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七月流火
两人默默对视,眸光复杂难辨别,聂无双心中忽然地一软,她似猜到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清澈的眸光越过萧凤溟的肩头,对他绽放笑颜。
她笑容那瞬间的光华映着御书房门外的天光,明媚的仿若一道霞光,射进他的心间。
萧凤青薄唇慢慢勾起,扯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自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
齐国使臣们带着签订好的国书离开应国,虽与之前设想的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分到的好,更何况在这份国书协议中,齐国还得到了不少原来属于秦国的土地。
顾清鸿也随之离开,聂无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一日之后。她只沉默看着窗外悠悠暮春绿肥红瘦的景色,每一次总是以为她和他不再见面,可是结果还是一次次见了。
她幽幽一叹,她和他这段恨的孽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
应国皇宫中的日子日复一日,平静如昔。萧凤溟下了一道圣旨,说道皇子们皆未成年,议储得成年之后才能选贤与能,再妄议者,定斩不饶。圣旨上措辞十分严厉,满朝文武上下听后立刻不敢再议论,后党与淑妃一党心下暗自嘀咕,忙活了大半年,皇上竟当机立断不许群臣参议太子之位,那岂不是意味着东宫还要空置多年?
有群臣不服,无事可参,便上奏萧凤溟说“引凤台”花费巨靡,劳民伤财等等。这类奏章都被萧凤溟一一驳斥。
如今应国版图比先帝在之时扩大将近一倍,国力更是胜了以往许多倍。像萧凤溟这样一位心中自有决断的帝王要为自己的宠妃建一座“引凤台”根本不需要群臣同意。
聂无双有了他的庇护,在宫中自是越发顺遂,皇后感激她为大皇子出谋划策,视她为知己,淑妃惧她盛宠在身,亦是不敢招惹她。在一日日表面平静,内里风波不断的后宫生活中,聂无双渐渐感觉“永华殿”中有了陈黯的气息,她渐渐把目光放在了日渐长大的三皇子萧宜风身上。
闲时教导他识字背书,三皇子萧宜风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聂无双教他什么,他片刻就会。着实是令她渐渐喜欢上。
眼看流火的六月渐渐过去,七月来了,宫中妃嫔去避暑的避暑,留在宫中的亦是在宫中结伴赏花赏鸟度日。淑妃见聂无双最近喜带着三皇子随处走,便经常抱了二皇子,让两位皇子一起玩。
聂无双知她是故意要讨好自己,但是看在二皇子生母雅充容的面上,自是不会多大抗拒。
一日淑妃见年龄相仿的皇子们玩着一个羊皮缝的小球,正在草中玩得不亦乐乎,不由靠近聂无双问道:“贵妃娘娘,如今已过了这么久了,是否可以去向皇后娘娘请奏,求她把雅充容妹妹放出来算了。”
聂无双摇着团扇看了她一眼,一笑:“那既然淑妃姐姐要放,就亲自去向皇后娘娘说便是。”
淑妃一怔,心中暗骂聂无双狡猾。之前她要整治雅充容,聂无双下了狠手把她的心腹们打残了丢出宫去,如今她要迎合她,要放了雅充容,如今竟是这般推诿的态度。
聂无双只抿着红唇看了看太阳,淡淡道:“淑妃放心,皇后那边若是不肯,你去求皇上吧。皇上早就有放雅充容之意,只是当时皇后气不过雅充容把大皇子掳了藏起来,所以一直要治罪与她。”
淑妃眼中一亮,不由喜笑颜开:“如此甚好!”绕过皇后去向皇上说,这可容易多了。皇上说不定还觉得她心胸开阔呢。
聂无双微微侧头,果然见淑妃团扇半掩,眼中奕奕有神,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心中不由笑叹,在后宫中,果然还是没有绝对的平静。
过了几日,果然淑妃趁了个机会,向萧凤溟进言,说如今二皇子已会说话,每次叫她母妃,她心中总是不安,细思半天才恍然发觉,二皇子的生母雅充容还在“永巷”中受苦。
她言道,如今二皇子尚年幼什么都不懂,若是以后长大,知道他自己锦衣玉食,而生母却在“永巷”中劳作,那以后二皇子又该怎么怨恨她这母妃。
一番言辞恳切的话令萧凤溟想起了自己曾经郁郁而死的生母。他欣然应允,颁下圣旨,免去雅充容的罪过,又赐了她曾经住过的“紫薇宫”中居住,一应吃穿用度比照贵嫔。又特准二皇子可以随时去看望她。
这样的待遇在前朝中都没有先例,皇后听了微微恼火道:“淑妃这是做什么?越过本宫向皇上请奏,难道认定本宫就不会准了她的吗?”
彼时聂无双也在一旁吃茶,她温声劝道:“皇后娘娘不必想太多,淑妃就是怕皇后娘娘心中还有心结,若她贸然提出,皇后娘娘准了是应该,不准就是皇后的不是了。如今给皇上决定,皇后娘娘岂不是轻松许多?”
皇后冷哼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她心中对本宫有成见。罢了,不就是个雅充容吗?本宫看淑妃她还能翻出一朵花来?!”
聂无双见皇后面上沉沉,知道她心中还是对淑妃这一次请奏十分不悦。不过两人向来就不太对盘,有没有这事也是一样,想着,她也不再劝。
皇后生性稳重,就算是埋怨也只略微一两句而已。聂无双也并不放在心上。
随着七夕日子的来临,宫中又是一番张灯结彩。聂无双依在“永华殿”的殿门边看着眼前一片高高的宫阙重楼,心中涌起寥落,
一年又一年,算算在应国后宫中她已过了三个七夕。昔日一身落魄千里逃到应国,委身萧凤青,最后进入后宫,到现在身为万人荣耀的皇贵妃,算来,已经三年。
三年似指尖流沙,恍然间已悄无声息过了。
她看着自己一身艳丽无比的霓裳凤尾长裙,幽幽冷冷地笑了。
三年了,又是一个三年,如今她已是双十出头,谁也不知悠悠的岁月流淌而过,什么时候一夜之间会带走她的青春,到那时,她心中的恨,身上的仇又该如何是好……
似所有的人都忘了,从未有人再提起她不堪的过往,连流言也在日复一日中随风湮灭,一切看起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似所有的人都忘了,她是聂氏无双……
眼前宫人在宫檐下升起崭新的朱红色的宫灯,红艳艳的颜色,在她眼前蒙上一片血色,她长长久久沉默地看着,一时竟看得出神。
夏兰见她郁郁不欢,上前道:“娘娘要不要出去散散?奴婢们等等就归置好了。这时候娘娘看恐十分烦乱。”
聂无双挥了挥手,倦然道:“不出去了,宫中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地方,又有什么新奇的?”
夏兰为难,正在此时,有宫女上前笑道:“娘娘,睿王妃前来看望娘娘。”
聂无双眼中微微一亮:“是邹姐姐?”
“回娘娘的话,是的睿王妃。”宫女说道。
聂无双一笑:“竟是稀客!快去请!”
不一会,邹弄芳进得殿中,许是这些日她保养得宜,小世子亦岚也长大了,不必那么操心,她看起来精神许多。
她见了聂无双,含笑拜下:“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
聂无双连忙扶她起身,打量了她,笑道:“邹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竟变得越发美了,连本宫也认不出了。”
邹弄芳扶了扶鬓边的一朵娇艳的绢丝花,羞涩一笑:“贵妃娘娘谬赞了。都是人老珠黄了的人了,还能美到哪去?”话虽如此,面上却是笑了。
两人已是旧相识,一向又交好,言谈中十分投机。聂无双感叹道:“邹姐姐要是经常进宫来,本宫也不会如此百无聊奈了。”
邹弄芳打量了“永华殿”,殿中布置精巧,所用之物都是稀世珍宝,皇上待她是极好的,偌大的“引凤台”亦是在建中,可是聂无双竟觉得寂寞。邹弄芳心中涌起淡淡的怜惜。
她抬头笑道:“臣妾今日带了两件礼物给娘娘,娘娘要不要过目一下?”
