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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问君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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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被中呜咽哭泣如受伤的小兽,有人掀开她的被,她抬起朦胧泪眼,却是许久不曾出现在她跟前的杨直。他带着莫名的怜悯看着她,

“杨公公……”聂无双落下泪来,扑入他的怀中:“一定要这样做吗?”

杨直身上带着清爽的熏香,他就如她的父亲、兄长,只默默在她身边,教导她怎么做,怎么走,不离不弃,从未有任何怨言。此时此刻,偌大的后宫中,放眼看去,她除了他竟是没有人可以倾诉心声。

杨直拿出手帕为她小心擦干脸庞的泪痕,这才慢慢地道:“方才殿下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奴婢在宫中听得太多,看得太多了,从未有妃子能够盛宠不衰,即使侥幸被皇帝宠幸,下场极少有人能够善始善终。殿下的话是为娘娘着想的。娘娘要与皇上长长久久,自己就得先立于万人之上。”

聂无双怔怔看着他,杨直为她整理鬓发,感慨地道:“娘娘应该庆幸,有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这样的运气。娘娘,在后宫中不争就是落了下风,后宫中不会有人为失败者施舍半分怜悯。娘娘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不是为了让你如今停滞不前的。”

聂无双看着铜镜中苍白如莲的容颜,终于长叹一声,掩住了泪眼。

争,是为了守在他的身旁……

争,最终还是得陷入池沼……

她,本就是不是萧凤溟以为的那一支迎风摇曳的青莲……原来,这才是她最痛苦不安的所在。

……

杨直又伺候在聂无双跟前,“永华殿”阖宫上下的宫女内侍纷纷猜测其中的隐情,但是却无人能从聂无上淡淡一如往昔的面色上看出半分端倪来。聂无双以为德顺会计较,却见他几日来都是笑眯眯,看不出一点不悦。

杨直叹道:“德顺此人心狠能忍,用起来是一把好刀,但是要防伤了手。”

聂无双点了点头,特地叫来德顺,当着杨直的面道:“今后你们两人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谁也不许私下使绊子。”

两人皆称是。聂无双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美眸中神色复杂。

皇后想要把秋蒙许给萧凤青作为侧妃的事,在萧凤青跟前碰了一鼻子灰。萧凤青当场拒绝,只道自己府中妻妾已够多,不愿再纳新妇。他的毫不留情令皇后十分难堪,更是令秋蒙崩溃哭泣。眼看着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如今竟就这样生生飞走,更何况这事一旦挑破,她在宫中就再难以立足。

从皇后身边最受宠的大宫女一下沦落到了就要被赶出宫廷的命运,秋蒙天天以泪洗面,满宫的人就只看着她的笑话,等着看好戏而已。

淑妃一日去御花园散散,却见“宜南轩”那边有呵斥之声,她派了人前去查探,很快打听消息的宫人回来,回答道:“是秋蒙姑娘被侍卫赶了出来。”

淑妃见宫人面上皆是窃笑的神色,心中一动:“去,找她过来,本宫劝劝她。”

不一会宫人把哭得悲悲切切的秋蒙带来。淑妃看着往昔娇俏又傲然的大宫女竟然这般狼狈,不由叹息:“唉,作孽呢……”

“淑妃娘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真的是王爷的人,王爷要是不要奴婢了,奴婢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秋蒙拉着淑妃的袖子哭泣道,双眼已肿如核桃,这番模样不要说男人了,就是女人也要被吓得倒退三步。

淑妃眼中掠过厌恶,但是很快,她恢复神色柔声道:“来,跟本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宫中的都传言是你勾引睿王殿下……”

秋蒙眼中流露心虚,但是她立刻又哀哀哭道:“淑妃娘娘明鉴,事情是这样的……”

……

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停了,老天终于放晴天,天地间消逝了积雪,仿佛一刹那间万物变得葱翠可爱。在四月明媚的春光中,齐国的使节们终于到达了应京,一起商议分割秦地一事。

此次齐国使节来得隆重,带了不少礼物拜见萧凤溟。聂无双听闻这事的时候,正在宫中喂养进贡来的虎皮鹦鹉。这鹦鹉色彩绚丽,在驯鸟师的精心训练之下,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话,格外有趣。萧凤溟见她近日落落寡欢,便搜罗一些新奇玩意给她解闷,聂无双虽不喜欢鸟儿,但是亦是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更何况帝王的心意谁能拒绝?

杨直说道:“此次好像齐国使节并不是由顾清鸿领头。”

聂无双放下金拨子,嫣红精致的红唇边溢出丝丝冷笑:“想来他辞官正在齐国养病呢。”

她这话说不到两天,就在“旗云宫”前遇到了顾清鸿。那日天气晴好,明媚的春光灼灼,满眼的嫩绿垂柳,似千丝万缕的绿丝绦,拂人面庞。就在这满眼的翠色中,她看见了分花拂柳而来的顾清鸿。

聂无双定住脚步,淡淡垂下眼眸,有时候境遇就是这般奇妙,越是不想见的人,偏偏天南地北都能碰上。

顾清鸿一身素白儒士服,双鬓微灰白,面容一如从前清俊如朗月,一身风华令人心折。他分开柳枝,正与身边的内侍说话,一抬头就看见万绿丛中那一抹如画窈窕的倩影。

他顿住脚步,看着聂无双拖曳着霓裳长裙,慢慢地朝他走来。

聂无上看着“旗云宫”紧挨着“弄云宫”,知道他来是来“弄云宫”中看望德妃齐嫣,遂慢慢走到他的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鸿:“原来是顾相国大人。”

顾清鸿看着面前的聂无双。头梳高髻,光洁的额前垂着一块雕成白莲花的额饰,轻薄的玉质,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雪白的玉衬着她倾城的容色,冷冽如冰雪,却又令人无法忽视。她黑白分明的眸中,神色幽幽如深潭,令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慢慢跪下,拜见聂无双:“草民顾清鸿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聂无双伸出手,虚扶一把,淡淡道:“免礼。”

顾清鸿起身。和煦的春风吹过两人的面颊,风撩动他长长的衣袖,他清瘦的面容在微风中令她微微陷入神思迷茫中,往事随着春风吹拂入心间,化成绵绵细针,扎入她心。

她忽地一笑,笑容清淡中带着寒霜冷色:“顾大人可想过有今日的结局?”

