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秋意浓
长街寂静无声。只有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
萧凤青看着面上杀气重重的聂无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斥责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杨直身上:“本王不知你竟然是要杀顾清鸿。”
杨直惭愧低头。
聂无双冷声道:“你不用怪他!杀顾清鸿是我自己的主意,他也是今夜才知道。倒是殿下你来得这般蹊跷,本宫倒是要问殿下一句,你凭什么保他?!”
萧凤青只是抿紧薄唇,狭长深邃的眼眸中神色不定。
聂无双等了许久依然等不到他回答,清清冷冷笑了一声:“既然殿下无话可说,本宫要回寺了!”
她说着钻入车厢中,冷喝:“走吧!”
可是她声音刚落,车夫却是一动不动。她还要再说,眼前阴影掠来,车厢中多了一个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杨直连忙下车,低声吩咐车夫几句。马车就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聂无双冷着脸,把风帽戴上,不再看他。
车厢中昏暗无光,狭小的马车中,他的气息越发鲜明。聂无双索性闭上眼,不再吭声。
“你要杀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萧凤青的声音就在耳边,少了几分往常的慵懒与漫不经心,带着柔和。
聂无双一怔,依然不说话。
手心一凉,他已握住了她的手:“顾清鸿是得死,但是不是现在。”
他的手冰冰凉凉,似要渗入她的心底。聂无双甩开他的手:“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无双遵命就是!”
“你!——”他不由气结,可是却又忍住。他今夜的异常令聂无双心中充满了怀疑。
想着,聂无双冷冷嗤笑:“可不是么?顾清鸿与殿下有什么关系?我杀不杀他,又与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萧凤青长吁一口气,伸展四肢:“他是上林苑行刺的唯一嫌疑,皇上不彻查这件事不过是因为顾清鸿身份特殊,治罪与他恐怕会引起两国的邦交。现在你要是真的杀了他,皇上岂不是会怀疑这一切幕后又有人在指使?”
“而且你再想想,若是顾清鸿死了,死无对证。行刺的事都还没查清楚谁是主谋,齐国的皇帝恐怕会借这事大做文章,来逼迫皇上在秦地分割上让再步。本来齐国就不满这协定,签了也只是勉强答应而已。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借口?”
“不过是区区一件行刺的小事,查下去就是顾清鸿是主谋,齐国理亏在先。若是你横插一脚,那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不紧不慢地一番话令聂无双忽地安静下来。她皱起悠远的秀眉,苦苦思索。心仿佛沉入了一个迷茫的所在,辨不清东西南北,可是明明之前的一条光亮就在眼前,只需要再想想就能全盘想通……
“这么说,睿王殿下是为皇上考虑了?”聂无双侧头,似笑非笑地反问。
她的眼神那么犀利,仿佛要洞破他所有的心思。
萧凤青垂下眼帘,忽地打了哈欠,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说道:“那你想本王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他靠得这么近,带着一丝诱惑与哄劝。聂无双冷冷推开他:“这番话谁来说,本宫都信,就是殿下来说,本宫是半句都不信。”
她的话这么坦白,令萧凤青脸上微微一僵,随即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信不信由你,只是顾清鸿现在还死不得。”
聂无双看着他明暗不清的俊颜,冷冷回过了头。
远远的,湖光寺近了,聂无双喝住了马,下了马车,由杨直带着匆匆向庙中的侧门走去。她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看着马车中的萧凤青,冷声道:“今夜之事只不过是我与顾清鸿的恩怨,以后殿下不要插手。再插手,休怪无双翻脸无情!”
她说罢,由着杨直带着没入了黑暗之中。
萧凤青看着她翩翩如蝶的身影隐没,眼微微眯起,唇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她,是真的肯下狠手杀了顾清鸿!这个认知撞入他的脑海,令他一夜的忧心烟消云散。
“哈哈,回府!”他笑着对车夫吩咐,袍角一撩,钻入了车厢之中。
……
第二日,聂无双回到了宫中,才一日未处理宫中之事,琐事就一堆,眼看着要入冬了,各宫中裁制冬衣与增添取暖器物就多了起来。各宫妃嫔见皇后回宫,纷纷前来请安参见,又说起今年的秋狩不知办不办,又言到秋后的各种节日,絮絮叨叨,烦不胜烦。
聂无双从湖光寺回宫中便面上沉沉,这些琐事呈上她跟前,她越发觉得心中气闷。索性召来敬妃,让她全权安排,各宫妃嫔她也勉强应酬几句,各自打发了。
敬妃依意旨前来,很快各宫的事务安排在她手中井井有条。她见聂无双烦闷,柔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在湖光寺受了气?”
“不是。”聂无双勉强笑道:“不过是睡不惯湖光寺的禅房。”
敬妃听了顿时安心笑道:“出门在外总是不如宫中。皇后娘娘既然累了就多歇息一会。臣妾告退……”
她说着带着宫女悄悄退了下去。
“承华殿”中又恢复安静。聂无双看着殿前摆着的一盆盆盛开的秋菊,想起湖光寺的菊院,回头吩咐宫人:“都搬走吧!本宫瞧腻了!”