聂无双一笑:“是什么好东西?又让邹姐姐破费了。”
邹弄芳面上掠过微微僵硬。聂无双没看见,见她极力提起,便吩咐宫人把礼物抬来看。礼物很简单,一袭缀满了细碎东海珍珠的长纱裙,一件玄色狐裘披风。长裙妖娆垂地,一针一线精致无比,上面用银丝线绣了一只昂首欲飞的白凤,奇的还不是这些,这件白裙子放在天光下,能反射出五彩光芒,这绣工与针线当真是珍贵无比。
聂无双看得啧啧称奇,这白纱上绣凤本就十分难,竟还能绣成这般效果,她记得皇后也只得一件而已。
至于那件玄色披风,表面上与平常的狐裘并无两样,但是据说是用特殊药水浸泡而成,水火不侵。聂无双看着宫女们啧啧称奇,转了头对邹弄芳笑道:“邹姐姐为何要这么破费?”
邹弄芳轻声一叹:“若不是娘娘,哪有臣妾今日。”
聂无双想起往日种种,淡淡一笑:“往事不必再提,只要邹姐姐心中有本宫就行。”
邹弄芳见她不愿提起往事,岔开话题道:“娘娘若是无趣了,可出宫来睿王府中游玩,这几日府中请了杂耍班子,煞是热闹。”
聂无双听了微微一怔,不由看向邹弄芳的面上,淡淡道:“不了。邹姐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邹弄芳被她幽幽美眸扫过,心中那一点点心事似都要被她看破。顿时噤声不语。
聂无双挥退宫人,看着低着头的邹弄芳:“这一趟,是殿下的意思吗?”
“是的。”邹弄芳苦笑抬头:“他说……他想见娘娘。”
聂无双只是沉默,许久,她才道:“为难邹姐姐了。”
邹弄芳释然一笑:“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本来殿下就不喜欢臣妾。有时候有些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样努力都进不了他的心。而有的人,入了眼就入了心,天涯海角都要与她在一起。”
“臣妾都看明白了。”
聂无双闻言,红唇边溢出淡淡微凉的笑意:“真的么?真的是这样吗?”
入了眼就入了心,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愿意放弃自己吗?她怔怔出神。
许久,邹弄芳低声道:“七夕过后再过两日就是殿下的生辰。他虽不说,但是臣妾偷偷问了府中的老人,这才知道,娘娘……”
聂无双手中微微一颤,她回头看着邹弄芳,许久才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娘娘……”邹弄芳还要再说,聂无双眸光冷冷扫过她:“这种事以后不许在本宫面前提起。”
“是……”邹弄芳眼中一阵黯然。她何尝想要提起,一切只不过因为她身不由己。这一场的是非情爱中,她本就是那无关的看客。
看着他眼中的情意为了另一个女人日渐炽热,看着他一日日坠入了魔障,万劫不复。
聂无双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邹弄芳轻手轻脚地退下。聂无双来到那案几边,看着木漆盒中的两件衣裳。她早该知道的,这两件衣裳只有他能送得起,缀东海的明珠,取极北之地的玄狐的皮毛,他的心真的如这两件衣裳一般珍重吗?
聂无双纤细白皙的手轻抚而过,最后只化成一声浅浅的叹息……
……
七夕宫宴照旧,只是因为今年应国大胜,今年所有的庆典都比往年来得郑重其事。小小的七夕亦是办得有声有色。皇后为了讨萧凤溟的欢心,格外用心。
而远在秦地的将士也交接了事务,纷纷回京。萧凤溟少不得要论功行赏,每个有功的将士都要一一加官进爵。淑妃的族兄们身居要职,自然是封赏颇厚。一时间,七夕宫宴上,最后成了王家的荣耀庆功宴。
淑妃得意非常,她坐在皇后左手边,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二皇子,面上的欢喜令皇后频频侧目。聂无双看着淑妃巧言倩语,在宫宴上大出风头,把皇后的光芒都盖住。
皇后看着底下俱是淑妃的族兄,忽地回头对聂无双道:“贵妃的兄长,聂将军怎么没来呢?”
聂无双一笑:“臣妾的家兄又离京去营地整顿军务了。”
皇后闻言,对萧凤溟笑道:“皇上,像聂将军这等兢兢业业的人才才是我大应国最好的栋梁之才。皇上一定要好好封赏他一番。”
萧凤溟看了聂无双一眼,含笑道:“这是自然。”
淑妃听到帝后两人的话,脸色一僵,随即从鼻孔中轻轻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坐在上首的萧凤溟与皇后都未听见,聂无双却是清清楚楚听见了。她垂下眼帘,皇后与淑妃之争竟这般水火不容了,那以后又该怎么办?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口饮下杯中的薄酒。
一场宫宴,几家欢喜,几家愁。聂无双多饮了几杯就觉得酒意上头。回到了“永华殿”中,更衣梳洗就靠在了美人榻上等着萧凤溟。
他说过今夜要在“永华殿”歇息,聂无双等了许久,几乎要昏昏欲睡了,这才听到殿前有宫人拜见的声音。
她睁开迷蒙的睡眼,一股凉风从帷帐拂来,萧凤溟带着一身清淡的酒气走了进内殿中。他身上龙袍未除,玉立修身,俊眉星眸,白皙的面颊上飞起两抹嫣红的酒晕,为淡然从容的他多添了几分平日未见的风情。
聂无双微微一怔,这样的他与萧凤青又多了几分相似。
萧凤青……她连忙暗骂了自己一句,把脑海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撇开。
聂无双想着起身迎上前:“恭迎皇上。”
萧凤溟见她穿得单薄,握了她的手,皱眉道:“若是困了就去安歇吧。何必等着朕?”
聂无双一笑:“这不是七夕么?臣妾懒得随宫女们去乞巧,就等着皇上来了。”
萧凤溟闻言,拍了额头,恍然大悟:“朕竟忘了今夜是要与你一起拜月的。”
聂无双美眸微微一横,嗔道:“皇上莫不是喝多了忘了么?”
萧凤溟握了她的手,摇头道:“不是,今夜二皇子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吐了,淑妃十分紧张,又是叫太医又是唤人,朕也被弄得头晕。”
二皇子?聂无双微微吃惊。在席上,她就看见二皇子就吃了几口凉菜喝了一碗汤,怎么会吐了?
“那现在二皇子如何了?”聂无双问道。
“吃了药好些了。”萧凤溟道:“小孩子五脏六腑弱,偶尔不适很正常。”
言下之意二皇子无碍。聂无双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是雅充容的孩子,她多少也有些担心。
萧凤溟看了看夜幕,笑道:“走吧,再不拜月,就无月可拜了。”
聂无双一听连忙提了裙摆,握了他的手匆匆走了出去,果然月兔西坠,只剩下一点光晕。夜风拂过,枝叶被大红宫灯中照着,摇落斑驳影子。唯独不见月色皎皎,一地银辉。
聂无双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在齐国,七夕节,中意的年轻男女在这一夜晚上诚心拜月,能保佑两人一世相守。
“怎么了?”萧凤溟走到她身边,看着摆好的香案,再看看天幕,忽地明白了她的失望。
“来吧。”他对她一笑,撩起龙袍下摆,一本正经地跪在蒲团上。
“皇上……”聂无双眸光复杂地看着他,心头的阴影铺天盖地而来。这是她来到应国之后第一次想要诚心与一个不叫做顾清鸿的男人拜月。可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是连上天都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连一丝虚妄的希冀都不肯给她吗?
“无双,心诚则灵。我们有诚意,上天自然会保佑你我长相厮守。”萧凤溟回过头来,冲她从容一笑。
他的笑容一如往昔从容大气,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烦恼。
“快来吧,朕没有拜过月,你教教朕,该如何说。”他拉了她跪下,问道。聂无双闻言吃惊:“当真没有?”
“没有。”萧凤溟笑叹一声,他的眸光似水,轻抚过她的面容:“只有你一个。”
聂无双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忽地心中欢喜起来,她跪好,合上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萧凤溟依样念着,聂无双偷偷睁开眼,侧过头,朱红的宫灯映着他清俊的面容,他发髻上的龙形簪上垂下两缕明珠绦,轻轻靠在他的脸颊边。飞扬的剑眉、挺直的鼻梁。
她用眸光勾勒他的轮廓。
这样的他这般近,近得仿佛在梦中。一股暖流涌过心间,这一刻,他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他是诚心乞求上天与她白头共老的有情人。
聂无双抬起头来,天上的月已经隐去了踪迹,连最后一丝光晕都不见。可他还跪在香案边,口中不知在默念什么。
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黯然。欢喜的是他肯与她厮守一生,黯然的是,自己与他这番心意,恐怕不能上达天听,也许终是差一步……
萧凤溟睁开眼,一回头却发现她美眸中点点有泪意,他看看天上,安慰道:“月虽落了,但是你我的心意苍天会明了。”
聂无双依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天边沉黯一片,这个七夕就这样过了……
……
七夕过后,第二天,聂无双去拜见皇后,皇后一扫昨夜的不悦,面上温和,扶了她起身:“昨夜宴饮不少,怎么今日又这么早过来?”
