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 >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六十八章 郎心如铁

第六十八章 郎心如铁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萧凤青闻言微微一怔,那边顾清鸿猛地抬起眼来:“什么边防图?!”他的眼中满是怀疑之色。他早就怀疑齐国的边防图中的布防已经泄密,不然的话,齐国与秦国百年来交战不下数千次,秦国屡攻不破齐国的“云凌关”一带的防卫线,这一次怎么可能区区不到一个月就轻松拿下?长驱直入?!

萧凤青回过神来,哈哈一笑:“自然是应国的边防图了。难不成还是你们齐国的?如果是,今日就不是耶律图来攻打齐国了,而是本王了。”

顾清鸿面上犹带狐疑,平日一双温和的眼中渐渐流露犀利之色,他看了聂无双一眼,她蒙着面巾,看不出脸上神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中神色平静。他又看向萧凤青,更是看不出什么来。

他面色微微一沉:“最好不是。不然的话齐应两国也没有必要结盟了!齐国的边防图要是在你等手中,你应国岂不是第二个秦国?”

一旁沉默的聂无双冷笑一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顾相国既然怀疑,何不重新布置一下齐国的边防?省得一天到晚猜忌不定!”

顾清鸿顿时语结,聂无双说得虽有道理,但是事情哪是她所说的那般轻巧,一次布防不单单是要调兵遣将,更需要修筑工事,所耗费的人力财力,不计其数,现在齐国被秦军长驱直入,能守住固有的州县就算很好了,如何还能去重新布置?但是这些话他一介堂堂男子如何跟她争辩到底?

他心中郁结,不由看向聂无双,什么时候她竟是这般巧舌如簧,一点也不复当年的温婉谦和?是世易时移逼得她如此,还是自己从未发现过她的这一面?

聂无双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摊开手中的地图,如葱管白嫩的手指一点图上:“秦军主力在栖霞关前,也就西北一面,怒河处悬崖峭壁,自然不用考虑。现在只剩下西面,秦军怕驰援的军队会从此处突围,自然也是重兵把守。若是这条秘密山道能真的能抄到了耶律图的主力大营前,到时候再从西面佯装进攻,引开秦国的军队,到时候秦军首尾不相接,势必大乱!”

萧凤青与顾清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可行。

“好!本王就命一队人佯装秦军前去查探一番。”萧凤青说着起身往外走,喝来传令兵,立刻召集将士商讨调兵之事。

聂无双收起地图,忽的一双手按住案几上的图,她抬眼一看,却是顾清鸿。

“让顾某再仔细看看。”顾清鸿淡淡地道。

聂无双放手,任由他把地图收入怀中,他既然要看,就让他看个够好了,反正她已经尽量模糊了边防图的线索痕迹,这画上的不过是她根据边防图以及根据以前她大哥从西北一带带回来的军形图画成的。

她知道顾清鸿根本还在怀疑刚才萧凤青的解释。

聂无双面巾下红唇微微一勾:“那相国大人好好研究一番吧。”她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顾清鸿忽地出声,他说得太急,不由又是咳嗽起来。

聂无双顿住脚步,冷冷回头:“相国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清鸿看着帐外明媚的春光:“春光晴好,你可否陪顾某出去走走?”

聂无双回了头,美眸中带着诧异:“相国大人还有什么未尽的话要对妾身说?”她说完,自己都不由轻轻嗤笑:“还是相国还有什么训斥教导不成?”

她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嘲讽,顾清鸿恍然未觉,亦不动气:“不敢。”他目光坦然看着她:“顾某做了许多错事,思前想后唯独觉得对不住的只有你。”

聂无双浑身一颤,那么久了,她所承受的一切难道就一句对不住就可以抵消?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忽地哈哈一笑,美眸中厉色闪过:“不要说对不住,这样会让无双觉得你顾清鸿很恶心!”她猛地转身:“相国大人若觉得亏欠,解栖霞关之困自当要尽力,说不定将来某一日,无双会因此留你一条性命。”

她说完,快步走出帐子,转眼间纤细窈窕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顾清鸿定定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扶了扶额头长叹一声。

聂无双回了大帐中犹觉得心跳得心口都疼了,杨直奉上茶水,见聂无双面上花容惨淡,安慰道:“娘娘不必生气了。与顾清鸿相对,娘娘就应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聂无双捂住心口,惨然一笑:“是,本宫早就想到与他面对面就是气苦了自己。”她顿了顿,眸中的冷色越发沉沉:“可是,你不知道。他对聂家坏事做绝,本宫从未听过他亲口说对不住的是我。在他心中,他根本不认为他做的是错的!”