宫女见她口气不悦,连忙命人搬走,又换上别的花。她只一句话承华殿中的景色便是焕然一新。可是这样依然令她眉头未舒展半分。
聂无双在廊桥中散步,承华殿四周遍植枫树,一道秋天,满宫中火红枫叶,比花还娇艳。红叶衬着精巧的宫殿,令人犹在画中行走一般。聂无双看了许久,这才觉得心中的郁气稍解。
杨直犹豫前来,俯首跪下道:“皇后娘娘!”
聂无双冷眼看着他,也不命他起身,冷冷道:“杨公公的主子不是本宫,自去跪你真正的主子便成了,何必再来见本宫?”
一句话,杨直额上便渗出冷汗,他更低地俯身:“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还说不敢?若不是你把消息暗通给他,他怎么会知道本宫要做什么?!”聂无双心中的怒火腾腾燃烧。
“皇后娘娘,理由殿下已经与娘娘说明白,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杨直低声辩解。
“好?!”聂无双怒极反笑:“亏本宫把你当成心腹,你还这般对待本宫?今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说出睿王殿下为何要保顾清鸿,第二,你从此滚出承华殿,本宫不需要不忠心的人!”
“皇后娘娘!”杨直大惊,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与不说,你自己挑。说了,你依然是承华殿的大总管!不说,本宫就留不得你!”聂无双面色冷凝。
“皇后娘娘,殿下已经说明白了,你让奴婢如何再说?”杨直脸色煞白。
聂无双冷笑两声:“他说的,你以为本宫会信么?”她的美眸中冷色不改:“他要做的都瞒着本宫,这就是他所说的诚意?!你让本宫怎么相信他会履行我与他的盟约?”
“娘娘息怒!”杨直只能低头:“殿下所做的一切绝对不会伤害娘娘的!娘娘一定要相信殿下才是啊!”
相信?她心底冷冷笑了笑,怎么信?从何而信?她最恨被蒙在鼓里,他口口声声要替她报仇,可是连顾清鸿他都不让她下手。还谈什么齐国昏君,齐地万里?
恐怕他不过是拿着她的仇恨当借口,满足他那不可告人的野心!
聂无双看着面前的一片浓秋景致,只觉得秋风冷煞,遍体生寒。什么时候又要到了一年的冬天。这般快,又这般令她措手不及。
“罢了,你下去吧。”聂无双恹恹挥了挥手:“你是不会背叛他的。他要做什么,本宫也不想再知道半分。”
“皇后娘娘……”杨直眼中泛出水光,三年的忠心辅佐,却突然被她驱赶身边,这样的结果他始料未及。
“不必再说,退下吧。”聂无双转了头,不再看杨直一眼。
杨直心中恻然,只能悄悄退下。
聂无双直到身后没了声响,这才慢慢转过头,她面上的怒意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凄凉。她垂了眼睫,叹了一口气,召来宫女低声说了一句。不一会,德顺圆胖的身影就出现在廊桥一侧。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德顺笑眯眯地问道。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从今日起,你就是承华宫中大内总管。”
德顺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等回过身来连忙跪下:“谢谢娘娘恩典!谢谢娘娘!”
“不用急着谢。杨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你不可轻易动他,做的事也不要让他知道。”聂无双涩然地说道。
“是,这个奴婢自然知道。”德顺连连点头答应。大内总管,这可是宫中最大的美差!也是他这一辈子最期望得到的。
“皇后娘娘,杨公公犯了什么事?惹得娘娘大怒?”德顺看出聂无双面上沉沉,不由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各为其主罢了。本宫与他主仆两人的缘分也就走到今日为止了。”聂无双淡淡说道。她顿了顿,眸色渐渐转冷:“你切记,以后你的主子就只有本宫一人!需要什么,任你开口,本宫都可以给你,本宫只要你做到如杨直一般,……明白吗?”
如杨直一般?德顺脸上顿时有些为难,杨直人脉之广,笼络人心的手段他可是比不上,可是这时候不是为难这些的时候。他重新跪下,整了整衣袖,郑重道:“是!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忠于皇后,万死莫辞。”
聂无双听着他誓死效忠的话,心中的沉重却是未减少半分。她趁这个时候赶走杨直,等于自断一臂。可是杨直不走,又能怎么办呢?以后她一举一动都在萧凤青的眼皮底下,而萧凤青做什么,她却是半分都不知道。
这样的感觉太过可怕。
她长吁一口气,淡淡道:“罢了,你退下吧。”
“是!”德顺欢天喜地地走了。聂无双看着他离开,神色复杂难言。
……
入夜,微风习习,聂无双梳洗罢就早早上床歇息,昨夜一夜未眠,加上今日回宫又累心,一挨上枕头,她就沉沉入睡。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宫女隔着帷帐在说话,窃窃私语,声音似就在耳边,还有内侍在外轻声走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无法令她安心睡去。
忽地,似有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屋外的寒气。她想睁开眼,却是怎么也睁不开。
有人低声问了宫女几句,声音熟悉低沉,朗郎悦耳。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萧凤溟走来,正要为她盖好薄衾,冷不防对上她漆黑的大眼。
“你醒了?”他笑了笑,扶了她起身。
聂无双只觉得身子沉重,懒懒靠在他的胸前,吐出心中一口浊气,低声问道:“皇上来了?”