聂无双笑道:“左右无事,睡久了反而头疼,还是来拜见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喝喝茶,说说话比较有意思。”
皇后一笑:“原来是来本宫这边蹭好茶喝的。”
聂无双抿嘴一笑欣然入座。不一会敬妃也来了,她面上带着困倦。聂无双心中奇怪,昨夜敬妃很早就回宫了,怎么还这般疲倦?
她想着就问了敬妃,敬妃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叹了一口气:“说起昨夜真的是折腾,到了半夜,淑妃把本宫叫起,说二皇子又吐了,让臣妾去帮忙看看。”
聂无双心中一抽,急忙问道:“二皇子到底如何了?”
敬妃摇头:“有太医说是吃坏了肚子,有太医说是着了风寒,用了药,又吐了。唉……”
皇后听了,淡淡道:“快到了秋季,也许是秋泄。”
聂无双心中只觉得不安,与皇后敬妃说了一会话,告辞了出了“来仪宫”,吩咐宫人一路向“辛夷宫”中而去。
到了“辛夷宫”聂无双匆匆进去,果然看见雅充容双目红肿地坐在殿中,只是抹泪。两旁的宫人也神色不安。
她看见聂无双来了,哭着跪下道:“娘娘,怎么办才好,我儿……”
聂无双见她方寸大乱,轻喝道:“胡说什么!快起来!”
雅充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哽咽道:“从昨夜到现在吐了好几趟了。太医也诊不出什么来。可怜的,已经吐得没力气了,直嚷着肚子疼。”
“可用了药?”聂无双问道。
“用了,可是二皇子吃什么就什么,半点都不能留在肚子里。”雅充容说完又要哭。
聂无双见她肝肠寸断,心中也觉得恻然。
她按了按她的手,悄悄走进二皇子的寝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宫女与内侍双手垂在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里面传来淑妃怒斥的声音:“滚!都给本宫滚!你们是什么庸医!居然治了一夜都不知我皇儿得了什么病!”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二皇子恹恹的哭声传来,淑妃急道:“我儿不哭,一会就不会疼了。一会就不疼了……”
聂无双撩开帘子,悄然走了进去。淑妃见她来了,警惕地抱紧二皇子,惊疑不定地问:“皇贵妃娘娘过来做什么?”
聂无双见她戒备异常,上前看了一眼,只见二皇子面色惨白,才一夜不见,双颊微微凹陷下去,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间隐隐有阴影。
她问道:“可知是什么病?”
淑妃搂紧怀中的稚子,闻言怒视一旁跪了一地的太医:“这群庸医,医了一整夜我皇儿不但没好,还吐得越发厉害了!”
“要是医不了我皇儿,本宫要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淑妃厉色道。
聂无双见她鬓发散乱,眸光竟涣散,知她已是惶急得要失去理智。她想起平日淑妃爱子如命,磕了碰了都紧张半天,现在二皇子这样奄奄一息,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走到淑妃身边,安慰道:“本宫知道有个太医,医术不错。要不本宫叫他过来瞧瞧?”
淑妃狐疑地看着她,半天才冷笑:“你会这么好心?”
聂无双微微一怔,她冷了脸,挥退殿中的宫人与太医,这正色看着淑妃:“信与不信,由淑妃决定!本宫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不害孩子的性命!淑妃与本宫相处这么几年,难道还不相信本宫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本宫要害你,只需在一旁冷眼旁观就是了!何必来这里凑没趣?”
一番话说得淑妃沉默不语,她只是仅仅抱着怀中的二皇子,半天才落泪:“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皇儿会……”
她哽咽难言,只是抽泣:“天杀的,是谁想要害我皇儿?是谁!”
聂无双坐在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已经昏睡的二皇子,唤来宫女去请晏太医。
晏太医匆匆而来,站在殿外的老御医都十分不屑地看着他。晏太医只做不见,一番望闻问切,他皱起了眉头。
“晏太医,二皇子究竟如何?”聂无双问道。
晏太医摇头:“古怪,十分古怪。但是……”他欲言又止,淑妃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问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古怪法,快说!”
晏太医道:“像是中毒,又不像,但是应该是吃了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份量又极大,所以才会这般,而且看样子好像是已经吃了一段时间。敢问淑妃娘娘,二皇子最近吃了什么?”
淑妃浑身一震:“最近听人说小孩吃鲫鱼汤聪明,但是……但是不可能啊,每一份份汤水,本宫都亲自试过了,没有毒的。”
晏太医皱眉:“鱼汤是发物,与很多毒物混一起就容易引发这种症状,这就不好猜了。也许是毒药与鲫鱼汤混一起,大人吃了没事,小孩五脏未全,就容易中毒。”
他说罢安慰道:“淑妃娘娘放心,这毒虽看起来凶险,但是铺以药石,一定能医治好的。”
淑妃听了他的话,一颗心这才放下大半。聂无双悄悄退了出去,到了殿外,雅充容急忙迎上前来,目光急切:“贵妃娘娘,到底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聂无双拉了她走出“辛夷宫”四面瞧着没人了,这才道:“没事了,晏太医医术高明,他说了会治好的。”
雅充容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想着自己的孩子在里面受苦,而自己却不能进去看一眼,又不由伤心落泪。聂无双见她难过,想要安慰的话也堵在喉咙中无法说出。
正在这时,远远瞧见有一队内侍宫女随着凤撵慢慢地朝这边而来。聂无双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雅充容更是脸色陡然煞白。
两人见皇后的凤撵已经到了跟前,于是跪下迎驾。凤撵的帘子被宫女撩起,露出皇后打扮精致的脸。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聂无双与雅充容,淡淡道:“都平身吧。”
雅充容站在聂无双身后,皇后只拿眼看着她们两人,她的眼神虽不凌厉,但是却无端令人胆寒。在这一片诡异的窒息死寂中,雅充容藏在袖下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聂无双终于打破沉默,抬起头来,笑道:“皇后娘娘也是来看二皇子的吗?”
皇后端坐在肩撵中,她的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不冷不了地道:“是啊,二皇子染了重病,本宫不去看望的话于礼不和。本来淑妃妹妹就心里对本宫有一些不该有的怨言,这一次若是本宫不去看看,她恐怕更是恨本宫。”
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雅充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是吧?雅充容。若是本宫这时候还不去看二皇子一眼,你是不是也会埋怨本宫呢?”
皇后一番话里夹枪带棒,刺得雅充容心中十分不舒服,但是她是皇后,她自然只有听的份。
她连忙又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皇后娘娘请明鉴!”
聂无双正要帮她,皇后冷冷扫过她的面上,忽地讥讽一笑:“本宫就说呢,这后宫中都说皇贵妃是冷面冷心的女人,本宫瞧着这话可是说得一点都不对,怎么会冷面冷心呢?分明就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好姐妹!”
聂无双脸上的笑意陡然僵硬。
皇后说完这才厌恶地挥了挥手:“雅充容退下吧。虽然你出了‘永巷’皇上也抬举了你,就不要不知足,二皇子如今可是淑妃的,你又来做什么!跪安吧!好好去‘紫薇宫’中反省反省!”
“是……”雅充容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拜了拜,这才退下。
雅充容走了,聂无双只觉得皇后凤撵周围的陡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她轻咳一声上前:“皇后娘娘啊……”
皇后脸色一沉,终于不再顾忌,冷笑嘲讽道:“叫本宫做什么?以后本宫这皇后娘娘的位置还不知是谁来坐呢。你现在能耐了,以为凭着皇上的宠爱你就可以掀起风波了吗?”
聂无双刚开始听得满腔怒火,可是听了几句,心中暗自冷笑。她抬起美眸,直视皇后:“臣妾自问哪里都没做错,皇后娘娘今日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皇后见她装傻,更是笑得阴冷,她挥退凤撵身边侯立的宫女,这才咯咯一笑:“为了什么?本宫倒是很想问问皇贵妃,今日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聂无双看着坐在御座上笑得张狂的样子,忽地也给咯咯笑了起来:“那皇后娘娘说说,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在臣妾手中呢?”
