敏之,就叫我敏之吧。”
程蝶衣这厢轻轻地叫了一声“敏之”,听得宋濂心头一颤。周璇那边又插了话进来,“你们男人怎么都有字,凭什么我们女人没有,都说要男女平等,光说这项就没个平等可言。蝶衣,你可有字?”
“我,我没有。想来字都是读书人有见识的人才有的,像我们这些个下九流的,哪还能有字。没出名前就是叫个阿猫阿狗的小名儿,成了角儿便由得班主挑了香艳的艺名儿随便安上身的,而且我是不是姓程都还未可知。”程蝶衣因着自己的知己周璇在这儿,说话也放开了许多,他说这话时面上坦坦荡荡,毫不作伪,并没有一点儿妄自菲薄的意思。
周璇却越发心疼起他来,想自己虽然也是儿时多经风霜,一会儿姓苏,一会儿姓周的,但好歹还有个开明的养父母和细心栽培她的先生,便说道:“这有何难,凭谁说只有读书人才能有字,将军,今天晚上趁着这个机会,你可得给蝶衣好好取个字,若是取得不好,我可不饶你。”
宋濂朗声一笑,说:“我正有此意。”
三人马上转战大书房,周璇帮着铺陈了笔墨纸砚,程蝶衣则在一边侍墨。宋濂手持狼毫,思量片刻,郑重写下了三个字。
他知道这二人并不识太多字,便读出声来:“宋君越。君子的君,越国的越。可好?”
周璇听了不依:“可有什么出处?莫不是敷衍我们罢。”
宋濂微笑着深深看了程蝶衣一眼:“出处正是《楚辞》里头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嗓音低沉又带着磁性,古韵十足的诗句从他嘴里念出来,竟让两人痴了。
程蝶衣喃喃说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真美……该写进戏文里才好……”他复又看向宋濂问道:“这说的是什么?可有什么典故?”
宋濂放下手中的狼毫,看着蝶衣的时候那双凤眼里的温柔是对谁都没有过的,他耐心的解释道:“《越人歌》讲的是楚国鄂君的故事。鄂君名叫子晳,是楚王的弟弟,他坐船出游,有个爱慕他风姿的越人船夫抱着船桨对他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打动了鄂君,当即让人翻译成楚语,这便有了《越人歌》之词。
大致意思是‘今夜我竟能有幸与王子同舟在这江河之上,我心里含羞怀情,顾不得别人诟骂我不知廉耻,心中对王子深深地恋慕,一直盼望着见您。山上有树树上有枝,我喜欢王子的心意您却不知。’
鄂君明白歌意之后,非但没有生气,还走过去拥抱了船夫,以楚人之礼给他盖上绣花被,愿与之同床共寝。就是这个典故了。”
程蝶衣和周璇听得如痴如醉,只是发现这故事里的主角两人都是男人时,程蝶衣吃惊地问道“他们不都是男子吗?”
宋濂有心让他从女性角色中走出来:“男子又如何,船夫恋慕的是鄂君的风姿,和他是不是男人无关,鄂君感念船夫对他一片痴心,也和他是不是男人没有关系。”看程蝶衣若有所思,宋濂又调笑着说:“君越,如今进了我宋家的门儿,可就是我宋家的人啦!”
程蝶衣斜了他一眼,抿着嘴说:“怎么平白的就给我改了姓,真拿这个名儿说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我还不想让你把这个名字出去说呢,这个字由我取,自然也只能让我一个人叫,你说是也不是,君越?”宋濂笑道。
程蝶衣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宋濂今天这是怎么了,好些话听着都有些不对劲。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失不淡定,便自书桌上拿起那张写着“宋君越”三个大字儿的宣纸来,细细看了看。宋濂的字是自是不用说的,自小练的了,偏那字方正之外还透着点狂狷与洒脱,程蝶衣当下就决定要把这副字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墙上。
三人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然不早,程蝶衣便又宿在了宋公馆。宋公馆本来也并不大,除了主人的卧室和周璇住的那间东边客房,二楼西边的客房因为基本没人住过,也没有好好打扫,积着灰不说,被子枕头总有股子不太清爽的气味儿。宋濂自然是不肯委屈程蝶衣的,于是还是让程蝶衣睡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程蝶衣用宋濂的浴缸洗了把澡,短短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宋濂走过去拿过毛巾给他细细把头发擦干,程蝶衣略低着头,不敢向上瞧,只敢盯着宋濂的胸口,但是耳朵却忍不住地发烫起来。宋濂间或看见他两只红红的耳尖,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毛巾在发间的摩挲声,但气氛却暖暖的,一股温情缓缓地自两人身上蔓延到整个屋子里。
给程蝶衣擦干了头发,到了安置时两人又有些为难了。宋濂本是打算拉床毯子睡在壁炉边的厚地毯上的,但是程蝶衣怎么会好意思让主人打地铺,自己却鸠占鹊巢睡在床上呢?
犹豫之间宋濂只听见一声比蚊子叫高不了多少的“敏之”,却让他心里瞬时柔软了一大片,又听那人轻声说:“敏之,你到床上来睡吧,这床,大的很。”
宋濂之所以要打地铺是不想“进攻”得太快,怕吓跑了程蝶衣,现下听他这么说,立马喜出望外,神情却丝毫不变,抱起毯子枕头就躺在了程蝶衣的身边。
两人躺在床上四目相对,一丝暧昧悄然而生。程蝶衣楞楞地盯着宋濂的凤眼,冷不丁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濂温柔地双眼里仿佛像夜空装着满天繁星,深邃又明亮:“心悦君兮君不知。”
程蝶衣恍惚了一下,“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宋濂说完就觉得身边的人僵住了,气氛也凝滞在了那一点。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别多想,也别有什么负担。不论何时何地,你只要记得有我在你身后就行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程蝶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宋濂知道自己貌似还是有点过于心急了,不过,早或晚,都要有这么一时的。想通了这点,他便替程蝶衣掖了掖被子,柔声说道:“不早了,快些睡吧君越。”
两人都是思绪万千,脑袋一片混乱,直到快要天亮时程蝶衣才沉沉睡去,宋濂听他呼吸声均匀了,将他轻轻纳入怀中,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心道愿君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赶在这章加快了两个人的感情进度,
是因为下面菊仙要上场了,
如果之前可以让程蝶衣的人生重心从段小楼身上转移一点儿,
估计也不会在段小楼定亲礼那天晚上伤心欲绝了吧。
毕竟咱家儿子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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