“嗯。处理完军务就过来了。”萧凤溟搂着她入怀,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扑入她的鼻间,这样安稳的气息令她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令人不安的声响通通褪去,只有他安稳的心跳在耳边。
“听说,你免去了杨直的大内总管?”萧凤溟斟酌地问道。
聂无双恹恹地嗯了一声。
“为的是什么事?”萧凤溟又问。聂无双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深眸,微微一怔。
“皇上一定要问吗?”聂无双垂下眼帘,淡淡反问。
搂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两人都一时无言。
“大内总管不是低微的职位,你的安排也许有你的理由,但是不要令宫中不服,说你任人唯亲。”萧凤溟说道。
聂无双闻言心中憋闷,但偏偏无法说分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半天才说道:“皇上不也是不告诉臣妾上林苑山崖边的行刺的内幕吗?臣妾不过是免了一个奴婢的职位……你……”
她忽地噤声,萧凤溟眼中带着她不明白的肃然。
“臣妾……知罪。”聂无双低了头,露出一截白皙楚楚可怜的脖颈。
萧凤溟眸色明暗不明,许久,他长叹一声:“你原来还是在介意这件事。你真的想知道是谁主使吗?”
聂无双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有痛色掠过。他就算不说,她已查出,可是这时候要亲耳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她还是无法坦然自若。
“是谁?”聂无双涩然问道。
“箭身上有被人磨去一个名字,顾清鸿。”萧凤溟淡淡地开口。
“啊——”聂无双心中黯然,佯装叫了一声:“为什么会是他?”
“你也认为是他?”萧凤溟问道,抬起她的下颌,却不防看到她眼中水光隐动。
“不是臣妾认为是他,而是只有他才会这么做。”聂无双眼中的泪水颤颤巍巍滚落:“他要杀臣妾,他还要……还要杀皇上!”
要有多大的恨意他才能这样无情?要有多大的恨意,她才能这样对他下了这么样的杀心?
泪水滚落,她在萧凤溟的怀中无声落泪。
萧凤溟看着她这样伤心,忽地道:“无双,有时候一件事并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什么?”聂无双抬起头来,泪水还在眼眶。可声音却已发紧。
萧凤溟看了她许久,这才慢慢道:“朕十六岁登基为帝,到现在已经十几载。朕经历过很多,也曾以为自己亲眼看到的就是事实的所在,其实很多时候,自己看到的只是有心人想要呈现在朕眼前的,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令聂无双混乱的脑海猛地一个激灵,她不由怔怔看着萧凤溟,手无意识地揪住他的龙袍一角:“皇上的意思是……这事并不是顾清鸿所为?”
萧凤溟点了点头:“你想想看,现在的顾清鸿只是一介草民,他怎么可能绕过重重的御林军守卫与禁军的保护而带着弓箭潜入?更何况朕的行踪若不是亲近之人,根本无从知道。”
“可是……”聂无双声音猛地一紧:“可是他的本事皇上不可低估!”
萧凤溟微微一笑,灯下,他的笑容浅浅,可是蕴含着巨大的自信:“顾清鸿本事虽大,但是也只止步在皇宫跟前,皇宫大内守卫重重,他想要行刺朕根本绝无机会。就算是有心人千方百计,甚至故意磨去他羽箭上的名字,让朕以为就是他,但是这事依然不会是他做下的。”
“你只要想想,顾清鸿都拒绝朕的招贤,他对齐国的忠心天地可明,他怎么会蠢到行刺朕为齐国惹来麻烦呢?”萧凤溟耐心分析。
聂无双听到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顷刻间明白了萧凤溟的真正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引起两国的征战?”她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接踵而至的一个念头却更猛地撞入她的心中。
脑海中,一个声音懒懒在耳边……
“他是上林苑行刺的唯一嫌疑,皇上不彻查这件事不过是因为顾清鸿身份特殊,治罪与他恐怕会引起两国的邦交。现在你要是真的杀了他,皇上岂不是会怀疑这一切幕后又有人在指使?”
“……一切幕后又有人在指使……”
……
“啊——”聂无双猛地按住心口,低声惊呼。她明白了,她真正明白了……
萧凤溟见她脸色煞白,不由扶了她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臣妾……突然心口疼了下……”聂无双连忙低头,颤声说道:“臣妾只是……只是想到了那天……那天行刺的凶险。”
萧凤溟见她脸色发白,皱了剑眉:“快些躺下,你忧思太重,朕不该跟你说这些……”
他说完连忙传来太医。太医匆匆而来,望闻问切,又开了几贴安神的药方,这才退下。聂无双扶了额头,看着萧凤溟关切的神色,伸出冰凉的手握了他的,哀哀地道:“臣妾……真的害怕……”
“害怕什么?”萧凤溟极少见她如此脆弱,不由搂她入怀:“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吗?”