皇后一听这话,脸一沉:“聂无双,你胆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聂无双走到凤撵跟前,笑得轻慢:“皇后娘娘,二皇子虽现在名义上不是无用的雅充容的孩子,但是皇后怎么忘了二皇子身边还有一个更强的母妃呢?”
皇后目光冷若冰霜,她看了聂无双许久,这才道:“好,你果然看得明白通透,只是本宫想问皇贵妃一句话,一句真话。”
“什么话?”聂无双问道。
皇后眸中冷光猛地一绽:“你到底是站在淑妃那边,还是站在本宫这边?!”
聂无双看着皇后寒如冰雪的眼神,一笑:“臣妾哪边都不站,臣妾只站在皇上这边。二皇子何辜,能救自然要救。臣妾没有做错什么。”
皇后闻言气得手微微发抖。她指着聂无双,连声骂道:“好!好!好你个聂无双,你以为脚踏两条船就能保你一世安稳吗?本宫告诉你做梦!”
聂无双任由她骂着,等她骂完,这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目光平静:“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是皇上的孩子,皇后贵为一国之后,若是连皇上的子嗣都无法保全,皇上又该怎么看待皇后娘娘?臣妾窃与皇后计,后妃之间的争斗不要牵扯到皇子,皇上子嗣本就单薄,若是再失去一个皇子,群臣又该怎么看待皇上还有将来大应国的国运?”
她的一席话中肯又诚恳,皇后结结实实怔了怔。许久她才拿了锦帕按了按脸上的粉,整了整面色冷笑:“贵妃的话虽说得好听,那是因为贵妃你还没有孩子,等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别说区区的太子之位,就是上天摘星海底捞月,你都要为他弄来。”
她撂下帘拢,端庄得仪的面目隐在了明黄的帘子之后。帘后,她的声音虽低,但是有一种势在必得:“不论如何,该是本宫皇儿得到的东西,本宫是不会让给其他人的!皇贵妃好好想清楚自己的位置吧!”
她说罢吩咐宫人起了凤驾,聂无双跪下恭送,等看着凤撵进了“辛夷宫”这才直起身来。
杨直上前扶着她,道:“这一次娘娘犯了皇后娘娘的忌讳,以后再见皇后恐怕会被皇后为难。以后娘娘在后宫中该如何是好?”
聂无双回过头来,只是不语。方才皇后最后一番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她的心,是因为她没有孩子才会这般置身事外么?
可是若是她有孩子,将心比心,又怎么会忍心残害这样幼小的孩子?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回宫吧。”
……
二皇子的病症来得凶险也去得容易,晏太医不愧为国医圣手,查明了这几天二皇子所吃的东西,又问明了在七夕宴上他喝的那汤水,这才对症下药,又辅以针灸,在当天立刻把二皇子的病症给压下,二皇子当日进食正常,情况大大好转。
淑妃欣喜非常,立刻奏明皇上,请皇上封赏晏太医。晏紫苏本是太医院中资格阅历最末的太医,因他年轻,在平时常常被同僚排挤,没想到这一次竟一鸣惊人,医治好了奄奄一息的二皇子,顿时令太医院中老太医们对他刮目相看。萧凤溟素日就知他老实本份,这一次听他立下大功龙心大悦,下旨封他为太医院的院正。
一日之间,几人欢喜几人失意,世事当真无法预料。一场显而易见的风波就这样无声湮灭。聂无双站在“永华殿”前的高台上,看着西山薄暮,不由感叹,也暗自庆幸二皇子逃过一劫。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聂无双回头,却是杨直带着忙了大半天正要出宫的晏紫苏。
晏太医跪下道:“微臣多谢娘娘提拔之恩。”
聂无双一笑,命杨直扶起他来:“这一切还是晏太医的医术高明。”
晏紫苏看着缓缓和风中的聂无双,心中有话却不知该如何说。想当初他遇到聂无双之时,她就对他有赏识之恩,只是当时她身上是非多,要是帮衬他恐怕会令他被人所诟病。只对他说道,总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如今果然有了这样好的机会。
“娘娘有善心,以后定有福报!”晏紫苏低头道。宫中后妃关系复杂,这一次二皇子的病症虽看起来不过是饮食不善,但是深思下去,其中的内情令人胆寒。聂无双帮了淑妃,势必得罪了后宫的那一位。
他想着心中微微叹息,深深拜下。聂无双虚扶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开。
福报么?她早就从未想过,一切听天由命吧。
……
第二日一早,聂无双刚起身,按规矩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是转念一想,想起昨日与皇后的训斥,不由悻悻地把珠花丢到了妆盒之中。
如今得罪了皇后又该如何是好?杨直见她面上郁郁之色,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等过了几日,娘娘再去‘来仪宫’中给皇后娘娘说几句好话,皇后一定会原谅娘娘的。”
聂无双秀眉不展,冷笑:“就算皇后面上原谅了本宫,但是心中亦是有了芥蒂。而且以她的心性,以后若是皇上真的封了大皇为太子,本宫又该如何自处?”
杨直一听,叹道:“就算这次娘娘不帮淑妃娘娘,皇后得势以后也不见得会善待娘娘,总之,娘娘不必如此不开心,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他顿了顿,低声道:“奴婢窃以为,此时娘娘是时候考虑睿王殿下的建议。”
“什么?!”聂无双怵然而惊,猛地回头看着他,许久才吐气一般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参与争储位?”
彼时天才方亮,窗外的一缕晨曦照进内殿中,射进她的美眸中,她因惊异而眸中隐约闪烁着点点亮光。她从未有此刻脑中清醒,可是也从未像这一刻心中闹哄哄一片。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皇上就是因为不喜大皇子和二皇子而迟迟不愿早立储君,而且皇上还要忌惮皇后一党与淑妃之父军中的势力,所以此时才是娘娘最好的时机啊!”杨直进言道。
聂无双越听,不由手中绞着帕子越是绞得指节发白。
“娘娘,如今皇上对您盛宠有加,对三皇子也十分喜欢。更重要的是,如今皇后与淑妃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您已得罪了皇后,从中制衡的法子已经不顶用了。娘娘一定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啊!”杨直苦口婆心地劝道。
聂无双只是沉默,她在殿中来回踱步,窗外渐渐明亮的晨曦照了进来,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看着金水砖上的阴影,只觉得此刻的心头也晦暗不明。
“娘娘!——”杨直着急起来,唤道。
聂无双只是抿紧红唇,置之不理。有宫女在内殿外低声道:“娘娘,睿王府送来请帖,请娘娘过府一聚。”
聂无双惶然一惊,眸光幽冷地看着帷帐外。杨直盯着她的面上,等着她的决断。
许久,她挥了挥手:“去回睿王府派来的人,就说本宫知道了。”
宫女闻言,悄悄退下。
杨直见她还在犹豫,心中叹息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内殿中寂静无声,太阳渐渐升起,她看着耀眼的天光,心中却冰冷一片,果然兜兜转转还是要走到这一步,这她最不愿意走的这一步。
“来人,为本宫更衣梳洗!”她唤来殿外恭候的宫女,顿了顿:“本宫要去见皇上。”
“是!”宫女们恭敬应道,鱼贯而入。
此时朝阳越发灿烂明媚,耀眼得犹如前路金灿灿地令人不能逼视。
……
聂无双知会了萧凤溟,梳妆打扮妥当,拿了礼物出了宫。虽有皇上的御赐金牌,但是她极少出宫,她先到了聂府中看望了展盈,用过午膳这才慢悠悠地向睿王府而去。
凤撵摇晃,她端坐在凤撵之中,心绪复杂。从睿王府中到后宫,仿佛是昨日的事,一回眸却已隔了三年之久。
三年了,睿王府还是当时她记忆中的睿王府么?
聂无双怀着感慨,看着早就在睿王府门口恭迎的一大堆丫鬟下人。当先一人自是睿王妃,她穿了规整的宫装,遥遥见聂无双的凤撵过来,跪在铺在地上的锦墩上,道:“恭迎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身后的侍女下人们跟着跪下,聂无双下了凤撵,抬头随意看了一眼,笑道:“睿王妃免礼!”
