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迎接使团
茗秋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茗秋回来,带来了正要回宫的雅美人。雅美人进来,就闻见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
她脸上微微有些诧异,诧异过后依然笑容依旧:“聂美人可安好?”
聂无双正坐着,今日她穿一件绯红色家常广袖短襦,面上脂粉未施,但是气色起来却是十分好,容光焕发,双颊嫣红。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雅美人知道她昨夜才侍奉过皇上,但是有圣宠的宫妃就是与平常妃子不同,这个认知令她心中忍不住酸涩。
“雅美人来了?快请坐。”聂无双见她来了,上前亲热地挽着她的手:“昨儿在雅美人的紫薇宫中受益匪浅,所以今日无双也大着胆子做一回东,请雅美人过来品茗,看看是元秀宫中的碧螺春好,还是雅美人宫中的雨前龙井好。”
雅美人谦虚道:“自然是聂美人的碧螺春好了。这是比也不用比的。”
聂无双只是看着她笑,茗秋等送上茶,她便命她们退下。身侧的铜炉中香烟袅袅,聂无双揭开铜炉,看着那烧到一半的心字香,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心字香就想起玉嫔娘娘的悲惨,心字香烧,这可是一种悲伤的香。”
雅美人不知她到底想要说什么,勉强笑道:“是啊,玉姐姐就是性子太过直拗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病榻缠绵那么久。”
“所以也连累了雅美人的前途是么?”聂无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的铜炉盖一放“哐当”一声,令雅美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慌忙摆手:“聂美人说的是什么话,妾怎么会埋怨玉姐姐?”
聂无双拿起茶水,慢慢浇熄了心字香,淡淡地道:“玉嫔虽然执拗,但是心却并没有跟着病糊涂了。她说在宫中是结盟便是利用。雅美人这一招,虽无伤大雅,但是却几乎令无双全盘皆输。”
雅美人面上一白,眼中黯然:“皇上果然是忘不了玉姐姐的顶撞吗?”
聂无双看着她沮丧的面容,淡淡地道:“雅美人若想重新获得圣宠,必定要另辟蹊径,你这样做,我不得利,你也无法出头。”
雅美人见她并不责备,叹了一口气,歉然道:“其实妾也是无法得知皇上如何反应,只是在臣妾进宫后的一年中,皇上从不踏足紫薇宫,别的妃嫔处或多或少皇上会去坐坐,只有紫薇宫,皇上一步未入。后来妾见玉嫔如此,一打听才知她小产之后曾当面与皇上争执,那一次,皇上气极拂袖而去,而玉嫔娘娘也一病不起。”
聂无双看她面容愁苦,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再想起玉嫔玲珑的心思,悲惨的境遇,也微微一叹:“如此就棘手了。”
雅美人默默含泪:“聂美人怪妾是应该的,但是妾身既无法做到弃玉嫔而去,又不能枯等皇上想起妾身,实在是左右为难。”
聂无双拿了帕子递给她,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帮帮玉嫔,让她先低头服软。不然皇上的性子虽然温和,但是也不是丝毫没有脾气,宫妃讨好皇上尚来不及,还要与皇上置气,最后亏的自然是宫妃。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雅美人叹了一口气:“妾试过了,但是没用,玉嫔那个脾气直率,想要叫她认错,简直是比杀了她还难过。”
聂无双也皱起眉头,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的确是棘手非常。说不清为什么想要帮玉嫔,但是直觉里,她也如雅美人一般无法眼睁睁看着玉嫔默默地病死宫中,想必到那时候,以皇上言语中对她的关切心中定也是十分难受的。
聂无双想定,心中已有了计较,宽言安抚雅美人。雅美人见她不计前嫌,更是感恩非常,她对聂无双道:“妾在‘来仪宫’有个同乡,上次宝婕妤面见皇后,就是她偷听到的消息。以后聂美人但有差遣,只需说一声便可。”
聂无双听了,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
离京十里处,锦旗飘飘,搭起的凉亭外顶上挂了红绸,喜气而庄重。一排迎接的官员穿着官服,热得苦不堪言,有几个性急的已经在亭外来回张望。
萧凤青坐在上首,身边几个冰盆已经融化,看着亭外滚滚热浪,他依然一口接一口地抿着杯中的酒。他面色极白,多饮了几杯已是双颊晕红,更显得容貌邪魅。
有官员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些微汗迹都没有,心中不由又是嫉又是奇怪。萧凤青悠然自得,饮酒时又与旁边美貌的宫娥调笑,那宫娥含羞带怯,一双明眸只看得见他,笑声咯咯,清脆悦耳。几位年纪大的臣子看得纷纷侧目不已。
“睿王!请自重!”太学院的学监周大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斥责:“等等齐国使节团就要来了,睿王是否收敛一点,毕竟这事关国体。”
萧凤青眯着异色的眸子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举杯笑道:“周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来的不过是使节团而已,等传令兵来报,本王再整容肃目也不迟。”
周大人见他语气散漫,气得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败坏国体!”