聂无双只是不吭声。这样沉默的她令他看不透她的心思。有那么一刻,他看到她眼中露出绝望,深深的绝望令她的神色也飘忽不定起来。可他再看之时,她已恢复如初,几乎令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睡吧,不要再想。”萧凤溟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暖意袭来,他更衣躺在她的身旁。触手处是他精壮的腰身,聂无双对他感激一笑,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寻了个安稳姿势,慢慢闭上眼睛。
长夜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聂无双睁开眼。身边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她看着睡梦中的萧凤溟,泪水慢慢滴落。
“对不起……”她的手轻抚过萧凤溟轮廓分明的脸颊:“我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做……”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秋意渐浓,深秋过后便是冬天,皇帝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今年的秋狩并未举行,后宫中也少了不少新鲜的话题与玩乐。聂无双见宫中日复一日沉沉,有心要让宫中多几分生机,特地举行了几次宫宴。
各宫嫔妃为了在皇上面前一展姿容,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偌大的“承华殿”中,众妃嫔济济一堂,热闹非凡,殿外已有了寒风,但是殿内却是暖意融融,恰似春天。
聂无双左手边便是敬妃,如今敬妃成了她掌管后宫事务不可或缺的好帮手,更何况如今敬妃膝下一子一女,地位更是稳固。
她在宴席之上,与聂无双时不时说笑,十分开怀。殿中舞姬随着鼓乐翩翩起舞,更是添了几分热闹。
聂无双端坐在凤座之上,身着十二幅绣金凤服,看着底下众嫔妃说说笑笑,心头的沉暮之气也散了几分。
敬妃饮了一杯酒,忽地问道:“今日谨贵嫔怎么没来?”
聂无双定睛看去,果然见雅贵嫔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她心中微微一顿,还未吭声。一旁伺候的伶俐宫女立刻上前贴耳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谨贵嫔说今日有些不适,恐会晚点再来。”
聂无双想起她被贬之后甚少露面,再想起她父兄的境遇,点头对宫女吩咐:“去,传本宫的谕旨,命太医前去为谨贵嫔请脉,一应药和补药若是不够就从本宫的份例里面扣吧。”
敬妃一听,不由笑道:“皇后娘娘仁德,谨贵嫔要是知道了也会感激娘娘的。”
聂无双闻言,心中微微一哂:这个后宫中谁都可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而会感激她,唯独不会感激的便是谨贵嫔了,也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淑妃!
她正想着,忽的殿外有宫人奏报:“皇上驾到——”
聂无双连忙离开凤座,拖着长长的裙裾,率领众嫔妃前来迎驾。她面上带着浓浓笑意,走到一半,脸上的笑意顿时微微凝结。
只见在萧凤溟身后跟着穿着一身云水青宫装,打扮一新的谨贵嫔。她手中抱着二皇子,身边还跟着一位含羞带怯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瓷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她头梳双鬟髻,发髻上一圈做工精致粉白的绢花,尖尖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不解世事的娇憨,一双眼生得十分美丽,忽闪忽闪,眼瞳如白玉盘上的黑珍珠,灵动可爱。
她身上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宫装,裙裾呈荷叶边状,湖绿色的宫装做工精致,用嫩黄色绣了小花,贴在衣襟滚边处,十分秀气。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探头探脑十分可爱。
连聂无双都要在心中赞一句,好一个灵秀的女孩!
满殿中的嫔妃都屏息凝神,一道道虎视眈眈的眼神纷纷瞟向那女孩。聂无双美眸对上谨贵嫔,在看到她眼中一丝冷冷嘲讽的神色时,微微眯起。
“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聂无双率领众妃嫔拜下。萧凤溟一笑,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她来:“梓童免礼。”
谨贵嫔这才上前,抱着二皇子跪下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身后的少女见她拜下,不由紧张万分:“表姐,这是皇后啊?”
谨贵嫔扯了她一下,把她扯得跪在地上,呵斥道:“还不赶紧来拜见皇后娘娘!”
她说罢对聂无双与萧凤溟谢罪:“皇上皇后娘娘恕罪,玲珑还小,不懂宫中规矩。”
萧凤溟哈哈一笑:“无妨,玲珑姑娘天真无邪,不必用宫中规矩拘束了她。”
聂无双亦是一笑,上前一步,亲手扶了玲珑,柔声问道:“你叫玲珑?果然生得十分灵秀标致,相貌也有几分与谨贵嫔相似。”
玲珑只见聂无双相貌如仙子,声音更是柔和悦耳,不由道:“皇后娘娘,你生得真美!”