睿王妃上前恭谨扶了她:“娘娘过来本来睿王应亲自迎接,但是昨夜军营那边有军务,所以请娘娘见谅!”
聂无双一怔,随后领悟过来,微微一笑:“无碍的,本宫今日过来也只是过来与王妃作伴凑趣的。”
“睿王殿下重任在身,自然是要以国事为重!”聂无双笑道。
睿王妃笑意微微僵硬,在前面引路。聂无双踏进睿王府,只觉得阖府上下装饰一新,侍女仆从们个个衣着整洁,面容清楚。
聂无双握了睿王妃的手,含笑道:“王妃果然治府有方。”
睿王妃一笑:“左右无事,王爷又不常在府中,以前的夫人姬妾都一一打发出府了,人少了,也就清净了。”
聂无双微微顿住脚步,果然一扫身后那些迎接的人,都已不见了当初的熟悉面孔。他真的把那些姬妾都散出府了么?聂无双心中百感交集,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睿王府,这才真正叹道,原来他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一样了。
睿王妃把聂无双引到了王府中的后花园中,只见花园中鲜花处处鲜花盛开,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品种有的甚至比御花园中更加珍稀少见。连聂无双这等不怎么喜欢摆弄花卉的人,都在花园中流连忘返。
王府后花园中除了满眼的鲜花,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小溪从中流过,围绕着小溪还建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处处精致无比。
在后花园小溪对面还有一处舞榭歌台,夏日若是坐在对面楼阁中听着歌姬唱曲,或是请了戏班子演戏,笙箫吹奏之声掠过水面,越发好听。
睿王妃带着聂无双四处走动。聂无双看完以后,才转头对她感叹道:“果然是不一样了。”
“是啊,睿王自此从回京之后,就整修了府邸。”睿王妃低头道:“王爷说,这睿王府不再是从前的睿王府。”
聂无双明眸中一紧,沉默一会,慢慢道:“本宫累了,不看了。”
睿王妃见她不愿意多谈及萧凤青,识趣地岔开话题,吩咐侍女端来水果,精致的糕点,与聂无双谈天说地。过了一会,又有歌姬上了歌台献艺,又杂耍,戏班,热热闹闹。
聂无双撇开心中的烦恼,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直到快日落了,这才觉得困顿。她此次出宫不可久留,亦是不能在宫外过夜,看看时辰,也该差不多要回宫了。但是萧凤青却还未出现。
她心中涌起淡淡的失望,睿王妃看出她有离意,在一旁殷勤劝道:“娘娘再多留一会吧。”
聂无双看了看一旁的杨直,杨直对她略略点了点头,她于是道:“那本宫歇息一会,等到了时辰,本宫就得回宫了。”
“是,这是自然。”睿王妃连忙吩咐侍女在前面带路,引着聂无双转向后花园中一处清净的凉阁。凉阁中物件简单,一方美人榻,一件古香古色的案几。案几上安神香青烟袅袅。
聂无双走了进去,环视了一圈,这才和衣斜斜依在美人榻上。往事纷纷扰扰汹涌而过,而前路却依然未明。她本无意歇息,却想着想着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蒙中,似有人打开凉阁的门,走到她的身边。
一股凉风随着他的进入而扑来。聂无双想要睁开眼睛,却不防眼皮沉重非常,怎么也睁不开眼。
一声淡淡的叹息划过她的耳边,随后冰凉的手轻抚过她的眉眼,一点一点描摹而下。聂无双只觉得自己身子与魂魄就像是分离了,明明知道是他在,但是却动弹不了。
她想竭力睁开眼,却不提防两片薄唇轻轻印在她的唇瓣上。微凉的触感令她心中惊跳起来,是那香!那香一定有问题!
她猛地一个激灵,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从哪来力气猛地睁开眼,推开面前靠得太近的人。
心在狂跳,聂无双喘息着扶着心口,因为惊吓,心头跳得几乎要拧得疼了。她脸不由煞白如雪,痛吟一声,又倒在了软榻上。
“无双!”萧凤青脸上微微变色,扶起了她:“你怎么样了?”
聂无双捂着心口,冷汗顿时汗湿夹背,她冷笑:“殿下居然……居然对无双用药!”
萧凤青脸微微一沉,他看向一旁案几上的香炉,手中长袖一震,那香炉顿时摔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他冷笑:“这只是平时安神解乏的香,本王要害你还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不过是你自己吓你自己!”
聂无双看去,果然只看见碎片中夹杂一些普通香片,气息虽好闻,但是并不是迷香。
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受了惊吓依然四肢酸软。她依在美人榻上努力平息烦乱的心思,许久才问道:“睿王殿下要无双这时候来王府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萧凤青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为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这才冷冷道:“没事。”
“真的没事?”聂无双自是不信,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没事。有事杨直会告诉你。”萧凤青转了头,冷笑:“要是有事,也是她有事找你。本王找你做什么?”
原来如此!这一切原来只是睿王妃的一番好心罢了。难怪他今日会不在府中出城去整顿军务。又令她以为萧凤青是为了避嫌,所以才不在府中。
聂无双心中一叹,从怀中掏出一方包好的锦帕递给到他跟前:“睿王妃都告诉无双了,今日是王爷的生辰。这是无双送给王爷的。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萧凤青浑身微微一震,回头定定盯着她的面容。看着那神色倦怠的倾城容颜上是否有半分他不愿见到的虚假与慌张。
没有!她幽幽的美眸中神色复杂,但是却没有他最厌恶的虚伪。不知不觉,萧凤青只觉得心头一股闷气散了许多。
聂无双抬眸与他沉默对视。她伸了伸素白的手,问道:“王爷不肯收么?”
萧凤青看着一方小小的锦帕放在自己面前,似乎只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情景竟这时就在眼前。他伸出手,握了她的手,紧紧地拽在自己的掌心中。
聂无双只觉得他的手劲奇大,那只手捏得自己手掌的事物咯着掌心,隐隐生疼。
“王爷放手,手疼!”聂无双不由低声提醒。他与她的两只手交叠,分明是冰冷的手,却似有火从手腕处传来,一路蔓延燃红了双颊。
萧凤青放开手,打开她手中的锦帕,当中躺着一条羊脂玉雕刻祥云吉祥图案玉佩,两边用红线细细编了串珠璎珞,十分精致。
“这是和田玉,据说是冰山融化冲下山的玉石。”聂无双解释道:“无双瞧着好看,就编了璎珞给王爷。”
萧凤青看着这玉佩,忽地低低一笑,神色恢复慵懒邪妄:“贵妃娘娘有心了。所谓礼轻情意重。这份情意,本王收下了。”
他说罢,把玉佩随意放在怀中。对上聂无双的美眸:“礼尚往来,贵妃娘娘希望本王回什么礼呢?”
聂无双微微一怔,等回过神来,心头涌起一股怒气,她冷笑:“不必了,只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玉佩,王爷想要就拿去,不想要还给无双罢了!”
她说罢,劈手过去夺他怀中的玉佩,尖利的护甲划破他胸前上好的锦缎衫子,她竟就这样伸手去拿。
萧凤青一把按住她的手,不顾她护甲上尖利的一端,死死按住,似笑非笑:“怎么?本王说几句你就不开心了?”
聂无双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他的心口被按得纹丝不动,她气极,用另一只手去掰,一边掰一边冷笑:“是,本宫又蠢又犯贱,被睿王妃设计来诳来了睿王府,还被王爷嘲笑,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本宫更傻的人了!”
萧凤青看着她气得通红的面色,忽地一把按住她在美人榻上,他靠得这般近,近得他的唇几乎要擦过她的脸颊。
“放开本宫!”聂无双又羞又怒,萧凤青索性把她的手反剪在她身后,逼近她,忽地在她耳边道:“本王就喜欢你偶尔这么犯傻。”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聂无双猛地一惊,他已经细细吻上她的脸颊,聂无双心底一片烦乱。她趁着他吻上的她唇时,狠了心用力咬了一下。
“嘶”地一声,萧凤青抬起头来,看着她,眸光冷冽如寒泉:“聂无双!你应该知道惹恼本王的后果是什么!”
聂无双并不惧怕,她迎上他的眸光,往后一缩,淡淡道:“殿下也应该知道你我之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后果是什么?!”