萧凤青看着杯中的清冽的酒水,仰头一口饮尽:“周大人日前上表言辞激烈,议论宫闺,这不是更是败坏国体?”
“你……你……”周大人听他提起这事,犹如被踩到了痛脚:“臣一片忠心为皇上,哪像睿王你祸水聂氏带入后宫!你狼子野心,别当别人不知道……”
他破口大骂,萧凤青冷冷看着他,眼中杀气一掠而过:“周大人说谁是狼子野心?”
他异色的眸中寒气森森,周学监见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缩:“你你……”
正在这时,传令兵前来禀报,已经看见使节团的车马,正在五里处,稍后就到。
萧凤青冷眼看了周学监的花白头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他整容肃冠,等着齐国的使团来到。周学监见他敛容郑重,刚才风流邪肆的一面仿佛是自己的错觉,心中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萧凤青深得皇上信任这是毋庸置疑的。
不一会,隐隐的有一对蜿蜒的车马慢慢而来。
萧凤青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带着一众官员迎上前去。
近了,顾清鸿身穿绛紫色官服,下了马车,在看见对面一位身姿英挺的贵公子迎来,知道他是应国的睿王殿下,笑着上前:“有劳睿王殿下亲迎……”
他话还没说完,当看清楚萧凤青的面容之时,不由怔了下。
萧凤青亲热地迎上前去,恍若未觉:“相国大人辛苦了,本王奉命迎接顾相国与七公主殿下,请请……”
他亲热地挽着顾清鸿的手,眉眼笑处,说不出的邪魅难当。
顾清鸿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慢慢地道:“原来是睿王殿下。”
萧凤青看着他疏朗俊美的眉眼,笑得更深:“是,相国大人是不是想不到是本王呢?”
顾清鸿已经恢复常态,微微含笑:“不早不晚。刚刚好。”
萧凤青哈哈一笑,领着他们向京城而去。
齐国与应国自十几年前的那一仗之后,国力大损,时不时有边界滋扰纠纷之事,虽无大兵灾,但是也并不太平。两国相邻的秦国却在这几年间逐步壮大,秦国本是游牧出身的民族,骁勇善战,兵强马壮,这几年纷纷出兵或对齐国,或者对应国。
两国都不堪其滋扰,但是也没办法一举将秦国灭了。此时正当秦国新帝即位,听说秦国皇帝比之前的皇帝更加好战,齐应两国都十分忧虑,恐兵灾再起,于是和亲结盟,正好一拍即合。
齐国的使节团到了京城,萧凤溟就颁下圣旨,着令睿王盛情款待,安置早就准备好的驿馆,特僻一处行宫,让齐国七公主作为出嫁前的行宫。如此已是莫大的荣耀。顾清鸿代公主谢恩,又派人将七公主送入行宫中。
萧凤青看着驿馆中忙乱,微微一笑,上前对顾清鸿说道:“相国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且请好好休息,送公主入行宫之事就交与本王好了。”
顾清鸿正在犹豫,一道不悦的声音传来:“本殿不必睿王殿下费心了。”
萧凤青转头,看见一位身着大红宫装的美人正在宫女的簇拥下逶迤而来。这一定是齐国的七公主了。
“睿王拜见七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萧凤青行礼如仪,举止潇洒,七公主本是面上不悦,看他如此,面上稍稍缓和。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顾清鸿,微微含嗔:“你竟不送本殿过去行宫吗?”语气中带着失望与落寞,听得人于心不忍。
萧凤青自然听说起七公主与顾清鸿两人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
顾清鸿面上神色未动,拱手道:“既然公主殿下执意,臣自然遵从,臣请告退下去准备。公主恕罪。”
他说罢转身离去。萧凤青悠然看着他俊逸的身影,笑着道:“如此人物难怪公主殿下念念不忘了。”
七公主扭头看着萧凤青,冷冷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心祸从口出!”