“放肆!”谨贵嫔不由低喝道。
聂无双却并不动怒,她一双美眸似笑非笑地看定眼前的少女,越发柔和:“玲珑姑娘天真烂漫,谨贵嫔就不要叱责她了。再说玲珑姑娘远来是客。客人赞美本宫,本宫怎么会生气?来,玲珑姑娘,随本宫来吧。”
她说着握了玲珑的手步上御阶,命宫人赐了座,等安排妥当,她这才坐在萧凤溟身边。
帝后二人坐定,宫宴的鼓乐又重新奏响。聂无双举起酒杯与萧凤溟对饮,两人笑意晏晏,恍如一对神仙眷侣。座下,众人面色各自不同。许多妃嫔都眼含妒忌地看着那御座旁边的玲珑。
玲珑不多言,只是一双灵动的美眸左看看右看看,显得十分好奇。
敬妃心中见她如此,虽对她生不了什么恶感,但是却对带她来的谨贵嫔有了几分不悦。
“谨贵嫔不是身子不适,无法前来了吗?”敬妃淡淡问道,眸光一瞥,看向玲珑的方向:“没想到谨贵嫔不但来了,还带来一位俏佳人。”
谨贵嫔一笑,不慌不忙地举起酒杯:“这玲珑是臣妾远亲的表妹,平日藏在深闺中没有什么见识,这次来京城看望臣妾,刚好赶上了皇后娘娘的宴席,她央臣妾带她来见见世面,臣妾怎么能忍心让她失望?”
敬妃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原来如此啊。那本宫对谨贵嫔这份用心也十分钦佩呢。”
她说罢,饮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聂无双美眸流盼,眼角余光对上玲珑骨碌碌转着的明眸,侧头微微一笑:“敢问玲珑姑娘,来自何处?”
玲珑展颜一笑,明眸皓齿,十分明艳:“我老家是姑苏城,离京城好远的。”
谨贵嫔见她说话无遮无拦,连忙道:“玲珑,回答皇后娘娘的话要说‘回娘娘的话’不可自称我,要称自己为民女。”
玲珑一听,脸色垮了下来:“哦——”地一声,闷闷不乐,不再吭声。
萧凤溟闻言,回头微微不悦:“朕都说了不许拿宫规约束了玲珑姑娘。”
谨贵嫔一怔,低了头:“是,臣妾知罪!”
聂无双一笑:“谨贵嫔也是为了玲珑姑娘好,不过这只是寻常宫宴,不必那么拘礼。”
玲珑这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萧凤溟见她天真烂漫,不由莞尔一笑。玲珑见他对自己笑,那笑容似明月破开云彩,朗朗清明,不由红了脸,诺诺低了头。
这一幕被谨贵嫔捕捉到眼中,她正要得意暗笑,冷不防对上聂无双似笑非笑的一双美眸,那眼眸眼底的冰冷令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聂无双瞧着她低了头,这才若无其事地举杯与萧凤溟对饮。歌舞声起,似彩蝶翩翩,可看久了,来来去去也不过如此而已。玲珑瞧了一会,拉了谨贵嫔:“表姐,我瞧着她们跳得也不怎么样啊。比明姨跳得差多了。”
“那你可是要去献舞?”谨贵嫔笑问道。
玲珑吐了吐粉舌:“我可不会,明姨教我的我都忘啦。就吹笛子还凑合一点。”
谨贵嫔一听,顿时头大如斗。她恨铁不成钢地捏了她一把:“你这个懒丫头!”
玲珑被她捏得痛,但是也不恼,咯咯笑了起来。
萧凤溟被她的笑声吸引,不由笑问:“玲珑姑娘在笑什么?有什么趣事么?”
玲珑见他深眸中眼神温和,方才那脸上的臊热又涌上,不知怎么的,她说话也开始不利索:“没……没说什么,我表姐刚才说我……说我……”
谨贵嫔连忙笑道:“皇上恕罪,方才玲珑说舞姬的舞跳得没趣,臣妾正教训她呢。”
聂无双一听,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玲珑姑娘一定是才艺双绝了?”
玲珑一听,连忙摆手:“不不,我不会!我就只会吹笛子。跳舞什么的,我最头疼了。”
她的坦率纯真令萧凤溟不由开怀一笑:“你表姐恐怕在骂你是懒姑娘,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玲珑小脸上满是诧异,不由追问。
萧凤溟见她当真被自己一试便知,更是忍俊不住。玲珑从未见过有男子笑得如此从容俊美,他的俊颜如天上的神祗,声音是她听过最好听的,而他的眼就如一汪深潭,一眼看不到边……
她心中涌起一股模模糊糊的念头,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阿嬷说得是对的,皇上,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聂无双眼角看着玲珑失神的眼眸,心中一叹,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既然玲珑姑娘会吹笛子,今夜就为朕,也为大家吹奏一曲吧。”萧凤溟笑道。
“这……”玲珑还要犹豫,一旁的谨贵嫔一扯她的衣袖:“快点说遵旨!”
聂无双抬起头来,一笑:“是啊,皇上都如此说了。玲珑姑娘就不要推辞了。”
玲珑见此,只能领命而下。
“梓童,玲珑姑娘天真无邪,等等要赏赐什么才好?”萧凤溟侧头随意问道。
聂无双抑制住心中的复杂思绪,仰头笑道:“既然皇上喜欢,就赏赐玲珑姑娘在宫中多住几日吧。”
萧凤溟一怔,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聂无双已转了眼眸,看向殿中歌舞,手心一暖,聂无双不由看去,只见他的手握了她的手。她不由抬头,对上他的深眸,他的眼眸含着宠溺与无奈。
“你啊——”萧凤溟低头在她耳边道:“胡思乱想什么?”