顾清鸿面色未动波澜,他静静看着面前的聂无双,居然问道:“娘娘所指的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聂无双从来到应国之后就未想过有一日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她一笑:“顾大人效忠的皇帝最后还是抛弃了你。这样的结局,切实令本宫也意外。”

顾清鸿低了头,半晌才慢慢地道:“求仁得仁,这结局与清鸿来说,并不算最坏。”

聂无双看着眼前宫柳垂堤,漫漫春色无限,不知是今日的春色令她有了说话的欲|望,还是今日的顾清鸿令她心中的阴暗稍稍得到宣泄,她忽地问道:“顾大人,你与聂家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

顾清鸿抬起头来,眸光复杂:“贵妃娘娘不会想知道,也不会觉得有必要知道。”

聂无双冷冷一笑,眸光渐渐流露深重的戾气:“是,顾大人教训得是,本宫的确是多此一问!”

她说罢领着宫人,拂袖而去。

身后,那一道朗朗的眸光目送她离开,他的眼中眸光千回百转,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聂无双走出了老远,这才扶住一旁的树干,心中的痛后知后觉的袭上心头,痛得无法言说。杨直担心地上前:“娘娘,你没事吧?”

聂无双眼中流露恨色,“咔哒”一声折断了一旁的树枝,冷声道:“去查!查当年的淮南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要知道他凭什么还能这般置身事外!”

他的从容令她心中的恨意更甚以往,她如今的荣耀盛宠都不能令他动容半分。凭什么!凭的到底是什么!

“是!遵命!”杨直说完,肃然道。

聂无双忽然地叫住他:“去问睿王殿下。他应该会知道更多。”

杨直看了她一眼,点头离去。

德顺上前,安慰道:“娘娘不必生气,如今顾清鸿已经辞官,这一次齐国皇帝派他前来随行使节,不过是他熟悉我应国的官员而已。”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不屑,压下心头的翻涌,冷笑道:“此言差矣,齐国皇帝派顾清鸿随行使节,是因为他顾清鸿无人可替代!”

她最后看了一眼来路,冷笑着拂袖离开,这是她最后一次问他近乎犯傻的问题。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想罢,回了“永华殿”中。

……

梅雨季节结束,筹划一年多的“引凤台”开始建造,此时应国国力大涨,四海升平,又灭了秦国,更是彰显天朝皇室威严的时候。“引凤台”的建造便被萧凤溟十分看重。

一连好几日,萧凤溟都拿着“引凤台”的图纸前来问询聂无双,聂无双随着他的心意,说了几个点子,第二日,那图纸就改成了她的意思。一连几次都是如此,连聂无双都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她随口说一句,下面多少匠人都要连夜更改调整,根本是靡费巨大。

“皇上,这‘引凤台’若是建成之后,恐怕会引起百姓非议皇上。”有一日,聂无双说道。

萧凤溟无所谓一笑,他携着她的手走到“永华殿”前的高台之上,指着面前的重重宫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聂无双知他又要打谜样,一笑:“臣妾看见宫阙重楼,四方天际。”

“不,这是帝都,我大应国的帝都!无双,现在的应国已不是从前的应国,它是天朝,这应京就是朕宏大的帝都,四方百姓都要膜拜的帝都!”他的眼眸映着天地间一片空澈浩大,令人忍不住要生死跟随。

“这‘引凤台’只是一个开始,我大应帝国的繁荣的开始!无双,你以后要住在高高的‘引凤台’,看着朕如何治理天下,仁政惠及万民!”他的笑容灿烂若天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凤溟,挥袖间君临天下,无人能匹。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可是她只要他一人,相守白头,子孙绕膝……

也许,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运……

她软软在心中一叹,偎依在他的身边,灿烂的天日下,他说,无双,朕要与你共看江山……

这样的心意,她应该要记得长长久久……

不远处,有一抹淡淡的身影伫立很久,很久……高台上,明黄的龙袍,一身紫衫长裙的蹁跹倩影相依相偎,恩爱情深。

他不后悔求仁得仁的仕途落魄,他也不在乎回归布衣又被处处监视的窘境,他只痛,他与她终究形同陌路,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从前……

……

齐国使节来应京被待为上宾,连被禁足许久的德妃也被恩准可以随意走动。当然这一切只表象,禁足的德妃,容色依旧美艳,但是却再也不复当年进宫时的国色天香,那从内里美出来的神韵,早就消失殆尽。她犹如一朵花,被岁月渐渐遗忘、风干。失去赖以生存的水分,失去了骄傲的风骨。

她去拜见皇后之时,聂无双都从心中为她感到深深惋惜,又一朵娇艳的花,生生湮没在深宫之中了。

皇后看着济济一堂的宫妃,笑道:“以后德妃妹妹要多与后宫的姐妹们多多走动,可不要一个人闷在宫中才是。”

德妃齐嫣心中冷笑,皇后这般说不过是打个圆场,把她受罚禁足的事化为简单一句话而已。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一年多在“弄云宫”中不过是因为她懒于走动而已,根本与皇上的责罚五官。

她落寞地躬身行礼,这才退到一旁安座,听着众妃嫔闲话。

给皇后请安之后,聂无双照例到上林苑走走,赏花赏景。可是不一会,德顺悄悄上前:“娘娘,有人跟着咱们。”

聂无双回头,果然看见在翠丛掩映中有宫装女子的身影。她瞧着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宫中有什么人要跟着自己。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问问?”德顺问道。

“罢了,她若是有事自然会上前来见本宫。”聂无双淡淡道。

果然过了一会,那跟着的人上前来。聂无双抬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宫装女子,不由诧异非常,她打量了面前的女子许久,这才神色复杂地问道:“德妃有什么事要求见本宫。”

德妃齐嫣自嘲一笑:“齐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再来找娘娘。”她自称改变,聂无双心中不由跟着一怔。

她说罢,看向聂无双身边的宫女内侍,幽幽问道:“时至今日,贵妃娘娘可否容齐嫣说几句话?”