萧凤青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是,谨遵公主教训,既然此间再无本王什么事,臣请告退!”
他语气慵懒,似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中。七公主在齐国骄横惯了,如今一路行来,顾清鸿除了面上恭敬,其实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这令她心中怨恨颇深,如今见萧凤青更是如此,更令她心中怒火中烧。
“睿王等等!”她冷声道:“本殿想要求证一件事。不知睿王殿下可否据实以告?”
“什么事?”萧凤青好脾气地问:“凤青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口气中的轻佻令七公主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是想起心中的疑惑只能按捺下来:“听说聂氏已经进了宫中,还深受皇恩?可有此事?”
萧凤青一笑:“自然是真的。不但深受皇恩,还备受圣宠。”
七公主脸上一青,怒道:“果然是贱|人!”
萧凤青本来面上带笑,听得她如此谩骂,脸上的笑渐渐收起:“七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不过七公主也该庆幸。”
“庆幸什么?”七公主不忿地问:“本殿有什么好庆幸的?”
“庆幸公主有一个永远只有抄别人家,灭别人九族份的好父亲。”萧凤青笑嘻嘻地说道。
“你!——”七公主气极,正要发作。萧凤青已经冷笑着离开:“彼之砒霜,我之珍宝。除了天之娇女,七公主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七公主好自为之罢,这里再也不是齐国!”
七公主被他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一回头,却见顾清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不远处。
她心中一惊,刚才她与萧凤青的对话恐怕他已经听见。她忐忑地看着他的面容,却见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萧凤青离开的方向。
“清鸿……”她想要唤他,却见顾清鸿悄悄退了一步,躬身道:“行辕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主起驾!”
聂无双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我知道。”
“不,聂美人不知道。”雅美人看着她:“现在外面流言甚嚣尘上,难道聂美人一点都没听到?”
聂无双点了点头:“知道。无非不就是那些话。”流言蜚语向来杀人无形,但是说多了也就那几样。什么红颜祸水,什么谯夫再嫁……
她忽然想起今天萧凤青的话“还是你想要躲开他?别院?行宫?还是‘水云观’?……”
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难道萧凤青有听到什么对她不利的谣言要她避风头?
“雅美人到底听到了什么?”聂无双连忙问:“无论什么都行,你且说说。”
雅美人皱了眉头:“很多,但是最近又有新的谣言,淙江今年夏天发大水,工部的人已经领了圣旨下去治水灾,但是这次水灾淙江水患太严重,死了千余人,已经有人说是天降灾祸。所以京城中有人说……”
“是什么?”聂无双手心俱是冷汗,三人成虎,曾子杀人。阴谋她还能想办法破解,这种众口铄金的巨大力量,她不敢想象。
“说天降洪水,是灾星乱君侧,说是因为女色误国。”雅美人忧虑地道:“这女色不就是暗合聂美人吗?”
聂无双猛地看向她,美眸中的冷光令雅美人一缩,她慌忙摇手:“聂美人不要误会,这真的不是妾身说的!”
谅你也不敢!聂无双冷冷地在心中想道。
她收起面上的冷色,缓和了口气:“谢雅美人提点。我会注意的。”
此时晏太医已经诊治完玉嫔,他走进来擦了额上的汗:“玉嫔娘娘已经睡了,只要再服几帖药就会治愈她长久的气喘咳嗽,只不过她身子还是太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聂无双点头:“如此就谢谢晏太医了。今日之事,若无人问起,晏太医就不必对人多言了,若有人问起,就含糊其词就好了。”
晏太医笑着道:“聂美人仁心,微臣明白。”
聂无双带了晏太医向雅美人告辞,这才往元秀宫中而去。临别前,晏太医犹豫了下才道:“微臣见聂美人双颊嫣红,但是气息时快时慢,又常常冒冷汗,恐是血虚阴火旺盛之症,聂美人有空的时候还是让微臣好好诊脉一下。”
聂无双心中有事,只敷衍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聂无双正在宫中小憩,忽然茗秋进来禀报:“娘娘,紫薇宫中差人来请娘娘。”
聂无双以为是雅美人有事,叫那传话的宫女进来,却是一位脸生的宫女。
“聂美人万安,我家娘娘说要请聂美人过去叙叙,不知聂美人是否有空?”那宫女恭敬地问。
聂无双仔细看了她一眼:“你是?”