聂无双心中涌起一股甜蜜,还未说什么,那殿中顿时寂静下来,一声清越的笛声似要穿破殿顶,令满殿中已喝得微醺的众人心中不由一个激灵。
御座上帝后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位青衣少女缓缓走来。她手执一支碧玉笛,笛声悠扬轻快,令人听了只觉得满眼花团锦簇,春光烂漫,令人心旷神怡。
她的面容在宫灯照耀之下纯净明丽,十指纤纤如玉脂,在笛上按转跳跃,十分好看。
这是应国寻常的曲子《花夜》,常在宴席中吹奏,节奏明快,深得应国人的喜欢。玲珑吹此曲,应情应景,更助酒性。
一曲终了,满座的人都回过神来,虽说她吹得技艺不算太出众,但是青衣少女,笑靥如花,无形中亦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萧凤溟笑道:“有赏!”有内侍拿来朱红色的漆盘,上面放着几个铸了猫狗兔子的银裸。聂无双美眸一转,看见谨贵嫔脸上掠过失望。
她心中一哂,不再看她。玲珑吹完,微微红着脸上了御阶坐在谨贵嫔身边。她似也感觉到身边谨贵嫔的不悦,低了头,只默默吃东西。
聂无双见她小脸低垂,面容沮丧,微微笑着安慰:“玲珑姑娘吹得不错。”
“真的吗?”玲珑脸上露出欣喜:“明姨也说我吹得好。”
聂无双见她天真烂漫,笑着道:“姑娘家会几样乐器,平时用于娱情,倒是不错。”
谨贵嫔忽地开口:“玲珑,你不知道吗?皇后娘娘歌舞双绝。堪称应国第一。”
“真的?”玲珑吃惊看着聂无双:“皇后娘娘人长得美,又舞跳得好。难怪皇上喜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聂无双一怔之后,付之一笑。萧凤溟微不可察地皱了剑眉,但是却并未说什么。
敬妃却忍不住开口斥责:“玲珑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皇后娘娘是贤惠仁德,所以皇上才会喜欢。”
玲珑闻言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低了头:“是,玲珑知错了。”
谨贵嫔淡淡哼了一声:“敬妃姐姐,玲珑又没完全说错,长辈何必和小辈计较?”
敬妃还要再说,却看到聂无双含笑对她微微摇头。她忍住心口的气,不再吭声。一场宫宴就这样暗藏波涛地结束了。萧凤溟照例与聂无双一同乘了龙撵往“承华宫”中而去。
玲珑跟着谨贵嫔恭送了帝后二人,她羡慕地张望两人离去的身影,正要回头与谨贵嫔说话,一抓,却扑了个空。
她回头,却见不远处谨贵嫔与敬妃正在说话,敬妃脸色沉沉,似在不满什么。她悄悄上前,躲在柱子后面。
敬妃冷笑:“谨贵嫔好深的心机,拉一个不知世事的黄毛丫头就想要塞给皇上吗?你这分明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中!”
玲珑浑身一颤,她一张望,这才发现宫女内侍都远远退开,在远处等着,她刚好躲在众人看不见的柱子后面被长长的帷帐遮住,不注意看是根本看不见的。
谨贵嫔一听,咯咯笑了起来:“怎么?敬妃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塞给皇上?什么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这话可不能乱说!臣妾担当不起!”
敬妃见她眼梢处皆是嘲讽,心中怒火更甚:“王晴宁!你别跟本宫打哈哈,什么表妹表姐的,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你也敢往宫里带!以后出了什么事就是你咎由自取!”
敬妃很少说这样重的话,谨贵嫔脸上的笑意顿时冷了下来,她欺近一步,杏眼中皆是冰冷的笑意:“敬妃娘娘,别以为你现在在皇后面前得宠,你就可以不可一世了,想当初在许皇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敬妃哪里去了?!再说这后宫中只能出一个聂氏无双吗?谁能保证以后没第二个?第三个?”
“宫中不就是如此么?得宠或者失宠,不过是皇上一念之间。皇上喜欢谁,谁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道理敬妃娘娘在宫中那么久难道还不明白?”
谨贵嫔看着气得脸色煞白的敬妃,轻抚了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唉,我们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后宫将来还是年轻人的天下。敬妃姐姐,你说是么?”
她说完,不理会敬妃煞白煞白的脸色,得意笑着走了。
敬妃气得扶着心口,这时走来一个看样子是她贴身宫女劝道:“娘娘何必和谨贵嫔生气?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呢。娘娘这一出头,谨贵嫔就会恨上娘娘了。”
敬妃扶了扶胸口,余怒未消:“本宫就是见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宫中好不容易又安稳了,她又来多生事端!”
那宫女低了眉,扶着她道:“娘娘息怒。这后宫来来去去不就是这样么?娘娘应该看开一点。”
敬妃一怔,苦笑道:“是啊,本宫应该看开的,唉……回宫吧!”