聂无双挥退宫女,慢慢地沿着花一径向前走去,淡淡地问道:“公主还想与本宫说什么?本宫以为你我是早该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类人。”

德妃齐嫣跟在她身后,看着面前窈窕倾城的身影,心中也分不清是嫉妒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些。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次次想要在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上聂无双——这个本该与自己成为仇人的女人。

“不去找你的话,这个后宫,齐嫣已经找不到可以找的人。”德妃齐嫣慢慢说道。

聂无双只觉得这一句那么熟悉,往日是是非非又涌上心头。齐嫣曾经那么说过,没想到经历过那么多,她依然还是这么说。

聂无双回头看着齐嫣:“曾经本宫恨你,恨不得扒皮抽骨。但是现在本宫不再恨你。”

“为什么?”齐嫣并不惊讶,问道:“是不是今时今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地位,宠爱……还是今日齐嫣的落魄令娘娘不屑继续恨着?”

聂无双摇头:“不,只是因为,你不过只是个求之不得的可怜人。”

她的声音很轻:“你自称齐嫣,不再自称臣妾。你是决意不再与这应国后宫再牵扯半分关系了么?”

齐嫣冷冷一笑:“我又能有什么本事能让皇上看我一眼?连我放下身段哀求,都不能哀求那一人半分怜惜,我这样的女子,何必自甘低贱,自称本宫,自称臣妾?”

她忽地生硬跪下,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我齐嫣求娘娘,求娘娘与皇上与皇后说个情,放齐嫣回去。我不要什么德妃,也不会妄想不属于我齐嫣的幸福。我……我要回齐国!”

她说罢重重磕下头,伏地不起。

聂无双侧身让开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齐嫣,淡淡问道:“你可问过那一个人?”

齐嫣并不吭声,许久,她木然的声音传来:“问过了。他两年前说的话和两年后说的话并没有别的不同。我死心了。娘娘,放我回齐国吧,就算一无所有,我也想要回去。”

聂无双轻声一叹:“那本宫想对公主说的话与他的话并无不同。你嫁过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国事。这件事恕本宫爱莫能助。”

齐嫣还要再恳求,聂无双已经远远退开,眸色漠然:“这是你的命运,当初是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你现在已经尝到了任性的后果,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齐嫣眼中渐渐流露绝望,她看着聂无双头也不回地离开,跪在地上许久许久依然无法起身……

眼前最后一点光亮终于湮灭,齐嫣站起身来,最后终于一边笑一边流着泪,踉跄没入花一径尽头……

……

“永华殿”中烛火明亮,聂无双默默看着跳跃的烛光,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萧凤溟已经进殿中来,看着她长发披散,面容恍惚,不由拿了外衣为她披上,责怪道:“怎么又站在窗前,仔细风吹得头疼。”

聂无双回过神来,懒懒依在他的胸前:“不是还有皇上么?皇上提醒臣妾,臣妾自然不会失神到忘了被风吹得头疼。”

萧凤溟一笑,搂了她,一笑:“怎么会这般小孩子气。”

聂无双只是笑,笑着笑着,竟觉得心中落寞。她忽地问道:“臣妾有幸能得皇上宠爱,可是后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妃嫔,皇上的宠爱若不能分给她们,她们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话题,他与她从未说起过。萧凤溟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朕以为你并不在意这些。朕总觉得你无论得到多少宠爱,你根本不会想到别的妃嫔是否有同样的境遇……”

聂无双低头,忽地一笑:“是,那是因为臣妾总觉得皇上是臣妾一个人的。可是事实总是会提醒臣妾,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的。”

她抬起头来,美眸中闪着莫名的神采:“皇上,若是你不喜欢她们,通通都把她们送还归家可好?这样她们也不至于蹉跎了青春。”

萧凤溟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沉静的眸光令她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他的样子已经告诉她,她方才的提议已是犯了忌讳。

聂无双心中苦笑一声,搂了他的腰,闷闷地道:“臣妾很傻是吧?”

萧凤溟眸中的所思渐渐变成无奈,他淡淡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说了。她们进宫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喜欢便可以放她们归家,喜欢便可以留下。无双,这世上,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般随心所欲。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随心所欲。”

“臣妾明白。”聂无双垂下眼帘,掩中眼中的深深怜悯:看来齐嫣的愿望最后注定要落空。也许她这一辈子就算老死应国皇宫中亦是无法再回故国了……

“别想太多了。”萧凤溟见她神色黯然,笑道:“你总是喜欢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夜了,歇吧。”

他吹熄烛火,殿中沉入寂静与黑暗。

两人就寝,半夜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急急敲响殿门:“皇上,不好了!”

萧凤溟从睡梦中惊醒,沉声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启禀皇上……德妃齐嫣自尽!”宫人带着惊惧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萧凤溟不由又惊又怒地猛地站起身来,聂无双亦是从床上惊起,失声道:“什么?德妃自尽?现在呢?”

“太医已经过去了,不过……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宫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还不赶紧去探听清楚!是死是活,跟朕说清楚!”萧凤溟怒道。他披衣起身。聂无双连忙为他更衣,可是手却因为这消息而不太听从使唤。

“别怕!”萧凤溟以为她是害怕,连忙按住她的手。

“不,臣妾不是怕。”聂无双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来:“臣妾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德妃齐嫣求过臣妾,让臣妾帮忙说情,让她回齐国!”

萧凤溟闻言神色由沉怒转为无奈,半晌才坐在椅上。聂无双亦是无语,她怎么知道白日里齐嫣求她已是抱定了死志?若是知道,她一定不会说这般令她绝望的话。

“皇上!皇上,德妃救过来了。”内侍匆匆来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聂无双松了一口气。萧凤溟披衣不语,半天才淡淡道:“去‘弄云宫’传旨,德妃无德,即日起废为贵嫔,贬入‘永巷’思过。无旨不可擅自出来。”

内侍惊讶,萧凤溟淡淡扫了一眼,他打了个寒颤,连忙退了下去。聂无双看着他平静的脸,上前犹豫问道:“皇上,一定要如此么?”