她冷冷笑了起来:“郎心如铁!好一个郎心如铁!你可记得我避祸东林寺途中那一次刺杀?那执箭射我的人就是他!他宁可毁了我,也不愿意我屈身应国后宫。他这样的心思怎么可能与我说对不住?”

“今日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要以往日旧情动人与我修好,他想要化去我心中怨恨,好让我不至于在睿王耳边再进谗言,毁了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齐国!”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我杀不得,更动不得。因为我与睿王有私,因为我是应国后宫中最受宠信的聂氏!”

她眼眸中渐渐通红,说出的话字字泣血,杨直不忍再听,低声道:“娘娘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聂无双眼中滚落泪来,双唇颤抖:“时至今日他竟还想要来利用我!顾清鸿,好你一个顾清鸿!”

她的泪纷纷如雨下,杨直跪坐在一旁只是沉默。帐帘一撩,却是布置完探路的队伍的萧风青进来。

他踏进帐中,笑道:“成与不成,今夜定能知晓。你……”他的话在看到她面上泪痕戛然而止。他看了杨直一眼,杨直知道此时此地不再适合自己久留,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聂无双见他来了,擦去面上泪痕,转身进了内帐中。萧凤青紧随而至,身后脚步声起,腰间一紧,他已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抵着她白皙的后颈,磨蹭着道:“谁惹了你了?好好的怎么不高兴?”

聂无双挣脱不开,索性只是依着他的胸前垂泪。

萧凤青看着她面上泪痕宛然,心忽然地一悸,深吻住了她颤抖的唇。聂无双一怔,他已经不容分说把她抱起压在软榻上。他身躯挺拔高大,把她搂在怀中再是轻易不过。

聂无双心伤之余,根本无力反抗,在唇舌辗转间,他的衣领中幽幽传出她熟悉的杜若香气,熟悉的气息令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萧凤青吻了一会,见她不哭了,这才有些气息不稳地支起下颌,眼眸微眯地看着她:“是谁惹了你?本王军法伺候!”

聂无双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他放开,萧凤青忽地邪肆一笑,忽地放松自己,整个身躯的重量就统统压在她身上,两人身躯贴得密切,聂无双不由脸上浮起红晕,她又羞又恼地拍着他:“殿下!”

萧凤青见她脸红如得几欲滴血,不禁哈哈一笑:“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

聂无双知他生性叛道离经,硬着来肯定无法劝得他起身,于是低了眼眸泣道:“殿下就这般欺辱无双么?”

萧凤青见她又要哭,不得不收起玩心,放开她,皱眉抱怨道:“你怎么变得如此爱哭?”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心道若不是如此如何一次次能躲得过他的纠缠?她擦干眼泪岔开话题:“探路要尽快,不然的话,以耶律图的个性,他是不会被动等着殿下去攻打的。”

话音刚落,忽的军营前的鼓号齐鸣,呜呜的长鸣令萧凤青猛地站起身来,帐外的传令兵奔到帐前大声禀报:“启禀殿下,秦军前来袭营!”

萧凤青看了聂无双一眼,笑骂:“好的不灵话,坏的灵!”他说罢对帐外喊道:“立刻鸣金出兵!”