玲珑过了许久,这才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眼眶中已有了泪水。偌大的宫殿中散尽了歌舞宾客,一片狼藉,明明灭灭的宫灯在殿外的檐下摇晃,雕了龙纹凤纹的窗棂在光滑似水的地上印下斑驳的印子,看起来似黑夜中张牙舞爪的怪兽……
她这才陡然惊觉遍体生寒,急忙擦干眼泪,踉跄跑了出去……
……
龙撵中悠悠晃晃,聂无双斜斜依在萧凤溟的怀中,酒意上头,微微有些昏沉。
萧凤溟托着她,聂无双只觉得头上的凤冠沉得很,不由扯了下来,随意放在了一旁。凤冠扯住了她几缕长发,令她不由不适地皱了皱眉。
萧凤溟见秀眉微皱,淡淡一笑:“还在生气?”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一笑:“生气什么?”
萧凤溟见她又否认得一干二净,搂了她入怀,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许久才慢慢道:“你放心吧,朕不会负了你。”
聂无双忽地安静下来,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酸楚。这后宫从来不缺乏美人,更不缺女人。今日有玲珑,谁能知以后又有什么佳人冒出?更何况当初她入宫不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吗?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苛责谨贵嫔心思不正?
“皇上说什么呢。”聂无双收起心中的黯然,笑道:“好好地说什么负不负的话。皇上岂不是喝多了?”
萧凤溟听她如此说道,一笑:“不是就好。朕还怕你想太多了。”
聂无双抬起美眸,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萧凤溟轻抚她的眼帘,她的容色上染了酒的微醺越发楚楚动人。一双明眸似月下的潭水,令人越看越是忍不住沉溺。
唇上一点热意袭来,他已深深吻住了她的唇,辗转碾过,细细品味她口中芬芳,聂无双闭上眼,体会着这不同寻常吻。
龙撵幽幽,前面的宫道隐在夜色下,咋一看一眼望不到边……
……
第二日,聂无双在承华宫中接受众宫妃的请安。宫妃请安过后,不由对昨夜的宫宴有诸多非议。
有的冷笑:“这谨贵嫔也忒大胆了,那个什么表妹,谁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一看那眼睛就会勾搭人。皇后娘娘,您一定要好好惩治她!”
“谁敢惩治啊,皇上都发话了,谁也不能拿宫规拘束了玲珑姑娘……”有的酸酸的接口。
聂无双坐在凤座上,眸色未动,只是不紧不慢地品着香茗。
此时有内侍前来:“启禀皇后娘娘,谨贵嫔带着玲珑姑娘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话音刚落,方才说话的几位妃嫔都纷纷露出诧异。
“什么?玲珑姑娘过来请安做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宫妃,连采女都不算!”有的人失声叫道。
很多人脸上都是不以为然。敬妃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冷冷道:“不知羞耻!”
聂无双一笑,垂了眼:“就宣谨贵嫔进来吧,玲珑姑娘就请到一旁的偏殿中,好茶伺候,本宫等与各宫中姐妹说完话,再去看她。”
内侍依言照办,不一会,谨贵嫔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请了安,这才在一旁坐下,方才热热闹闹的场面陡然冷了下来。
谨贵嫔喝了一口茶,忽地笑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臣妾来的不是时候,怎么众位姐妹见了臣妾来,都无话可说呢?”
聂无双抬头似笑非笑地道:“谨贵嫔想太多了,各宫的姐妹话刚说完,要不你起个有趣的话头,让本宫也听听。”
谨贵嫔抿嘴一笑:“这说笑话的本事臣妾还是不在行,不过本宫的表妹倒是逗趣得紧。昨儿宫宴上,皇上可是十分喜欢呢。”
聂无双一笑:“谁不喜欢玲珑姑娘呢。本宫也喜欢得紧。”
谨贵嫔一听,笑道:“那臣妾就斗胆跟皇后娘娘请个恩旨,让她多待在宫中几日,好好陪陪臣妾,好好伺候皇后娘娘,一些宫规顺便也教导她一番。”
谨贵嫔话音刚落,敬妃就淡淡接口:“谨贵嫔说得是,是该好好教教玲珑姑娘什么是尊卑主次,什么是礼义廉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少了这两样可就毁了。”
谨贵嫔闻言,俏脸一沉,想要发作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她干笑两声:“不劳敬妃娘娘操心,这点粗浅道理她还是懂的。”
聂无双见她们斗嘴,忽地一笑:“罢了,今日就这么散了吧。谨贵嫔的要求本宫也准了,这宫里也没什么有趣的,玲珑姑娘喜欢就多待几日吧,就怕委屈了她。”
她说罢,众妃齐齐起身,恭送皇后走了,这才各自散了。
谨贵嫔心中欢喜,得意看了一眼敬妃这才转身走了。敬妃看着她的身影,转了身,追了聂无双而去。
聂无双见敬妃前来,知道她有话说,挥退众宫人,在内殿中斜斜依在锦墩上,笑道:“敬妃姐姐喝口茶,先消消气。”
敬妃见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不由急道:“谢皇后娘娘的赐茶,但是臣妾喝不下了,气都气饱了。皇后娘娘怎么没瞧出谨贵嫔狼子野心?还答应让那玲珑多留在宫中几日?”