萧凤溟平静地道:“两国和亲不是儿戏,两国国事商谈在即,她轻易轻生,这已是重罪,朕没有赐死已经轻罚。”

聂无双心中悯然,原来齐嫣连死都不能。

“皇上难道不能放她走吗?”聂无双问道。

“不能。”萧凤溟断然回答。

聂无双只能言以对,烛光跳跃,耀得两人面容神色不定……

……

德妃齐嫣因轻生而被贬入永巷的消息令齐国使节们大惊失色,如今两国商谈分割秦地在即,萧凤溟震怒,两国的商谈就彻底搁置。那不是就意味着广阔的秦地就彻底归于应国?!

齐国使节们纷纷惊疑不定,齐国本来在这一场商谈之中没有多大的优势,如今被德妃齐嫣的事一闹,越发没了底气。他们纷纷求见萧凤溟,可都被御书房前的内侍们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聂无双在宫中听着各种对齐嫣轻生缘由的各种猜测,说法纷纭,不一而足。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曼曼,心中惋惜,原本的天之骄女,脚下本有光明的路,可是她却固执地选了这一条最艰难最悲惨的结局,最后醒悟的时候已是太晚,只能以死以求解脱。

“傻子……”她淡淡一叹,轻轻的叹息随春风而去,了无影踪。

……

“永巷”中,顾清鸿看着破旧床上那犹自昏睡不醒的年轻女子,慢慢上前,为她拂去鬓边的一缕散发。床上的女子似感觉到有人来,竭力睁开眼。

她长吁一口气,声音沙哑:“我是不是在地府了。”

“不是。公主殿下依然在这个世间。”一道清朗淡然的声音在昏暗的屋角响起。

齐嫣费力地转过头去,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终于辨认出他的面容。

“原来……你也在。”她苦笑:“死竟没有死成。”

“这是哪里?”她又问。

“永巷!”顾清鸿犹豫许久,终于说道。

永巷?!齐嫣一怔之后,忽地笑了起来:“原来连死都不能。”

顾清鸿站在她的身边,看着一年多未见的齐嫣,目光神色复杂:“公主殿下觉得好些了吗?”

齐嫣闭上眼,泪水从干枯的眼中滚落:“你走吧。我已经是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再是齐国公主,又是被废妃嫔。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操心担心的。”

顾清鸿上前一步,声音似冰泉一般带着冷冽:“你以为你这样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现在齐应两国的商议在即,你这样一闹,你知道齐国使节们已被应国皇帝拒之门外。你现在是应国的罪人!”

床上的齐嫣不由痛哭失声,她失控地朝他喊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当初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清鸿从未对公主殿下承诺过什么!也奉劝过公主殿下和亲之事不是儿戏!”顾清鸿薄唇紧抿,划出凌厉的弧度。

“你……”齐嫣顿时语塞。是的,他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和亲不过是她的赌气之举,总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国事,她若出了一份力,他会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不过是她极其幼稚的想法。

现在苦果已经种下,她再也无法回头。

“清鸿……”她挣扎从床上爬起,扑在地上,双目垂泪:“清鸿,你救救我。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啊……清鸿,你为什么对我没有一丝的怜惜呢?”

她扯着他的长衫下摆,哭得一塌糊涂。

顾清鸿任由她拽着,许久,才叹息地道:“太晚了。”

“不!”齐嫣哭道:“清鸿,我是爱你的,清鸿……”

“可是我不爱你。公主殿下。你错了。这才是清鸿的真心话。”顾清鸿把衣摆从她手中慢慢拽出,淡淡地道。

“不……”齐嫣哭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清鸿!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要我,因为你心里只有那个妖女聂无双,你根本忘不了她!顾清鸿,我诅咒你……”她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声一声,带着末路的癫狂,听了令人心底发寒。

顾清鸿头也不回,慢慢地走出了“永巷”,身后,破败的院落与不远处巍峨华丽的宫殿形成刺眼的对比。是不是走错一步,就不能挽回?

他长叹一声,正要转身要走,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她今日的恶果不就是你造成的么?”

顾清鸿回过头,忽地哽住声音。只见聂无双怀中抱着一位锦衣小男孩。她目光中带着刺眼的厌恶,只冷冷看着他。

“你……”顾清鸿忽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盯着聂无双怀中的孩子,似无法明白一些难以理解的事。

他从未看见过聂无双抱着孩子的样子,小心呵护在手中,虽面色是冷的,但是她怀中的天真无邪的稚嫩孩童抵消了她身上的冷意。

“这……这是……”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死死盯着她怀中的孩子。这是她的孩子么?

原来,她有孩子是这个样子……

他和她的孩子,曾经的孩子呢……

他心底的某根弦被拧紧,紧得仿佛一刹那束紧了心脏,冷冷地切断他心中所有的暖意……

他眼中流露痛苦,想要伸出的手不由拽紧成了拳。聂无双被他眼中奇怪的热度吓得心中一惊,她警觉后退一步,眼中的敌意令顾清鸿清醒过来。

“这是……这是三皇子吧?”他竭力忍住眼中复杂的眼神,低声问道。

“是。”聂无双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只不过刚才在“永巷”宫门口听到齐嫣的哭喊,心有感怀,所以忍不住冲口而出说了刚才的话。

她抱着三皇子,冷然转身就走。今天说来也凑巧,她闲了无事,偷偷带着三皇子来看雅充容,没想到顾清鸿也能买通应国内侍进来看齐嫣。看来顾清鸿虽没了功名利禄在身,但是他的手段依然不容小觑。

“等等!”身后传来顾清鸿略略发紧的声音。

“顾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聂无双回头冷淡地问道。她身披的风帽遮挡了她头顶大半,露出精致美丽的下颌,白皙玲珑犹如玉雕一般,令他有那么一刹那失神。

顾清鸿怔怔看了她许久,才收回眼神,低声道:“清鸿不过是想要告诉娘娘,公主殿下的恶果并不是我造成的。她已成年,所有的决定只能她自己负责。”

聂无双一听,冷冷笑了起来:“她已成年,可是她那时候做和亲的决定才十六岁。哪个女人没有做过傻事,蠢事?你怎么能苛责养在深闺中、娇生惯养的她做了错事?”