萧凤青一怔,放开她。他的手心拽着她送的玉佩,无意识地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把玩,半晌这才道:“既然如此,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聂无双见他冷静下来,软软依在美人榻上,眸光幽幽:“来这里,不过是操心的杨公公,还有热心的睿王妃,若不是他们两人,本宫如何能冒险前来。”
萧凤青冷冷嗤笑:“在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操心,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热心。杨直是一直担忧你若在后宫中不争不抢,以后处境艰难。而她,不过是为了讨好本王,好让她的孩子以后安安稳稳继承王爷的爵位。”
原来这一切他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是不愿点破。而自己心中恐怕也是存了几许顺水推舟,所以才有今日的睿王府之行。
聂无双淡淡一笑:“原来王爷不愿深究。”
“是,本王知道她在安排这一切,就想看看你愿意不愿意来。”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白腻如雪的脸颊,琥珀色的深眸中掠过一抹热度。
聂无双被他眼中的光芒刺得微微一缩,低了头:“既然无双知道王爷生辰,自然要过来瞧瞧。总不能让王爷失望。”
她的声音很轻,萧凤青看着黯然低头的她,一时亦是无话可说。有风吹过凉阁,竟听到一丝风声呜咽。聂无双抬头看去,已是快日落了,她该回去了。千言万语就在心中,可偏偏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
萧凤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冷冷转了头:“你回去吧。这几日宫中的事本王也听说过了。皇后如今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你作对。立储之事不是那么容易。她自以为是地要除去二皇子,可是却是做得急了,皇上也一定有所警觉。”
“无双明白。”聂无双看着他,许久才问道:“殿下真的愿意扶持三皇子么?”
这一句总算问出口。这般直接,萧凤青心中掠过微微诧异,但是很快却觉得她这样问无法令他升起一丝反感。身边俱是谎言与阿谀奉承,也只有在她跟前,两人不必遮掩。
聂无双坦然与他对视,继续说道:“三皇子天生心疾,按祖制是无法继承大统的。皇上子嗣又太少,恐怕最后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
萧凤青眸光微微一闪,不看她明澈的美眸,背对着她道:“总之本王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后宫之争其实就是朝堂之争,以皇上的脾性一定会寻找一个最好的解决之道。本王也会尽力谋划。”
聂无双听不明白他这般模凌两可的话,一时间更猜不透他话中玄机。看来他心中早就有主意,只不过不方便告诉她而已。
是怎样的解决之道与谋划?聂无双猜不透也无心再去猜测,看看天色,便施了一礼轻声道:“无双回宫了,殿下好好保重。”
她说罢转身要走,一声“等等”令她不由停住脚步。聂无双转过头来,看着萧凤青大步走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幽幽的檀香扑面而来,同时又带着他身上惯常清苦的杜若香气。
“这是本王无意间得的一段据说是千年的绿檀木,闲时雕了一支发簪……你若喜欢便拿去吧。”他俊魅的面上带着一抹不自然。
聂无双慢慢接过,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躺着一支暗绿色的檀木发簪,拿在手中沉沉,纹理美丽,整个簪子打磨得十分光滑,在发簪上雕了几朵栩栩如生的棠梨花,开得极尽鲜妍。
她抬眸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萧凤青,忽地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把簪子握在手中,许久才涩然道:“多谢殿下!”
说完,她骤然回头,匆匆离开。走了老远,她悄悄回头,只见一抹玄青色的身影依然立在花木掩映中的凉阁前……
……
凤撵悠悠晃晃,聂无双靠在锦墩上,只是沉默不语,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根檀木簪。杨直跪坐在一旁,偷眼看着她。
聂无双只是不看他,眼看着要到了宫中,杨直终于出声:“娘娘可是在埋怨奴婢的大胆?若是娘娘怪罪,奴婢等等立刻去宫正司领罪!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他说罢深深叩头谢罪。聂无双长叹一声:“本宫知道杨公公的忠心绝对是无虞的,但是有些事不是杨公公该操心的就不要做。睿王妃害怕睿王不喜睿王世子,所以刻意讨好睿王,你明知是如此就不该让本宫前去。万一被有心人知道,本宫又怎么在宫中立足?杨公公,你我在后宫已是四面危机,行差踏错一步,以后就是万劫不复。”
“娘娘,奴婢知罪了!”杨直闻言额上冷汗淋漓,他低声道:“奴婢也是想让娘娘早日下定决心。”
聂无双看着手中的檀木簪,收放在檀木盒中,递给杨直:“替本宫收好吧。”
她眼中隐约有点点水光,涩然道:“杨公公,这决心本是本宫在进宫之日就发下毒誓过的。也是本宫在吴嬷嬷跟前信誓旦旦坦诚过的。就算你不提醒本宫,本宫也知道自己逃不过……如今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本宫意志不坚,竟拿着他的情意来折磨本宫。”
她说罢用了长袖半掩了面,潸然泪下:“罢了,就这样吧。看最后结果是怎生一副样子。”
……
二皇子的病症经过几日调养,很快就好了。阖宫上下纷纷暗自庆幸,谁也不愿意看见皇上的皇子夭折,因为那分明就意味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淑妃见二皇子病好了,一日清晨,趁着皇上早朝,穿了一身白衣,头上朱钗尽除,独自一人跑到太庙前长跪不起,哀哭上告列祖列宗皇后谋害皇子,指着朗朗青天尽数皇后从太子妃之时起无德无行,谋害后宫嫔妃的罪行。
早朝之上,文武百官正在依旧例上奏各地政事,不提防有内侍匆匆惊慌而来,奏报萧凤溟淑妃长跪太庙之事。
顿时百官惊骇万分。淑妃此举分明就是拼死一搏了。太庙是何等地方!那是供奉应国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淑妃若不是发誓参倒皇后,也不会用如此决绝的法子。
底下群臣议论纷纷,淑妃之父司徒王大人出列跪地痛哭。十二梳明珠玉冕之后萧凤溟的俊脸铁青。
“砰!”地一声,他一拍龙案,怒道:“住口!”
群臣从未见一向温和的萧凤溟发怒,都纷纷住了口。整个金銮殿中静得针落可闻。连痛哭的司徒王大人也住了口。
“摆驾太庙!”萧凤溟冷声道。
御驾匆匆向太庙而去,文武百官没得到他的旨意,但是也纷纷前去。
龙撵滚滚,驶上笔直通向太庙的御道之上。天已经大亮,头顶的烈日灼灼,汉白玉铺就的地上十分滚烫。
终于来到太庙前,只见一袭白衣的淑妃正伏地痛哭,细数皇后做过的恶行。
萧凤溟面上皆是隐忍不住的怒气。他下了龙撵正要上前,司淑妃之父王大人见状急忙上前拦住他,跪地痛哭:“皇上,小女向先帝们喊冤是无奈之举,如今后宫中皇后横行霸道,这一次二皇子险些命丧黄泉,请皇上一定要警醒啊!皇后如今势大,逼皇上立储的意图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皇上,要是怪小女此举惊扰先祖,微臣今日就替她向先祖们谢罪!”司徒王大人说罢,站起身来一头冲向太庙的龙柱。看样子竟是要以死谢罪。
萧凤溟气得手都在发抖,一道紫色身影掠过,生生拉住了去势汹汹的司徒大人。
萧凤青拉住司徒王大人,微怒斥责:“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司徒王大人见自己自尽不成,索性挣开萧凤青,与淑妃一同跪着哭泣不已。
淑妃见自己的父亲来了,更是哭得悲切无比。
淑妃见萧凤溟来了,膝行到他的跟前,抓着他龙袍的下摆,哭道:“皇上!皇上!后无德残害皇嗣,当着先祖们的面,臣妾字字句句都是真的,苍天可鉴!要是臣妾说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萧凤溟见她长长的发披散在身后,素白衣襟上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哭了许久,上面水渍点点。膝上跪了太庙前的雕龙青玉板上,跪得磨破了鲜血,一路膝行过来,拖着两条隐约的血迹。
他又是惊怒又是失望,看着跪着的淑妃,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晴宁!你这是何苦?!”
淑妃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怒火汹汹:“皇上觉得臣妾何苦?从皇上是太子之时,臣妾就伺候皇上至今,皇上扪心自问,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虽说不上恭顺谦和,起码规矩都守了,丝毫不敢行差踏错。皇后善妒,当初敬妃腹中的皇子又是怎么没的?还有几位良娣,顺人,她们是怎么没的?皇上难道敢说不知道?”