“奴婢是玉嫔娘娘底下的宫女,叫做莺儿。”那宫女笑道。
聂无双了然,稍微打扮下就带了茗秋与夏兰向紫薇宫中走去。正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一众服饰鲜艳的宫女扶着一位盛装美人向皇后的“来仪宫”走去。
聂无双张望了一阵子,问道:“她们是谁?”
夏兰摇头不知,茗秋答道:“当中那个是齐国的七公主,今日来觐见皇后娘娘的。聂美人今日没有去请安所以才不知道这个消息。”
聂无双微微一顿,许久才转过头:“走吧。”
到了“紫薇宫”聂无双径直到了中殿,玉嫔正披着一件外衣,靠着窗边的美人榻正在看书。她看见聂无双来了,冷冷地道:“你倒是真的愿意来。”
聂无双习惯了她的古怪,吩咐夏兰与茗秋下去倒茶,笑着道:“玉嫔娘娘身子可好了些?”
“没被你气死的话,还算不错。”玉嫔放下书,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牢了她:“你也不怕本宫死了。”
聂无双微微一笑:“无双说过的,没得宠的宫妃比永巷中劳作的宫女更不如。所以,娘娘要是真死了,无双也没有办法去惋惜。”
玉嫔定定看了她一会,终于长吁一口气:“算你走运。本宫不想死了。也不会……”
她顿了顿,目光凄迷地看着屋外的草木繁盛:“本宫也不会再奢望他能再看我一眼。”她眼中泪光点点,两行清泪蜿蜒在面上。聂无双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这是对爱情彻底失望的女人。她明白这种感觉,她曾经的信仰,通都被无情地摧毁,践踏。相比之下,玉嫔的失望不过是想奢求帝王的爱。本就是求不到的东西,自然有伤心失望。
“娘娘……”聂无双叹了一口气。玉嫔回过头来,擦干眼泪:“你的情我领了,以后若你不嫌弃,可以常来紫薇宫中走走。”
这已是她极大的让步。聂无双松了一口气:“无双在宫中无依无靠,还是要玉嫔娘娘多多帮衬。”
玉嫔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前本宫还能帮你,现在本宫只不过是失宠的妃子,你不受连累就算好了,何来帮衬?”
聂无双温言劝慰了她一番,忽然她想起雅美人说的谣言,心中担忧,不由向玉嫔提起。玉嫔默默听了,冷哼一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们无非就是这样的招数。你且稍安勿躁,本宫去问问父亲看这谣言是什么地方开始传起的。”
聂无双定下心来,与玉嫔聊了一会,这才告辞离开。
第二日,聂无双一早就去请安。皇后兴致正好地与几位宫妃聊天,皇后见她进来,含笑受了她的请安,温言问道:“听说聂美人最近身子不好,最近几天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最近中了暑气,所以请了太医。谢谢娘娘挂怀!”聂无双回答道。
“恐怕不是吧。”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座上传来:“聂美人古道热肠,听说这太医医治的可是紫薇宫中的玉嫔。”
聂无双心头一跳,看向声音的来源,竟是一向不屑她的云妃。云妃摇着手中的坠羊脂玉珠团扇,美眸冷冽,看不出一向不多事的她此时竟会在这时发难。
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她看向聂无双,眸中微微有了猜忌:“聂美人,云妃说的可是真的?”