他说罢飞快穿戴起甲胄,聂无双心中猛地揪紧,在一旁看着他。这还是她来到大营中第一听闻要出战。

萧凤青戴上银制虎形头盔,冲她一笑:“在帐中乖乖等着本王!”他说罢,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帐外早有士兵牵来他的坐骑。聂无双只听得战马长嘶一声,飞快跑了出去。整个营地嘈杂纷乱,不一会,像是被突然掏空了一般,人声马声突然消失。

聂无双怔怔坐在帐中,远远听着鸣金的战鼓擂响,隐隐的喊杀声似破空而来。这就是战争吧?她长叹一口气,对着帐中的地形图皱眉看了起来。

……

这一场仗打得激烈。耶律图果然不是坐等敌人上门的人,他探明了萧凤青大军的落脚处,就连夜派出五千精锐悄悄来到大营前五十里,才突然发动进宫。好在萧凤青早有准备,每隔百里就设下斥候,所以秦军的突然进攻倒不至于应对失措。

但是既是这样,依然打得艰难无比。如今萧凤青面对的不是当初初渡淙江,故意引应**队入瓮的老弱残兵,而是一个个手持锋利弯刀,身高八尺的精壮兵士。秦军以彪悍著称,对阵起来悍不畏死。一个个穿着软格子铠甲,头戴狼头面具,口中呼啸着怪叫,攻了上来。萧凤青带着虽是应国千挑万选的精锐,亦是战起来尤为吃力。

两对人马从下午一直打到了天黑,这才各自鸣金收兵。这一仗,各自死伤相当,不分胜负。

……

茶香袅袅萦绕,聂无双看着帐边烧着的红泥小炉上的茶水,面色无波。杨直看了一眼渐渐要凉透的饭菜,劝道:“娘娘先吃吧,睿王殿下恐怕没那么快回营。”

聂无双摇了摇头:“无妨,本宫不饿。”

杨直还要再劝,忽地听得大营前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聂无双猛地站起身来。杨直连忙道:“奴婢去看看。”

他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回来,脸色并不轻松。

聂无双问道:“到底如何了?”

杨直摇了摇头:“不是殿下,是前方受伤的兵士回营疗伤。现在秦军还在睿王为了防止秦军夜间突袭,所以还在前面督战。”

聂无双慢慢坐下,沉默不语。

“娘娘还是先吃吧,看样子睿王殿下今夜是不会回营了。”杨直劝道。

聂无双捧起早已凉透的饭菜,慢慢地扒进口中。

她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会,忽然放下饭菜道:“齐军呢?秦军前来攻打,为何没有听见齐军出战?”

杨直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想了想,犹豫道:“下午就听说顾相国已经齐军大营了,此时应该会出战吧?”

聂无双在帐中急急来回踱步,杨直知道她在思索大事,遂在一旁等着。

聂无双停下脚步,对他道:“去打听前方到底有没有齐军出战。若本宫猜得不错,耶律图想要一场对应国援军的一场小胜给齐国一个杀鸡儆猴的威慑力。此战顾清鸿一定得出战。”

杨直闻言,立刻下去打探消息。过了许久,他才回了帐中:“娘娘,奴婢探听到了,顾清鸿下午就命令齐军到汉阳坡,那边正是睿王殿下与秦军交战的地方。”

聂无双放下一半的心来,但是另一半还是提在半空中。若她猜的没有错,耶律图肯定不会就此干休,一定会拼命压制萧凤青。但是到底耶律图会怎么做呢?

她目光投向帐中的沙盘,那边用假山堆叠而成战略地形,惟妙惟肖,萧凤青又用红黑两色旗子插在山头上,表明敌我双方对阵的范围。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又看着帐中挂着的军行图,深深陷入了沉思中。帐中寂静无声,她的心中交替映出她所默的齐国边防图,但是除了那条她找出的秘密山路,根本没有多大的建树。

杨直几次进出帐中,都见她秀眉不展。

他上前问道:“娘娘可还是担忧睿王殿下?”