萧凤溟闭上眼,额上青筋隐动,淑妃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楚明白,他与皇后虽是结发夫妻,但是却是当年高太后一力安排好的。当初皇后还没有像如今这般端庄大度。两人成亲刚开始,皇后的确是年轻气盛,仗着高太后的权势,肆意处置了萧凤溟的一些姬妾。甚至是敬妃当时腹中已有五个月大的皇子,也被她设计让敬妃痛失爱子。
后来皇后见萧凤溟因为这事之后彻底冷淡了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于是就收敛许多。就算嫉妒新人亦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整治,如此相安无事到了现在。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淑妃字字泣血,拉着他哭诉皇后如何毒害妃嫔,如何做下伤天害理之事。
巍峨肃穆的太庙就在眼前耸立。身后,早有了识眼色的朝臣跪下,大呼:“请皇上圣裁!皇后不废,皇上子嗣不昌啊!”
萧凤溟气得脸色铁青,他正要说话,远远,皇后的凤撵匆匆而来。凤撵还未到跟前,皇后就命宫人停下,下了凤撵,匆匆而来。明黄色的凤服在烈日下几欲刺人眼盲。
她走得极快,宽大的两袖在风中似蝴蝶要振翅欲飞。她匆匆来到萧凤溟跟前,跪下,许久才喘息出声:“皇上……一定要为臣妾住持公道!”
她的脸色煞白如雪。淑妃抬起早就哭肿的双眼,厉声道:“妖妇!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可敢说一句,你没有害我皇儿?!”
皇后见她一身素衣,状似厉鬼,又一大早被这她这一出震得六魂无主,一口气憋在胸臆中,无法纾解,见淑妃质问,气得颤抖地抬起手来,只说了:“你你……好你个淑妃……”
皇后还没说完双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萧凤溟看着面前的一切,忽地冷笑几声:“好!好!你们做的一场好戏!来人,传旨!把皇后与淑妃除服除钗,关入永巷,静候三部会审,审出二皇子之事到底是谁指使谋害皇嗣!主谋者,严惩不贷!”
他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淑妃跪在地上,看着昏过去的皇后,苍白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天光灼热,她的笑意竟令无意间瞥到的朝臣们心惊胆寒。
俗话说,拼着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如今淑妃置之死地而后生,竟是要把皇后拖下来,这份坚韧与心机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
“永华殿”中,聂无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久久无法回神。杨直亦是惊得半天不能动弹。
许久之后,聂无双放下玉碗与玉筷,彻底没了用早膳的胃口。杨直上前扶了她起身。身边的宫女早就退得一干二净,“永华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人的心跳。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怎么会这样?”
杨直眉头深锁:“奴婢也不知道,但是看样子,淑妃娘娘这一次一定是要把皇后彻底扳倒了!听说连淑妃之父在皇上面前都要以死谢罪,这阵仗简直是……”
“以死谢罪?!是以死相胁吧!”聂无双冷笑:“他要真的死了,皇上岂不是落了个昏君的罪名,还有淑妃之父底下众多的门生武将,要是他死了,岂不是一个个都闹了起来!”
这想想都是该诛九族的罪名!淑妃这一次简直是疯了!聂无双越想心中越是发寒。为了一个太子,竟然争得这般惨烈。
皇后输就输在了棋差一招!现在被淑妃在太庙跟前一逼,群臣知情的,不知情的通通都倾向了淑妃,皇后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聂无双看着窗外的明媚天光,忽地吩咐道:“去备肩撵,本宫要去见皇上!”
“娘娘!”杨直微微吃惊:“这个时候恐怕不妥,皇上还在气头上万一迁怒了娘娘的话,岂不是糟糕!”
聂无双秀眉颦起:“就是知道皇上在气头上,这才过去看看。唉……皇上……”
杨直无奈,只能下去吩咐。聂无双低头轻喃:“你一定很失望很伤心……淑妃啊淑妃,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聂无双匆匆赶到御书房之时,就被站在外头的林公公拦住。他神色紧张:“贵妃娘娘,皇上说了谁人都不见!违令者,要斩首!”
聂无双心中一紧,问道:“那本宫也不见吗?”
林公公黯然摇了摇头。
聂无双秀眉深皱,想要不甘再问,杨直已拉了拉她的长袖,示意不可。聂无双想了想,对林公公道:“若是皇上肯见本宫了,烦请林公公知会本宫一声。”
“这是自然,贵妃娘娘还是回宫吧,此时宫中人心惶惶,唉……作孽啊。”林公公叹息。
聂无双亦是无言。她回到了“永华殿”中,这才真正吃了一惊,只见殿中来了不少的妃嫔。都是平日内从不踏足“永华殿”的妃子,也有不少是相熟的,例如敬妃与雅充容。
她们见聂无双来了,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停了,整个殿中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瞪瞪看着聂无双。聂无双眉头一挑,眸光沉沉,不悦扫了一圈。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拜下道:“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其余的人这才纷纷回神,连忙拜下。
敬妃上前拜见,声音微颤:“贵妃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呢?”
聂无双看着她脸上的不安,握了她的手,柔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敬妃姐姐不必担心。”
底下妃嫔见她镇定自若,顿时一颗心都安定了五六分。皇后与淑妃被皇上关入永巷,这可是自应国建朝以来就没见过的先例,如今后宫之中妃无首。群妃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身为皇贵妃的聂无双。她虽然向来独来独往,脾气令人捉摸不定,但是除了皇后,她位份最高,又素来与皇后淑妃交好,如今后宫出了大事,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份魄力安顿后宫?
群妃们各怀心思,犹如商量好了一般,纷纷来“永华殿”,好奇者就想要打听新的消息;惶恐不安者就想来寻求慰藉;而更聪明一点的,就想趁机与聂无双交好,人心种种,看在聂无双眼中,自是心中各种滋味一一涌上心头。
她扫视了一圈,吩咐宫女上好茶,果点,便坐在主位上与敬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敬妃忧心忡忡:“淑妃这次当真是疯了,唉……竟是不参倒皇后就不死不休的架势。”
聂无双虽然没能在那时去太庙亲眼看着当时情景,但是亦是能想象当时淑妃如何厉声痛斥皇后。
她垂下眼帘:“她是将门虎女,自然脾气刚烈一点。”
“贵妃娘娘,那……二皇子怎么办?”雅充容上前,眼中俱是担忧。
聂无双只觉得额角微微胀痛,她安慰道:“你放心,淑妃是什么样的人?她肯为了二皇子去跪太庙,自然会事前先安排好了二皇子的一切。”
雅充容放下心来,一件心事放下,又挂念三皇子,自去看望他了。
殿中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永华殿”从未这般热闹过。敬妃见她面上隐隐不耐,她总归是宫中的老人,站出来柔声吩咐道:“各位姐妹都回宫去吧,这时皇上谁都不见,贵妃娘娘也不知后面将要如何,大家都在这里也是一筹莫展,还打扰了贵妃娘娘的休息。都回去吧。”
群妃一听,识趣地告退。总算“永华殿”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聂无双松了一气,谢道:“多谢敬妃姐姐,若是本宫亲自赶她们回去,她们又会在背后说本宫蛮横霸道。”
敬妃苦笑:“后宫就是如此,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是非多得比牛身上的虱子还多。”
聂无双闻言一笑:“本宫早就不理会了。”
她顿了顿,看着敬妃渐渐从容的面容,忽地问:“敬妃姐姐可有恨皇后?淑妃在太庙前好像说当初敬妃腹中的皇儿……”
敬妃脸上微微一僵,她沉默许久才道:“说不恨那是假的。可是那么多年了,恨得太久,心里觉得很累。索性不想去想了,总想着她有一天也会有报应的。再说臣妾也怨恨自己,当年若不是臣妾无能,怎么会保不住自己的孩儿呢。”
她眼中隐隐有泪光,但是很快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聂无双微微一笑:“贵妃娘娘你看,今日她的报应不就来了么?”
聂无双微微一震,不由重新打量面前的敬妃。屈居皇后之下那么多年,在宫中伏低做小,恭谨温和,从来不显眼,也不令人轻易遗忘,这样中庸的女人,原来并不是真正的懦弱。
争与不争,恨与不恨,在她心中早就有了结果。
聂无双低下眼眸:“当真是这样吗?”