她看向那依然传来哭声的方向,眸光流露同情,但是片刻之后,她回了头,淡淡地道:“本宫说话不中听,顾大人海涵了!”

她说罢匆匆抱着三皇子向狭窄的走道匆匆而去,顾清鸿看着她渐渐要消失的身影,不由紧走几步,追上。

聂无双身后的德顺不由拿眼看着顾清鸿,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他想拦住顾清鸿,又不敢,但是让他这样一路跟着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岂不是又是一场风波?

聂无双眼角瞥到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顾清鸿,冷着脸转身:“顾大人为什么要跟着本宫?你再跟着,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不想要再看见他,可是偏偏他每一次来应国总是能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这是什么样的孽缘,才能这样纠缠不休?!

她脸上的冷意已经悄悄渗出杀气,她一定会报仇,但是不是以简单地杀了他的办法,可是若是他想要在这个时候对她不利,她一定会还以颜色……

聂无双心中飞快掠过各种想法。但是顾清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半天才问:“你……”

他还没说完,有一道灰朴的人影从斜地里蹿出,她口中尖叫道:“聂无双,我要杀了你!”

她手中的寒光一晃,聂无双看见刀光,急促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抱住怀中三皇子,她的背后要害就完全暴露在黑影眼前。

“扑!”地一声,刀子入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闭紧双眼,想忍住这意料之中的剧痛,可是,还未等她反应,另一道寒光就紧迫在她眼前。

有人怒喝一声,“碰!”地一声,有重重躯干撞上墙壁的声音。聂无双只觉得胳膊一痛,这一下才是她真正疼痛的那一下。

她在疼痛中猛地回神:难怪第一下刺中的不是她?

她慢慢回头,却看见顾清鸿捂住肩膀处,神色煞白。已经有汩汩的血从他指缝中露出。

“你!——”聂无双只看了一眼,顷刻就明白了一切:刚才第一刀刺中的是为了她而挡了刀地顾清鸿!

这……这是怎么回事?聂无双茫然地看着靠着墙捂伤的顾清鸿,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受这样的事实。

跟在她身后的德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高喊:“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聂无双被他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她一把扯了德顺的袖子,怒道:“闭嘴!这种事是能喊的么?!”

德顺一回神,这时才发现眼前两人的尴尬身份。

他又惊又羞愧,连忙跪下:“惩罚奴婢吧!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守着“永巷”的侍卫们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聂无双心中又急又恨,一来是自己带着三皇子在“永巷”出没已经十分不妥,而且身边又是顾清鸿……

她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此时那趴着一动不动的黑影动了动,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秋蒙!?”聂无双看清楚那行刺的人的面容时候,忍不住惊叫道。

聂无双心中惊怒不定,正要想办法,远远已经有守卫冷宫的侍卫门纷纷飞奔而来。

聂无双心凉如水,完了,如果有人看见她与顾清鸿同时在冷宫出现,岂不是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聂无双下意识看向顾清鸿,顾清鸿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玲珑心窍的人,都同时意识到这个后果。他如今不是相国,进得后宫已是犯了皇帝忌讳,更不可在这种事上掺一脚。

顾清鸿心中念头飞快闪过,忽地,他一咬牙,飞身上了丈二三高的宫墙,顷刻间消失了身影。

聂无双见他竟然能如此当机立断,顿时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这才有精神去看那昏死在墙角的刺客。德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翻开那朝着地面的“刺客”的脸,大惊失色:“娘娘……她,她是秋蒙啊!皇后身边的秋蒙啊!”

聂无双心中一惊,她上前一步,这时侍卫们一惊飞奔过来,纷纷抽出宝剑问道:“刺客在哪里?”

聂无双抱着三皇子,心念飞转,顿时眼泪滚滚落下,她颤颤巍巍指着地上的秋蒙哭道:“快!快!……快抓着这刺客,方才她要刺伤三皇子,要不是本宫身边的德顺,本宫与三皇子都……都命难保了!”

她哽咽难言,浑身簌簌发抖,侍卫们都认出了她的身份,本就是觉得此事一个不好恐怕就是他们护卫不周的罪责。一听她说完,立刻有人把昏死的秋蒙绑住。

德顺也十分机灵,立刻接口怒道:“大胆的贼人居然要刺杀三皇子!好好绑去宫正司!严刑拷问看看到底是谁指使的!”

侍卫们一听连忙把昏死的秋蒙拖走。一通忙乱,聂无双与三皇子迅速被护送回了“永华殿”。

聂无双回到了宫中,手中的三皇子被嬷嬷抱走,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胳膊疼痛难忍,一看,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宫袖,夏兰连忙去请太医,宫女们为聂无双褪下划破的宫装,清洗伤口,整个“永华殿”中气氛紧张,无人敢吭声。

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刺伤如今盛宠的皇贵妃。

是针对皇子还是针对聂无双,无人敢猜测。

晏太医赶来为她上药,开药方。聂无双正由着医女包扎伤口的时候,萧凤溟匆匆而来。

他薄唇紧抿,一向含笑清俊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严,一双墨色眸中含着焦急,他看到床榻边脸色煞白的聂无双,顿时眼中掠过痛惜与惊怒。

“怎么样?可伤着筋骨了?”他急忙问道,一双修长的手握着聂无双冰冷的手,竟微微颤抖。

聂无双纤细雪白的胳膊上绑着的绷带染红半边,她摇了摇头:“臣妾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萧凤溟连忙追问。