聂无双美眸清澈无波,连忙跪下:“臣妾最近去雅美人处时有走动,无意中看见玉嫔娘娘久病在床,加上臣妾最近中了暑气,所以一起请晏太医医治。不知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皇后微微皱了秀眉:“她当真肯让太医医治?之前不是……”她话说到一半,便住口不说。旁边的敬妃与淑妃也做沉默。
“好了,既然玉嫔肯看太医,这也是喜事一桩。”皇后淡淡下了结语,话题一转,提到了三日后的国宴,以及十日后的七夕宴。
众宫妃在宫中闲极,自然十分热衷宴席。国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皇上与臣子,到时候要宴请皇亲贵戚以及各臣工,同时,皇后要主持宴请各命妇宫妃,到时候齐国的七公主自然是座上宾。
而高太后参研佛法并不能准时回宫,自然又给宫妃们少了一些拘谨。
众妃嫔聊得热络,许久才告辞,聂无双正要出“来仪宫”,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聂美人请留步。”
聂无双回头一看却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蒙。
“秋蒙姐姐,是不是皇后有召?”聂无双客气问道。
“是,聂美人请随奴婢来吧。”秋蒙回答。聂无双心中微微不安,随着秋蒙来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正坐在妆台前卸下沉重的首饰,通过看着昏黄的铜镜中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聂无双,也不并不立刻令她起身。
“皇后娘娘……”聂无双隐约忐忑地问:“召臣妾前来到底有何吩咐?”
皇后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淡淡地问道:“玉嫔如今身体怎么样了?
聂无双斟酌字句回答:”听晏太医说,她郁结与心,忧思过重,所以需要好好调养。“
”嗯。这就好。“皇后转过头来,虽然她卸下凤冠,但是容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贵气:”聂美人你不知你自身的灾祸将至,却还多管闲事,你让本宫怎么相信你是一心效忠本宫?“
聂无双心中一突,连忙惶恐伏地:”皇后娘娘圣明,臣妾只不过是好心帮玉嫔娘娘请太医,臣妾不知这犯了娘娘的忌讳!臣妾该死!“
皇后仔细看了看她,似想要看出她是不是说谎,思附再三,她叹了一口气:”别怪本宫无情,实在是在宫中闲事莫理,多听莫说。玉嫔当初得宠时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妃子,你帮了她,以后怎么在宫中立足?“
她顿了顿:”如今京中流言渐渐兴盛,说皇上亲近女色,导致天降洪水,若是你再不加以检点,到时候言官一起谏言,皇上也保不住你!“
聂无双猛地抬头,泪水涟涟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救救臣妾,臣妾怎么敢迷惑皇上?“
皇后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放缓口气:”好了,你也别担心,自己在宫中谨言慎行,一切都会过去。“
聂无双这才惶惶退下。出了”来仪宫“聂无双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长吁一口气。
”聂美人,皇后娘娘没有为难您吧?“夏兰担忧地问。
聂无双摇了摇头:”没事,回宫去吧。“
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才不值得有争议。她帮了玉嫔,没想到招来了云妃的突然发难和皇后的责备,这不但证明玉嫔在宫中还有份量,更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救了玉嫔可以给自己增加在这宫中的助力!
她回到了”元秀宫“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正当心烦气躁的时候,茗秋端来茶水,她见聂无双眉眼隐约有愁绪,提议道:”聂美人若有难事可以找杨公公商议。“
茗秋向来在她跟前沉默寡言,如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令聂无双不由看了她几眼:”杨公公是御前的人,你去的话,要多加小心。“
茗秋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到了大约傍晚时分,杨直来了。他带来皇上的谕旨,皇上召聂无双侍寝。
到了内殿,杨直借口屏退宫人,面色严肃:”这是聂美人唯一的机会了,去求皇上,让你避祸寺中,或者寻个借口去礼佛。“
聂无双心头一跳,失声道:”有这么严重?“
”当然,今日早朝有几位言官已经开始向皇上发难,要皇上废了聂美人,只是皇上态度坚决,不然的话,聂美人早就该被迁往哪座尼姑庵或者东林寺中了。“杨直皱眉说道。
聂无双怔怔跌坐在椅上,一切竟来得这么快,从萧凤青似真似假地让她避祸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三四天而已,谣言竟然传得这般激烈!