“真的是终有一天,伤我辱我者会有报应吗?”她似在问敬妃又似在问自己。
“会的,终有一天,他们会得到报应的!”敬妃目光平静,坚定地回答。
……
圣旨在傍晚时分传到了“永华殿”中,圣旨中说道,如今皇后与淑妃获罪,令聂无双暂领后宫,一应事务与敬妃商量着办。
聂无双接过圣旨,一旁林公公把皇后的凤印递到她手中:“恭喜皇贵妃娘娘!”
聂无双白皙的面上并无半分欢悦,她问道:“皇上如今怎么样了?”
林公公摇了摇头:“皇上还是在震怒中,今日白天已经一连发了几道圣旨,令三部会审提审那日宫宴上的御厨,掌膳御侍,宫女……皇上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那本宫可否去看看皇上?”聂无双又问。
林公公眼中掠过一丝暖色,他想了想,点头:“皇上已经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一天了,贵妃娘娘可以去试试看,看皇上愿不愿意见。”
聂无双松了一口气,遂急忙进内殿中更衣梳洗,匆匆随着林公公向御书房中而去。
终于来到御书房前,林公公正要进去通传,忽地听见里面传来萧凤溟的一声暴喝:“滚!通通都退下!”随后还传来碗碟滚落一地的碎响。
林公公眼皮一跳,正要回头,身边一道倩影掠过,聂无双已越过他匆匆向御书房而去。
“唉!贵妃娘娘!”林公公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正要叫唤,却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无奈住了口。
聂无双推开御书房沉重的楠木殿门,里面烛火昏暗,萧凤溟正背对她,站在窗前看着渐渐升起月色。地上一片狼藉,俱是菜肴汤水。
聂无双暗自摇头,蹲下身,慢慢收拾。萧凤溟听到声响,冷声道:“朕叫你们滚,你们还听不懂是吗?”
聂无双抬起头来,淡淡道:“皇上也要让臣妾滚吗?”
萧凤溟微微一怔,这才回头,殿中只有几只烛火,他的面色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处,晦暗不明。
“你……怎么过来了?”萧凤溟僵硬着声音问道。
“臣妾不能来吗?”聂无双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目光平静。
昏暗中,萧凤溟只觉得她的眸光亮得令他无法直视,许久,他才挫败似地道:“朕没事。你不必担心。”
聂无双回头看着一地的狼藉,朝他挑了挑秀眉,似在问道:这叫做没事?
萧凤溟心中烦躁又升起,他声音低沉,含着无法宣泄的愤怒:“朕怎么能不生气?!后党与淑妃一党已经这般水火不容,不整倒对方不罢休的地步!淑妃竟还去跪太庙!叫朕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混账!简直是混账透顶!”
“皇后无德,淑妃无行!两人就是一丘之貉!居然还有脸当着先祖,当着群臣百官互相谩骂!岂有此理!”
萧凤溟气得脸色煞白,聂无双静静听他说完,这才道:“皇上既然知道她们两人如此,就不该如此生气。气坏了自己,岂不是让有心人逍遥快活?”
萧凤溟看着面前一双沉静的美眸,许久这才颓然坐在椅上:“不,朕其实气的是自己。都是朕无能,不然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后党与淑妃一党坐大?”
他的声音黯然:“都是朕的错……”
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着他的声音,聂无双看着面前的萧凤溟,许久才跪坐在他身边,握了他的手:“皇上不必自责了,这不是皇上的错。”
萧凤溟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自己手掌中柔夷冰冰凉凉,丝丝凉意透入心底,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不,是朕的错。”萧凤溟慢慢地道:“无论如何都是朕的错。无双,你不明白,这一次朕不能再姑息。”
他说罢站起身来,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声音沉郁如金石:“朕不会容许……永远不会再容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聂无双看着他清俊的眉眼顷刻间变得犀利无比,心中又是欣慰又有微微的怅然若失。欣慰的是他终于狠下决心要处置皇后与淑妃;怅然的是,这样的事怎么能断绝?只要那金灿灿的帝位依然在,永远有数不清心怀否测的人前仆后继,永不知疲倦地向权力的最顶端扑去。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聂无双抬头,对上他恢复和煦的深眸,里面有她一时间看不明白的热度:“无双,你会永远在朕的这一边是吗?”
聂无双微微一怔,还未想明白,他已锁定她的眼眸,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
聂无双心中一股奇怪的念头飞快掠过,快得她抓不住,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但是还未等她真正想明白,她已依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婉然地开口:“臣妾说过的,臣妾只在乎皇上,臣妾也只能依靠皇上。”
萧凤溟轻轻叹了一口气,似在笑,却似真正松了一口气。静夜流转,御书房中寂静无声。她有片刻的迷茫,但是很快的,被他的吻密密吻住。不同以往,他的吻仿佛要攫取她所有的气息。
她在他的怀中几乎要窒息,他才放开她,聂无双长吁一口气,正以为他就要放过她,却不提防,他已将她打横抱起。
“皇上!”聂无双惊呼一声,他却止住她的惊呼,昏暗的殿中,他的眉眼带着她看不明白的神色,似沉郁又似哀伤。她忽的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其实他是在乎的,在乎天下百姓的眼睛,也在乎太庙中那一双双隐在地底的眼睛。
原来淡然从容的他,一直那么累。要做到最好,要做到更好……
不是他拥有这广袤的江山万里,而是这天下拥有他。
原来,他这么不得自由。
聂无双心中忽地一软,埋首在他的怀中,幽淡的龙涎香传来,他抱着她,低声道:“无双,朕只有你。”
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滴下,聂无双悲泣起来,她搂着他,不顾泪零落如雨,狠狠吻住他的薄唇。风从窗外吹拂而来,吹熄了那颤颤欲灭的烛火。月色仿佛逮到机会,顷刻洒进殿中,激吻的两道影子在帷帐之后缠绵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对方身体中……
夜色寂寥,光影翩翩而过,是什么让这皎皎明月也黯然失色,是什么令这夏夜的虫鸣也悄然无声……
……
淑妃跪太庙怒叱皇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萧凤溟下旨责令三部会审皇后与淑妃,两人从永巷被押到了天牢审问,提审完,又从天牢押到了永巷,才短短几日,聂无双就听说皇后病了,病得甚重。三部会审的三位尚书一起奏报此事给萧凤溟。
萧凤溟听了只淡淡道:“朕知道了,命太医前去医治。”只有这一句冷淡的话其余竟是半分都未表示。后党一派见皇帝如此,大感大势已去,纷纷暗自揣摩要另投明主。
聂无双在后宫中暂代掌管后宫,她本对后宫琐事并无兴趣,如今被逼到眼前,只能着手处置。幸好有敬妃作为帮手,杨直也熟知后宫事务,德顺亦是精明能干。倒也不至于事起仓促,慌乱无措。
只是每日晚上,因一日耗神耗力之后都觉得倦怠非常。萧凤溟自那日起,每天晚上都宿在了“永华殿”中。聂无双此时的盛宠在后宫所有人看来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隐隐有人传言,皇上要废后立聂无双为新后。
对这样的谣言,聂无双听后只置之一笑,并不予理会,可没想到这样类似的谣言越传越凶,最后竟是煞有其事。
聂无双听了,皱了眉,对杨直道:“为何有这样的谣言?皇后即使有罪,这皇后之位也不一定会轮到本宫头上。”
杨直一反常态,笑意融融:“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皇后就算无罪也无法安然脱身。淑妃就算扳倒了皇后,亦是失去了圣心,娘娘想一想,最后谁才是那执掌凤印之人?”
聂无双怵然而惊,她猛地盯着杨直的脸,冷声问道:“这事杨公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杨直笑而不语,只是道:“娘娘安心等待,一定会有很好的结果。”
聂无双心中一股不安涌上心头,骤然回首整个事,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自己不参悟不了的玄机。
淑妃为何要这般孤注一掷?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必定会扳倒皇后?
若不是有谁事先布置好了这一切,这根本无法解释淑妃的举动。
她捂着心口,心跳得仿佛要跳出胸腔,是谁,到底是谁布置了这一切,她不敢猜,也不想猜……
……
大约过了十来天,三部会审有了结果,从提审的宫女,掌膳御侍口中终于问到了有用的供词,条条蛛丝马迹纷纷指向了“来仪宫”,很明显的,若不是皇后主使,这些人怎么可能有胆子去暗害皇子?
一切开始渐渐明朗,供词已经呈上给萧凤溟,等着最后的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