聂无双摇了摇头,面上隐约有了疲倦之色:“不,本宫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五千兵马足够了,但是本宫担心的是耶律图不会那么简单贸然进攻,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招……”

杨直见她这几日因得连日赶路,到了大营中又藏藏掖掖,如履薄冰,绝色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憔悴之色,叹了一口气:“娘娘多虑了,耶律图就算厉害,也要考虑这齐国地形复杂,他不敢贸然妄动的。”

聂无双揉了揉额角,喟然一叹:“也许吧……”

是夜,聂无双睡下,杨直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亦是在外帐中搭了一个简易的床铺,就守在外帐中。聂无双睡下,辗转反侧,到了下半夜这才禁不住困倦,沉沉睡着,枕间犹带着萧凤青身上杜若香气,幽幽荡荡,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他就在身边。

到了下半夜,黑沉沉的夜中忽地有巨大长长的号角鸣起,号角声仓促而惊慌。聂无双猛地惊醒,外帐睡着的杨直亦是从睡梦中惊醒,他匆忙披衣起身,点燃帐中的烛火。

“娘娘?……”杨直进了内帐,急忙唤她起身。

聂无双鬓发散乱,因突然惊醒而发白的脸色,在豆大的油灯下白如雪。

“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聂无双连忙问道。

杨直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去问问。”

他说完匆匆出了帐子,不一会,他又跑了进来,声音急切:“娘娘,不好了,秦军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来,进攻大营了。几位将军正在带兵御敌!”

聂无双心头跳了跳,先前没想明白的关头忽地想明白:“我明白了,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杨直闻言,脸色一变:“娘娘的意思是耶律图主要目的本就是我们的大营?”

聂无双紧张得手微微发抖:“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是不是,还得看来犯大营秦军到底多少。但是重要的是,大营决不能乱!”

她说完与杨直面面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惧意:如今萧凤青在五十里外的汉阳坡被秦军拖住,而大营中又不知谁可主事。这一旦秦军真的是使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一定会故意扰乱大营,趁隙大举进攻。

主仆两人在营帐中毫无对策,聂无双听着帐外远远传来的喊杀声,一颗心怦怦直跳,萧凤青离去之前把随身带着的得力侍卫留在大帐四周,如今营地有变,藏在暗处训练有素的侍卫纷纷抽刀出来,围着大帐周围,围得如铁桶一般。

聂无双看着帐外团团的侍卫,虽心知自己安全无虞,但是亦是止不住的焦灼不安。

杨直在一旁看着她不安地走来走去,耳边听得帐外的震天的厮杀呼喝声,定了定神:“要不奴婢去找个能主事的将军探听下秦军动向?”

聂无双咬了咬牙:“好吧,你小心些。”若是不出去探明,她在帐中就是聋子瞎子,只能傻傻呆着。

杨直得了命令,连忙出了帐子。聂无双在帐外听得杨直吩咐侍卫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大帐后匆匆离去。她长吁一口气,这才坐下。

萧凤青留在大营中的统共有两万多兵马,也许是兵强马壮,抵抗有效。聂无双听了个一会,只觉得秦军攻势似小了点,她正想松一口气,忽的帐外有刀剑交加的声音响起。

又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聂无双一惊,连忙看去,只见帐外人影缭乱,刀剑相加的声音铿然作响。有人喊:“有刺客!有刺客!”

聂无双一惊,连忙吹熄帐中的灯火,悄悄躲入内帐,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黑暗中她目力有限,只能看见帐外火光缭乱,人影憧憧,有侍卫呼喝声,又有人闷哼倒下,泼墨似的鲜血撒在帐上,看起来份外恐怖。

聂无双屏住呼吸,缩在角落。忽地有黑影从帐子外靠近,猛地把手中的火把掷向帐子一角。火光猛地蹿起,聂无双急了,这分明是秦军来烧主帅军帐,想要引起骚乱!

她急忙从角落跑出,拿起外帐中的一盆洗脸水,泼上烧了一角的军帐。还好萧凤青这个大帐外部是用纯牛皮罩着,不容易烧起,聂无双一泼水苗就熄灭了。

她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有一道黑影直直被帐外的侍卫踢得跌进了帐中。那人黑衣蒙面,身上插着一把刀剑,滚了进来。聂无双一惊,那人一抬头,深目高鼻,分明是秦国人!

那秦国刺客右胸上插着剑,看样子已是重伤不能活了,但不知是秦国人身强力壮,还是求生本能,他竟还有余力站起,连连退到帐子深处。

他一侧头就看见重重阴影中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观其身形竟是女子。自古来女子不得随军出征,所谓兵伐主煞,女子属阴,阴能助煞,为大不吉也。所以三国中百年来各自征战不休,但是却从不带女眷。这已是惯例。

这又是谁?竟堂而皇之地藏在了行军的主帐中?!