”杨公公,怎么办?“聂无双喃喃地问:”这么会来得这么快?“
杨直叹了一口气:”肯定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只不过这用心歹毒,拿国事做借口,以天意当威胁。就连皇上也不得不忌讳三分。“
聂无双平了平心绪,问道:”王爷怎么说的?“
杨直看了看四处,确定无人这才低声说:”王爷也说聂美人暂避一下,等谣言消停了些再回宫。“
”可是我只怕出了宫之后,再无法入宫。“聂无双面色惨白。一切犹如那日与萧凤青对弈的棋局,精心布局之后,一双突然来的手打乱了她所有的阵脚。
别说在她和哥哥两人在应国站稳脚跟,就是活命也难以奢望!齐国已经无法回去,秦国又是敌国,还有那偏远的夏国番邦更不是理想之地。除了应国,四国之中竟然再无她和大哥的容身之处。
可是苍天难道看不到她的悲苦,非要连这最后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也要夺走吗?
聂无双想着,脸上一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聂美人!“杨直见她摇摇欲坠,连忙扶住她:”聂美人要保重,此时还不是绝地,就算是绝地也能缝生,更何况谣言,聂美人还有一线生机,千万不要放弃!“
聂无双看着他清秀平凡的脸,幽幽地道:”杨公公,只能出宫吗?“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出宫的。可是事态发展得这样迅猛,似要她不死不休的架势。根本容不得她反应。就算皇帝不放弃她,天长日久,也架不住众言官苦苦谏言,最后的结果会比如今的抽身而退更加悲惨。
她,好恨!
聂无双银牙暗咬,咬得咯咯作响。她美眸中戾气一掠而过:”杨公公替无双记下,是哪些臣工要置无双死地!“
她眸中的杀气令看惯众生相的杨直也暗自心惊,他叹了一口气:”聂美人还是想想如何走下一步吧。这些以后再说。“
聂无双勉强振作精神,苦苦思索对策。唯今之计只能寻个借口离开皇宫,或者离开京城。
杨直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聂美人可以去求皇上,如今太后在东林寺中参禅,聂美人如果可以求得皇上的圣旨,去东林寺伺候太后,说不定能博得一线生机。不过……“
”不过什么?“聂无双喉咙一紧,心也提了老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不过就是怕太后不悦。听说太后当初也甚是反对皇上纳聂美人。“杨直叹了一口气:”太后若是不悦,到头来还是会寻个借口责罚聂美人,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住聂美人。“
太后!高太后!聂无双心中忽然想起进宫前的周嬷嬷,顿时敞亮!教导她进宫规矩的周嬷嬷背后主子竟然是高太后!难怪她有如此把握可以说服皇上收回成命!这连皇后也办不到的事,只有高太后敢应允!
原来是高太后!
聂无双顿时心凉如水。她在高太后面前简直如蚂蚁一样弱小无力。她思来想去,心中愁苦不决。
杨直已经不能再耽搁,他临走前说道:”茗秋以前是伺候大皇子的,后来因不善言辞得罪了大皇子的奶娘,被皇后贬到了浣洗局中当差,是奴婢见她老实可怜才帮她脱困,所以美人不必担心。茗秋可以信任,若有什么事叫茗秋来找奴婢即可。“
聂无双送走了杨直,这才惊觉浑身的冷汗,看看天色,已到了晚膳时分。夏兰端上晚膳,聂无双却是举箸难咽。
”聂美人,多吃一点吧。要是饿坏了可怎么办?“夏兰在一旁劝道。聂无双看着眼前的珍馐美味,食欲全无。自己大难当前,怎么可能有心思吃?
她目光落在窗外被晚霞染红的树枝上,呆呆看了半天,忽然丢下筷子,急急地招来茗秋,如此这般与她说了。茗秋仔细听了,这才领命而去。
她长吁一口气,匆匆吃了一些,便招来夏兰帮忙更衣梳洗。亥时不到,承恩车已经停在了”元秀宫“前。聂无双上了车,绯红色的鲛绡纱迎风飞扬,她的面容若隐若现,她的倾城容色令匆匆而过的宫人都不敢抬头逼视。
承恩车顺着平直的宫道慢慢驶过,聂无双看着夜幕中巍峨的宫檐,素手在长袖中捏得咯咯作响,美眸中神色如冰。
她一定不会输!一定不会输!