“只是以后这伤口恐怕会留下难看的刀疤……”聂无双明眸中神采黯然道。

萧凤溟紧绷的脸色陡然放松,他又是无奈又是疼惜地轻拂她的脸颊,轻吁一口气:“傻子,人没事就好,这点伤疤又有什么关系。”

聂无双抬头,冲着他勉强一笑,不再吭声。她心中另有思量,自然无心再理会他的关切。

萧凤溟知道她刚受惊吓,又见伤口并不算严重,便好言安慰几句,转身步出内殿。

“大内御林军的统领是谁?!”他沉声怒问殿外的内侍。

在殿外候着的御林军统领夏肖脸色发青地进来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萧凤溟冷冷道:“传朕的旨意,即刻起削去你御林军统领一职,由副统领欧阳宁暂代。立刻查清刺客是谁,什么身份和背后主使之人。”

御林军统领夏肖脸色一白,只能伏地称接旨,黯然退下。

萧凤溟处置完,这才走入内殿中。聂无双已包扎妥当,正斜斜靠着床榻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她脸色雪白,细长悠远的眉微微颦起,精致绝美的下颌轮廓尖而令人怜惜。她支着额角,长袖滑落,露出她玉臂上未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似点点红梅印在手上,触目惊心又带着血色的妖冶。

萧凤溟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聂无双怵然而惊,猛地缩回手,等到看清楚是他,这才长吁一口气,倦然问道:“皇上走路怎么没声音,吓坏臣妾了。”

萧凤溟坐在床榻边,搂着她,慢慢地问道:“你可看清楚那刺客的脸了么?”

聂无双正想说是,陡然住了口,摇了摇头:“臣妾……不知道。太慌乱了,臣妾……”

这件事事起太过仓促,而且那行刺的人竟是秋蒙,这一次牵扯了皇后,难道是皇后?……

可是一想又充满了疑惑,怎么会是皇后?她再傻也不会让一个与她自己有干系的宫女去刺杀自己。

这里面又有什么样的曲折?聂无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萧凤溟见她脸上煞白,不再追问,轻拂她的散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躺着歇息吧,方才朕看见你流了不少血。”

聂无双虚软地点了点头,她躺下,看着他眸光默默看着她,心中一动,低声道:“皇上陪着臣妾么?”

萧凤溟见她语气绵软,点了点头:“好,朕陪着你。”

他说罢,半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睡颜,忽地低声道:“无双,朕又一次食言了。”

聂无双依在他温暖的胸前,闻言睁开眼,微微诧异:“皇上此话怎讲?”

萧凤溟轻抚她如墨的长发,眸光犹如深渊池水,许久才道:“朕曾对你许诺过,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可是这两年来,你已为朕吃了不少苦。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一世无忧?”

他的声音淡淡,犹如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聂无双听了,忽地笑了:“皇上不是神,自然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臣妾不在乎。”

她抬起明眸,眸光幽幽:“臣妾说过,臣妾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皇上。皇上忘记了吗?”

萧凤溟释然一笑,笑意中有愧疚又有欣慰。他轻抚她的脸颊,两人相对无言,却是千言万语不必言说。

……

萧凤溟看着聂无双睡了,这才走出内殿。忽地有内侍匆匆而来,跪下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凤撵已到了。”

萧凤溟微微诧异:“她竟来得这般快?”

此时又有御林军副统领欧阳宁赶来,他跪下道:“皇上,那刺客已经有人辨认出来,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蒙!”

他说的话不轻不重,正好皇后由着宫女扶着正要踏入内殿,通通都听得清清楚楚。萧凤溟闻言,猛地抬头看着那在殿门顿住脚步的皇后。

两人定定对视,一时间竟不知前面这一步是该跨进还是该退后。

皇后眼中神色复杂,惊怒,委屈,痛苦,各种神色一一变幻而过,到最后只剩一缕哀怨与几丝倦色。

夫妻十几载,两人竟也走到了山穷水尽。

萧凤溟心头微微一软,他移开眼眸,坐在殿上主位。皇后慢慢走上前来,跪下,低声道:“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虚抬了一下手,淡淡道:“皇后平身。”

皇后起了身,看了一眼那重重帷帐,只觉得里面暗香浮动中带着一股药香。里面是他的倾世佳人,而她也许不能再得他半分爱怜与柔情了。她看着面前的萧凤溟,从未像此刻觉得他熟悉的面目飘渺如在云端。

她心中涌过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愤怒,可平日养成的教养令她适时开了口:“皇上,秋蒙不是臣妾主使的。万望皇上明鉴!”

萧凤溟眸光掠过微微诧异,但是很快消失,他淡淡地道:“是与不是都要宫正司去查,皇后不必操心了。”

皇后听到他如此冷然的话,眼中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抬头,声音凄然:“皇上难道不相信臣妾吗?”

萧凤溟冷淡地道:“这无关朕相信不相信,皇后就算没有牵涉其中,也是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萧凤溟闻言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这件事朕自有主张,皇后跪安吧。”

皇后浑身一颤,两行泪滚落,泪眼模糊中,她看着他冷然转身离开,帷帐被宫女从两旁拂开,他走入那暗香浮动的殿中,一去不回头。

风吹过,传来里面他的温柔声音:“你醒了?”