那人捂着胸口伤处,喘息不定地瞪着聂无双。

聂无双握紧手中匕首,亦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带伤突然闯进来的秦军刺客。帐外厮杀声还在继续,帐中却是死水一般凝重滞涩。

忽地那刺客一个踉跄扑了过来,聂无双忍不住尖叫一声,手腕已被他捉住。

“你是谁?是睿王的姬妾吗?看样子他藏着你,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黑暗中刺客声音暗哑粗糙,像是刮过沙石地面一般难听。

聂无双被他拽着,细瘦的胳膊几乎要被他濒死的力道拗断。

“放开我!”聂无双又惊又怒,虽知道他不过是强弩之末,但是亦是惊恐不定。刺客大口大口地喘息,就着帐外凌乱的火光,她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用想也知道他想要挟持她以求活命!美眸中杀气掠过,聂无双想也不想,手中的匕首狠狠插上他的脖子。

刺客睁大眼,喉咙中荷荷作响,想要说什么,却是如漏了沙土的袋子一般软在地上。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帐子中,聂无双惊退一步,这才恍然回神自己杀了人。

此时帐外的厮杀似已结束,有侍卫呼喝着说什么,但是她却半分也没听见。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是这种杀人后作呕的感觉却依然有如第一次。她怔怔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不远处,明灭的火光中刺客致死不甘闭上的眼睛依然直直瞪着她。

聂无双深吸几口气想要平息心中的惊慌,但却是冷不丁吸入一口带着浓重血气的空气,恶心得她不停干呕。

“娘娘!娘娘!……”杨直回来,见主帐四周尸体遍布,血色满地,饶是他素日沉稳亦是大惊失色,急忙冲入帐中叫唤她。

“我在这。”聂无双沙哑地道。

杨直松了一口气,颤着手去点燃油灯,但是火折刚亮起,就看见地上横着的一具早就死透的尸体。他手一抖,火折落在地上,唯一的光亮又泯灭。

黑暗中,聂无双吃力站起身来,摸黑扶着杨直的手:“找到什么主事的人了吗?”

杨直只觉得她扶着的手犹在颤抖,定了定神:“找到了,是赵真将军,他在指挥将士救火,营地里潜入不少身手高强的秦国刺客,他们四处放火,不过娘娘放心,刺客已经都一一就戮了。”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那就好。赵真?……是那个赵真赵将军吗?!”

杨直提醒道:“就是去东林寺途中护送娘娘,还救了娘娘一次的赵将军!”聂无双心中一动:“他也随军出征了?”

杨直道:“是啊,他一向是睿王殿下的得力干将,自然是随睿王前来了。”

两人说着,听闻帐外有人喊:“杨兄弟,杨兄弟!你在里面吗?”声音粗朗,的确是赵真。聂无双在帐中忽地道:“去,叫他进来。”

杨直惊道,不由压低声音:“娘娘不可!”

聂无双道:“有何不可?本宫有话要跟他说。”

“万一娘娘的身份暴露……”杨直还要再劝,聂无双已经推开他:“去,叫他进来!”

杨直见说服不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转出了帐子。不一会,杨直进了帐子,点燃油灯,略略收拾下满地狼藉的帐子,这才唤赵真进来。

赵真虽心有准备,但是见到幽幽烛火下的聂无双亦是面上惊讶难言。

“许久不见,赵将军身上的箭伤可还好全了?”聂无双坐着笑问道,她鬓发虽微微凌乱,面色苍白,但是神色已经恢复镇定自若。

赵真看着一地狼藉,还有那内帐中躺在血泊中刺客尸体,不由对她更是敬佩:“娘娘受惊了!末将该死!”

“无妨,现在殿下不在,这军营中除了赵将军还有其他的将军吗?”聂无双问道。

“还有林将军,周将军……”赵真一一道来。

“他们现在何处?”聂无双急忙问道。

赵真眼中掠过疑惑,但是依然老实回答:“他们前去御敌了,这次秦军绕了远路,穿过密林,强行攻打,几位将军已经领兵出战,相信一定能把这些偷袭的秦狗给全部给宰了!”