……
驿馆中,歌舞声声,说笑声,划拳声此起彼伏。萧凤青坐在席上,他似已饮多,歪在身后的舞姬身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厅中的歌舞。
他的身侧就是身姿挺拔,不紧不慢喝酒的顾清鸿。萧凤青狭长的凤目扫过他的侧面,果然是传言中”齐国第一相“,这两日大大小小的宴席不下十几场,他从未见他是失态过,一言一行恰到好处,与人说话如沐春风,待人接物,举止有度。文采更是不用说。
他简直不是人,是神!永远没有缺点的神!
萧凤青看着手中的酒杯,想着冷笑着一饮而尽。
厅上舞姬在舞动,妖娆的腰肢,纤细裸露的四肢,靡靡之音令在场的几位高官臣工都有些忘形。而顾清鸿依然目光沉稳,小口地抿着酒,时不时带着得体的笑容应酬每个敬酒的官员。
萧凤青长袖一扫,似笑非笑地拍着顾清鸿的肩膀:”顾相国,本王……不胜酒力,先下去歇息,歇息……“
”要不要顾某送送王爷?“顾清鸿立起身来,他身上酒味虽重,但是目光依然冷清明亮。
萧凤青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也好。“说罢搂了舞姬的肩,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顾清鸿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了一处回廊,萧凤青推开舞姬,挥手赶人:”滚吧!本王有顾相国送就行!滚!“
舞姬不明所以,只能喏喏退下。顾清鸿等舞姬的身影消失,这才转头看向一旁依着廊柱休息的萧凤青:”王爷有什么见教?“他的声音清冽,犹如山泉叮咚,没有一丝醉态。
萧凤青慢慢挺直了腰,刚才的醉意一扫而空,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顾清鸿,犀利的目光几乎能洞穿他的内心,顾清鸿只是站着,面上带着淡笑,任由他打量。
”无趣!“萧凤青冷冷哼了一声:”聂无双为什么会选了你当丈夫,无趣得紧!“
顾清鸿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说自己无趣。他微微一怔,待听到下半句,不由微微变色。
”睿王殿下!“他冷冷地道:”殿下想说什么就说罢。“
萧凤青抬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冷笑一声:”骗了自己患难的妻子三年,同床异梦,最后假皇帝的手抄了她全家,本王今日替她问一句:为什么?“
顾清鸿微微一震,长袖中,他手掌握屈成拳,捏得咯咯作响,许久,他冷冷回答:”还能为什么,名利地位。左右不过这两样。“
”你骗人!“昏暗中,萧凤青眸光熠熠看定他:”你已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你还需要什么名利地位?你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身份!淮南谢家的长子!“
顾清鸿猛地浑身一震,倒退了两步:”睿王在说什么,清鸿不知!“
萧凤青冷笑着一步步靠近:”淮南谢家,在齐国圣守元年因涉贩卖私盐而满门尽屠,在谢家被屠门的半个月前,当时前去查盐税一案的正是聂卫城,不知是当时聂卫城泄露了什么,还是当地的盐帮恼恨谢家的当家人谢正秋把账本交给聂卫城,他们丧心病狂,一夜尽屠谢家,谢家满门一百多口,上至谢家太公,下至谢家不足月的婴儿尽遭毒手。听说唯有谢家长子谢诚轩逃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下,顾清鸿面无表情地听着。萧凤青眼中的冷色越深:”当时的谢诚轩今日若活着也如你一般岁数。他改头换面,成了贫寒的书生。他找不到当年杀害谢家的凶手,把一腔愤怒发泄到聂卫城身上。他十年磨一剑,只求最后一击!“
顾清鸿静静听了,许久,他忽然伸出手去,”啪啪“拍了两个巴掌:”睿王殿下说的故事真的很有意思。清鸿听得都入神了。“
他说完,转身淡淡笑道:”改日再向睿王殿下再讨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听,恐怕睿王殿下的说书功夫比茶楼的说书人还厉害。清鸿有耳福了!“
他转身要走,萧凤青忽然扬声:”无论如何,她是无辜的!你就忍心如此赶尽杀绝?“
顾清鸿微微一顿:”在下听不懂睿王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听不懂?所谓的帝近妖女,祸国殃民,这不是你捣的鬼?“
”她已经远离齐国,难道你还不想放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