隐约有女子低回婉转的声音模糊应了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皇后怔怔站了一会,许久这才转身一步步离开,在步出殿门的时候,她忽的回眸,留了些许岁月痕迹,不再明艳善睐的美眸中渐渐流露出深深的怨毒。

……

内殿中,聂无双静静听着外殿的声音,直到一切归于死寂。她看着站在窗前出神的萧凤溟。方才在外面的人不用说她也猜到了是谁来,为什么而来。

这件事别说是萧凤溟,就是她也觉得心中滋味复杂万千。

窗外微风吹拂,撩动他的龙袍一角,他面容上的神情她看不清楚,但是他身影伫立在风中,却无端令人觉得凄凉萧索,带着一种淡淡的倦与清冷的孤寒。

聂无双心中一叹,上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此事一定不是皇后所为。皇后不会这样愚蠢授人以柄。皇上一定要相信皇后。”

萧凤溟不回头,许久,他淡淡道:“朕知道。她不会是这样的人。她就算要做,也会做得漂亮,一点关系也不会牵扯在她身上,”

他苦笑摇头,回过头看着聂无双,眸光冷静,但是她却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痛苦:“很奇怪吧,朕对皇后竟因为这个缘由相信她,而不是因为相信她而相信她。”

聂无双顿时无言以对。萧凤溟见她面色黯然,淡淡一笑,轻拂她的面容:“再歇息一会吧,朕今夜去御书房批阅奏章,你先安歇。”

聂无双见他眉宇深皱,知他此时心中凌乱,微微躬身:“臣妾明白。”

萧凤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聂无双看着窗外渐渐黯淡下来的天幕,只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进来,德顺上前,低声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可探听到了什么?”聂无双声音冷然:“不可让那秋蒙说出一句不妥的话!”

“娘娘放心,奴婢买通宫正司的人,躲在刑讯地室的隔间听到了那秋蒙说了,她好像不知打伤她的人是谁,宫正司也没想过问这个问题。她只反反复复说行刺是因为恨娘娘。”德顺上前一步,低声回答。

聂无双秀眉微微颦起:“她恨本宫做什么?本宫又没有做什么让她非杀不可的事。这事还要再查清楚。虽然那宫正司不问她身上的伤是谁打伤的,可是这也不保险,这时不过是因为她事起仓促,没想过是谁打伤了她,若是宫正司再问得详尽一点的话,本宫怕……”

德顺闻言顿时为难,他胖圆脸上天生的笑意也变得愁苦起来,他上前一步,为难问道:“娘娘,难道……要这个?!”他说着比划了个手势。

聂无双还未说话,内殿外有人冷声道:“不可!娘娘万万不可!”

杨直匆匆走了进来,看到聂无双身上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娘娘万万不可!宁可秋蒙乱说话中伤娘娘,这件事也不能这样鲁莽解决。

聂无双美眸中幽幽:”但是若是她真的恨本宫的话,今夜过后她的说辞就不会这么没有脑子。杨公公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

杨直责备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德顺,上前一步道:”娘娘,此事牵扯到了皇后,也牵扯到了三皇子,皇上一定会极其重视,若是娘娘真的擅自妄动的话,皇上万一误会了这一场是娘娘设下诬陷皇后的圈套,那娘娘就完了!“

聂无双坐在美人榻上,轻抚手臂缠好绷带的手臂,慢慢地问道:”那杨公公觉得本宫该如何做?“

杨公公正要说话,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德顺。德顺悻悻摸了摸鼻子,躬身就要告退:”娘娘,奴婢告退!“

聂无双淡淡道:”你留下吧,也听听杨公公如何做。“

德顺眼中微微一亮,低头道:”多谢娘娘。“他的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不过聂无双根本无心听个分明,她只看着杨直问道:”杨公公快说吧。“

杨直想了想,道:”第一宫,正司的秋蒙,娘娘千万不要去碰,以免惹祸上身,被人诬陷了的话娘娘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二,娘娘也不是不什么都不要做,这个时候正是后宫中人心最揣测之时,娘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才能查出谁才是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谋。“

”第三……“他顿了顿,看着聂无双目光复杂:”第三,娘娘恐怕要去见一个人!“

聂无双沉思不语,半晌才问道:”谁?是睿王殿下么?“

这事若是他来背后解决也不是不可能,萧凤青如今实力不同以往,以往他甚至能自由进出后宫而不被人诟病,现在他的势力也许连杨直这样忠心耿耿的心腹都不清楚,可想而知,萧凤青如今如何重权在握,如何可怕。

”不,那个人不会是睿王殿下。“杨直看着聂无双的眼睛,慢慢地道:”娘娘要去见的那个人,是顾清鸿!“

月色融融,春月夜,笙歌起。一派闲适自在。

可在这一片祥和宁静的夜色之中,整个应国后宫中却暗暗涌动着不安与凝肃。不日前的宫女秋蒙刺杀皇贵妃与三皇子,已经令阖宫上下都十分紧张不堪,如今才过了第三天,秋蒙还正在宫正司里讯问,整个应国后宫中已经处处戒备森严,几乎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永华殿“中,灯火寥落,似人人已就寝安歇。

到了深夜,两道黑影匆匆从”永华殿“的偏门走出。墨色的风帽低垂,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颌。

聂无双松了一口气,低低问道:”一切安排妥当了么?“

”娘娘放心。“杨直走到她身边:”一切都布置妥当了,这个时辰娘娘走过的路上不会碰到任何阻拦。“

聂无双看着沉沉的夜色,深吸一口气,飞快隐没在黑暗中。

……

沉沉的夜,带着令人窒息的潮湿,心头仿佛压着万般不适。城中一处竹舍中一点灯光,半片寥落的剪影,修竹低垂,仿佛也在沉睡。有人在里面轻咳,一声一声,带着隐忍与孤寂。

顾清鸿看着手中的各方奏报,修长悠远的眉紧皱,如今应国已经收拾了大半秦地,而留在秦地的齐**队却依然毫无建树,反而军中因为水土不服纷纷染了疫病,粮草又不能按时供给。这样长此以往下去齐国怎么可能从应国手中分得一星半点的秦地?齐国驰援应国攻打秦国等于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一皇上心有不甘,向应国挑起战事,岂不是又是一场战乱?