赵真说到战场厮杀便忍不住流露武将本性。聂无双秀眉紧皱:“他们追去了吗?”

“是啊,这次秦军偷袭的人不算很多,一两千人,算上潜进大营中的也不上两千人。末将估计是秦军想要引得睿王殿下后撤回防的诡计!所以几位将军各自带了一千人马前去追了。务必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赵真说道。

聂无双秀眉不展,她的目光投向赵真身后的行军图,定定看了一会,忽然地厉声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去?!”

赵真见她脸色突然煞白,心中似也觉得不妙:“往……往东南那边吧,末将也不太清楚。”

聂无双猛地站起身来,急急道:“快找他们回来!另请赵将军下令死守大营,不得你的命令不许出营一兵一卒!”

赵真被她口气的急切吓了一跳,失声问:“为什么?!”

聂无双一指他身后墙上的行军图,素手对准那丛山间的两个红点,吐出三个字:“虎牙谷!”

赵真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神色一凛:“是,末将这就去!”他说完风一般冲出营帐,上马呼啸而去。

聂无双扶住额角慢慢坐下。一旁的杨直问道:“娘娘知道这虎牙谷?”

聂无双摇了摇头:“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这是耶律图的计中计。他让我们以为他来偷袭不过是为了诱使睿王殿下回防,好趁星夜埋伏追击睿王,其实他的目的是想趁夜在谷中设伏,折损我军一两位将士打击我军的士气,拖延我军进攻栖霞关。这虎牙谷本宫听王爷说过,两旁山形势险峻,本来王爷也想要在这里设伏秦军,但是因战线在前面而放弃。”

她美眸幽幽地看着行军图:“如果耶律图是强行横穿密林,他一定知道有这‘虎牙谷’也一定知道这里最好设伏。不然的话他为何大费周章,什么都未得手就仓皇离去?”

她长长一番话说完,便抿紧了唇,不再吭声。

杨直长吁一口气:“好在娘娘圣明,不然追击秦军的几位将军恐怕今夜就难以回营了。”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耶律图年少时就热衷征战,他太了解将士所思所想,如今睿王殿下兵强马壮而来,士气高昂,一路之上所受的阻碍不过尔耳,大哥又深陷栖霞关,其余的将士肯定想要一战来雪耻立功。他就故意设了这么个局,引急躁的将士入套。若胜了,就是大胜,若是失败了,他也损失不大。唉……耶律图,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杨直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现在不是识破了他的伎俩了么?一定会安然度过等待睿王殿下回来的。”

聂无双点了点头:“希望能来得及……”

……

到了深夜,赵真终于不负所托,把前去追击秦军的几位将军通通勒令回来。大营中因秦军这次偷袭而虚惊一场,总算没有损失什么人马。而突袭功亏一篑的秦军因深入应国援军占领的地方而不得不连夜撤走。

聂无双听得杨直的禀报,坐在内帐中隔着帷幕看着两个兵士进来把那具尸体拖走,又进来打扫干净血迹,这才累极躺下。

彼时天已快亮了,天边已经露出一点微白的晨曦,聂无双躺在软榻上,身子倦极却毫无睡意,她缩了缩,手中碰上枕下,摸到一点凹凸不平的东西,她掏了出来,一看却是微微一怔。这是她在萧凤青出征前随手做的香囊,没想到他却是贴身带着,征战时亦是放在枕下。她默默看了一会,又重新放好。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如此辗转反复,倒也渐渐睡着。

一觉睡到了下午,她醒来的时,帐中的血腥味已散了许多,杨直端来饭菜,笑着道:“娘娘,刚才前方传来捷报,今天早晨齐国顾清鸿挥兵三千与王爷的五千人马把秦军杀得大败而逃,歼敌两千,俘虏八百余人,耶律图的先锋吐鲁将军也被王爷一剑砍下首级。此乃真的大胜呢!”

聂无双闻言欣然一笑:“如此甚好。”

……

齐国与应国援军第一次合作就初战告捷,萧凤青趁胜把大军向前推进一百多里,就堪堪扎在了耶律图的眼皮子底下。顾清鸿带着的人马亦是同时抵达。栖霞关前风云涌动,三国一共十几万大军通通挤在了这狭小的关口。

聂无双站在一处小小的山丘之上,风吹过她头上垂下的长长风帽的纱帘,看着这眼前起伏的连绵群山,目光幽然。眼前的满眼翠色,谁曾想到也许在密林中会刀戟相加?兵戈四起?

她的目光投向更远的西北边,隐约看到一处灰白蜿蜒的长长城墙,还有那一道道耸立的烽火台。那就是有名的栖霞关了。每看一次,她都忍不住想要身生双翅,飞到栖霞关里看看大哥怎么样了。

大哥……她眼中渐渐水雾泛起,大哥一定不能有事。不然她在这世间就真的从此孤身一人,午夜梦回,又失去一个可以苟活与世的理由。萧凤溟的一统南北的皇图霸业,萧凤青野心勃勃的天大盘算。她夹在中间已是累极,更不用说后宫的争斗,阴谋混杂着权谋,层出不穷。

这条路还未走透,却已是绝境。

罢了……不要再想。再想已是毫无意义,她冷冷擦干眼角的泪痕。现在的她不可以软弱。一软弱便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满族的血仇,满心的痛恨是最后令自己在这条末路继续前行的唯一动力,

聂无双正要转身回营,忽的看见前方一道烟尘滚滚,似一条怒龙蜿蜒而来。

“娘娘,这是王爷回营了。”杨直在一旁提醒。

聂无双看了几眼,淡淡道:“回去吧。”

杨直扶了她上马,慢慢向营地走去。自从萧凤青带领五千人马迎敌之后,就忙于在前方清扫秦军余孽,外加与顾清鸿商议如何合作攻打栖霞关的秦军,他与她已经三日未曾照面。

杨直牵着马儿向营中走去,早有大营门前的兵士打开营地木门,迎了他们主仆两人。他们都不知晓聂无双的真实身份,因萧凤青治军严苛,亦是无人敢问,也无人敢非议。军中士兵只觉得她身份神秘,但是因她深居简出,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风流王爷偶尔在行军寂寞中,在自己的营帐藏着一个姬妾亦是很正常的事。

聂无双在马上慢慢向主帐中走去,身后铁蹄得得,萧凤青已经赶了上来。他呼喝一声,手一拍马鞍上,人若离弦之箭已落在了聂无双的坐骑之上,坐在她的身后。

聂无双还来不及惊诧,他已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马儿笑道:“来,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儿长嘶一声,四蹄撒开掉转马头向前奔去。聂无双纱帽上的白纱纷纷扬扬遮住了眼前。在他朗笑声中,只能紧紧抓住马的缰络。马儿飞奔出大营,向外跑去。在疾驰中,她刚张口就被猎猎的风灌了满口,出声不得。

萧凤青哈哈一笑,又狠狠加了几鞭,聂无双只觉得劲风扑面,令人睁不开眼,除了只能抓紧缰绳,没有其他的办法。

终于跑了长长一段之后,萧凤青不再催马前行,聂无双这才能睁开眼睛,马儿正顺着一条陌生的山路慢慢前行,沿路莺飞蝶舞,路边不远有淙淙溪水声传来,路边山花烂漫,姹紫嫣红,四月的春光犹如画卷从两旁缓缓展开,寂静安详,令人恍若陷入梦境中。

聂无双褪下纱帽,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以为自己踏入了幻境之地。

“美吗?”他的低喃就在耳边。

聂无双在马上怔怔看了一会,回头问道:“殿下是怎么……”她还未说完,红唇忽的轻轻擦过靠得太近萧凤青的薄唇。

男子的气息幽幽荡入鼻间,两人近得呼吸间可闻,她猛地定住,他琥珀色的眼眸在春光看起来竟似琉璃盈透无暇。深邃的眼眸带着比春光更明媚的笑意,只看着她。他从未这般开心,这样意气风发。离了应京的锦绣窝,温柔乡,他犹如一柄镶满了宝石的绝世宝剑终于开了刃,映出了属于他的绝世风华。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凤青。头上的盔甲为他过于阴柔魅惑的面容添了几分英气,身上银白的甲胄映着天光,泛起一层微微的光晕,他挺拔的身形就在这团光晕中,似神高贵又魅得犹如修罗。