他看完手中的奏报,心烦意乱地扫落一地,心头一口浊气涌上,他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忽的,门边有人轻叩竹门,他都没有听见,那叩门的人犹豫了一会,继续叩门。顾清鸿忍着不适,打开竹门,随口客气道:”夜深了,林大人怎么……“

门前灯笼烛火幽幽,待他看清楚面前一袭风帽下那半张倾城绝色的面容之时不禁哑然,怔怔站在门口半晌未动半分。

聂无双抬起头来,褪下风帽,明眸映着手中的灯火,眸光幽幽,似月色下的潭水耀着一池月色,令人禁不住沉迷。她似轻叹一声:”远来是客,顾大人不愿请本宫进去坐一坐,吃一杯热茶么?“

顾清鸿这才恍然醒悟,微微侧身,清俊的面容掠过复杂的神色:”娘娘请——“

聂无双淡淡谢过,这才翩然进去。她环视了一圈简陋却整洁的房间,问道:”顾大人为何不住在驿馆中?“

”驿馆中人多口杂,这里清净。“顾清鸿恢复常态,坐下,熟练地升起红泥小炉,添了水,烹煮起了茶。

炭火荜拨,两人相对而坐,却是无言以对。顾清鸿怔怔看着那跳跃的火光舔着煮茶的铁鼎,神游天外。聂无双轻抚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只沉默不语。

不知是深夜是哪座秦楼楚馆的歌姬在彻夜唱歌,飘渺的歌吹随着夜风传来,模模糊糊令人心中升起凄凉。

原来爱与恨,到最后竟是这般相对无言。

聂无双抬起明眸,淡淡地道:”今夜本宫冒险出宫,一是感谢顾大人前日相救之恩。“

顾清鸿不回头,半晌才道:”这是顾某应该的。无论是谁在当时一定会保护娘娘与……三皇子。“

聂无双清淡一笑,笑得自嘲:”是应该么?顾大人不是最恨本宫的么?“

顾清鸿闻言微微一怔,随后慢慢摇头:”不,我从未恨过你。“

他转头,清朗如月的面容带着她看不懂的深切痛苦:”当年是我……“

”不要说了!“聂无双猛地打断他的话:”恨与不恨,无双不会再在乎!顾大人不要再提起当年!“

她说完这才惊觉自己激烈的口气,眼中掠过对自己的厌弃,转过头冷冷地道:”今夜本宫前来,第二件事是求顾大人帮本宫一个忙,也算是帮顾大人自己一个忙。“

”什么事?“顾清鸿眼中恢复平静,问道。

”宫女秋蒙被顾大人打伤,此事还未被宫正司的人问起,若是有人问,顾大人要说自己未曾在‘永巷’,那一日本宫也从未见过顾大人。“聂无双说道。

”好。“顾清鸿点头:”这事可以答应。“

”顾大人明白就好。这事就算宫正司问出来,也不会相信宫女秋蒙所说的一切。“聂无双心中松了一口气。谁会想到她和顾清鸿还有串供的一天?世事境遇竟如此令人啼笑皆非。

宫女秋蒙刺伤自己这事已经够蹊跷了,若是再加上顾清鸿,那岂不是乱上加乱?她不能让自己再被人有机可乘。

”还有别的吗?娘娘但说无妨。“顾清鸿平静问道。

”没有了。“聂无双站起身来,转身拿起一旁的披风,淡淡道:”本宫要回去了。“

”你……“身后传来他犹豫的声音,聂无双顿住脚步,他颤哑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喝一杯茶再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她熟悉到骨髓的温柔,心忽地颤了一下,若不堪重负的往事只是噩梦一场,她与他今日何尝会是这样生死不愿相见?

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滚落,聂无双冷冷拭去,拒绝:”不必了。今日前来本就是无奈之举,无双不会与仇人谈笑自若,忘记了曾经。“

她说罢,毅然转身离开,推开竹门一股夹杂着湿气的风迎面扑来。夜风这般急,已有点点雨滴打下,她略微犹豫一下,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清鸿已经撑起一把伞遮到她头顶。

”走吧,让顾某送送娘娘。“他的气息就在身后,聂无双心中无奈,只抿紧红唇,一声不吭。

顾清鸿走到她身边,淡淡道:”娘娘总该不会怕顾某在半路害了娘娘的性命吧?“

他自然而然把伞倾向她那边,为她挡住渐渐大了的雨滴,廊下昏黄幽暗的灯下,他的眉眼如此熟悉,她闭上眼都能描摹出他每一道的轮廓。

聂无双看着渐大的雨势,这时再推辞岂不是矫情。

她深吸一口气,拢住头,冷冷一笑:”本宫怎么会怕?“

她说罢当先提起裙摆走入雨中,顾清鸿跟上,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身侧,雨越下越大,顾清鸿住的地方本就偏僻,聂无双为了不让人起疑,把马车又停在远处,这一路走去,一会就湿了鞋袜,脚下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她一声不吭,只是往前走,而头上的伞总是细心而周到地为她挡了大半的风雨。她一回头,却见他早就一身雨水,身上的青衫湿透,

雨没有停止的趋势,瓢泼一般,天地间都他见她停下,自然而然地站住,以目光询问。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慢慢滴下。心头一股巨大恨意涌上,她忽地一把打掉他手中的伞,大雨顿时倾盆落下,她在雨忽地冷冷笑了:”顾清鸿,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知道么?你让我恶心!你以为你现在对我施舍一点好,我就会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对待我和我们聂家的吗?“

倾盆的雨水顿时令两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犹如当年她在午门街上,那一夜渗入骨髓的春雨,还有流不尽的血水……

她簌簌发抖,怒视着暴雨中的顾清鸿,黑夜掩盖了天地的一切,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和她两人。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不停歇地从眼眶滚落,她陡然哽咽,顾清鸿定定看着暴雨中失态哭泣的她,羸弱的双肩一颤一颤,雨水打湿了她身上薄薄的春衫,勾勒出她瘦而曼妙的身躯,心底那么痛,痛得无法呼吸。

”无双……“他向她伸出手,却发现两人只是咫尺,却无法触及。

聂无双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与泪水,苍白的面容如暗夜陡然盛开的莲,她收住哭泣,陡然转身,却在回头那一刹那,被雨中慢慢走来的身影震住。

她捂住苍白的唇,看着那把伞下熟悉的面容,有宫人上前,明亮的宫灯在暴雨中明灭不定,他的面容这般清晰。

”无双……“他叹息一声,走上前,执起她冰冷的手:”怎么不回宫?“

”皇上……“聂无双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咯噔一声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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