她低下眼眸,不经意间,红霞已染上了脸颊。心中掠过太息: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讨厌不起来,又似罂粟花一般美得令人望而却步。

“怎么了?”他故意靠近她的脸颊,看着她白腻如雪的侧脸上那一抹红霞。

“没什么。”聂无双说着抬起头来,幽幽美眸中已掩去了刚才的心中震撼与羞赧。

“美吗?”他问道。

聂无双看了一眼明媚春色,柔顺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喜欢!”萧凤青哈哈一笑,下了马,向她伸出手去,眸中点点光亮,灼灼如春波粼粼:“下来!”

聂无双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高头大马,微微有些踌躇。萧凤青的战马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浑身毛色乌黑水滑,足足有一人多高,若是她这样下来,心中亦是有些胆怯。

萧凤青看着她的犹豫并不着恼,只是依然伸着手,固执地等着她把手掌放在他的掌心上。聂无双试探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胳膊上一紧,他已经把她抱了下来,双脚落在绵软的草地上,聂无双这才感觉到疾驰过后的双脚麻木无力,不由一软,就要跌到地上。腋下被他搀扶。天旋地转间,他已经干脆把她抱起向前走去。

“殿下……”聂无双无奈地唤道。

萧凤青笑着看着她,依然向前走去。

“殿下要去哪里?”聂无双见他不说话只是笑,不由问道。

“带你去个好地方。”萧凤青贴着她的耳边,笑着说道:“难得出来,就不许玩一会么?”

他说话间神色顽劣,如邻家贪玩的哥哥一般。聂无双一怔,忽地想起自己尚在闺中的时候,每次被师傅学功课学得厌烦了,调皮的小哥总是会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拉着她偷偷出府玩。她那时正是贪玩的少女时候,心中既害怕又想玩个痛快。每次她犹豫不决的时候。

小哥那张脸就突兀地靠近她嘻嘻笑道:“难得出府,就不玩吗?太可惜了……”

“小妹,你快来!”

“小妹,这纸鸢要断线了……”

……

脑中纷杂的思绪暗暗涌过,流过心底,她心猛地揪痛,不由埋入他的胸前。萧凤青没有察觉到她的难过,大步向溪水的方向走去。他一路穿花拂柳,水声渐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终于呈现在两人面前。

溪边芳草萋萋,草地嫩绿绵软。萧凤青放下她,深吸一口气:“这几日可累死了,终于可以歇歇。”

他说着脱下沉重的头盔,蹲在溪边洗去满面战尘。聂无双坐在草地边看着他清洗,沉重的甲胄褪下,她的目光忽地被他肩后的一点血红牵引过去。

“殿下受伤了?”她问道。

萧凤青手摸了摸,无所谓地道:“没事,就是一点擦伤。”

聂无双走上前,面上神色复杂:“让我看看。”她帮他褪下上衣,露出雪白的中衣,那一点暗红在雪衣上越发如一朵血梅一般妖冶。她为他清洗伤口,又拿了随身带的药瓶,撒了药粉。

萧凤青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包扎伤口。

“你变了。”他忽开口。

聂无双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这才淡淡回答:“殿下不也是变了,不是京中那无用风流的王爷。”

萧凤青闻言,轻轻嗤笑:“在京中要不是无用,如何能活到现在?”

聂无双心中一痛,停了手坐在一旁。萧凤青看着她面容凄色,一笑:“怎么了?好好的,今天不要不高兴。”

聂无双看了他面上的清浅的笑容,看了看天色,忽地不相干地说了一句:“明日就要大举进攻栖霞关了吧?”

萧凤青俊脸上的笑容渐渐零落,犹如太阳隐去了光华,他慢慢地道:“是不是栖霞关一解围,你就要回京了?”

聂无双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掌上因为激战中的擦伤,狠了狠心,低头清晰地道:“是,要回京了。”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