聂无双一笑:“她是谨贵嫔的亲戚,就算本宫不准,她也能留着她住几日。本宫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至于狼子野心……”聂无双轻笑,美眸幽幽:“有狼子野心的恐怕只是谨贵嫔一人罢了。本宫瞧着玲珑倒是一点也不懂。”
敬妃叹了一口气:“真是不太平,这谨贵嫔还是淑妃的时候就不安分,如今却还要弄出这一出来。皇后娘娘也不要小瞧了玲珑姑娘,这种娇滴滴的美人儿,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心疼几分。”
聂无双看着敬妃,淡淡道:“静观其变吧。敬妃姐姐不要因此得罪了谨贵嫔,她这个人连本宫都不敢轻易低估。更何况你。”
敬妃闻言想起曾经淑妃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寒颤:“是,臣妾心急了。臣妾告退!”
聂无双看着敬妃退下,这才进去更衣换上一身素色凤服,拿下过于沉重的凤簪,由宫人领着到了内殿之中。
玲珑正手也不是,脚也不是地坐在椅子上,百无聊奈。她见聂无双前来,连忙“噗通”一声跪下请安。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聂无双扶起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上下。今日她穿着一件粉色宫装,依然清新得如花骨朵一般。实难想象,谨贵嫔是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儿,这样天真无邪,清纯秀丽,最容易打动男人的心。敬妃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玲珑姑娘久等了。”聂无双心中轻叹,面上却是笑得温和:“坐吧。”
玲珑见她除下沉重的凤服,容色越发绝美难当,不由看得出了神。聂无双见她心思单纯,撇开谨贵嫔的用意对玲珑此人实在生不起恶感,于是便与她说了家常。
聊着聊着,玲珑忽地开口:“皇后娘娘,我……我……”
“你有什么难解的事?不妨说说。”聂无双见她吞吞吐吐,笑着问道。
玲珑小心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皇后娘娘,我在宫中待几天就走。不会留下的。”
聂无双美眸中微微一缩,是什么让这昨夜还天真无邪的少女忽然之间明白了个中曲折。
她看定面前怯怯的清秀小脸,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你在宫中待多久并不是你能决定的。来了便不容易走了。”
玲珑一听,惊慌起来:“不,皇后娘娘,我我……我……害怕。”
“害怕?”聂无双抬起头来,笑着轻抚手指上金晃晃的护甲:“玲珑姑娘害怕什么?”
“我……我想要回家,这里离家太远了。我想娘亲,爹爹……”玲珑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想娘亲,想爹爹……聂无双心中忽地一酸。她还有娘亲,爹爹可以想念,自己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脑海中有一张枯瘦的脸一掠而过。梅婕妤临死前在她的怀中,干裂的唇一开一合:“……娘亲……回家……回家……”
她心中一颤,看着面前哭得不能自己的玲珑,伸手递给她一条洁白的帕子:“好好擦擦,想出宫么?求你的谨贵嫔表姐,求本宫是没有用的。”
她说罢转身要走。
“皇后娘娘?!”玲珑诧异地看着聂无双,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冷情:“难道后宫中不是皇后娘娘做主的吗?”
聂无双回头看着玲珑,眼中流露淡淡的怜悯:“你为何来京城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你以为凭本宫一句话,你就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了?”
“此时回头还有一丝退路,若是不肯,本宫也无能为力。反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聂无双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玲珑怔怔看着她窈窕的身影由宫人拥着消失在眼前,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开“承华宫”。
她刚出了宫门,过了一道拱门,就看见一位打扮隆重的宫妃立在廊下,玲珑见到她眼中的厌恶,心头不由一颤,上前拜见道:“玲珑拜见……拜见敬妃娘娘。”
敬妃慢慢走了过去,盯着玲珑的眼睛,冷冷淡淡地问:“玲珑姑娘为何而哭?”
玲珑见她面容熟悉,忽地想起昨夜就是她在谨贵嫔表姐面前说那一些话的妃子,心中不由胆怯,退后一步,支支吾吾地道:“没有,没……是我沙子迷了眼……”
敬妃眼中流露说不清的厌恶:“真的是沙子迷了眼睛吗?可别到了谨贵嫔面前就变成了皇后娘娘斥责你。传到了皇上耳中就成了皇后娘娘的错。”
玲珑听了不由睁大眼睛:“怎么会……会这样?不不……玲珑不敢!”
敬妃见她胆怯,却并不高兴,抬头看着重重宫阙,冷声道:“这宫中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好回家去,谨贵嫔一门心思走了歪道,你也别跟着她跳入火坑中!”
她说罢转身离开。玲珑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身后追来“辛夷宫”中的宫女,她喘息地埋怨:“玲珑姑娘,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万一在宫中迷路了怎么办?”
她看着玲珑眼底的水光,再看看敬妃隐约的身影,不由紧张道:“玲珑姑娘,是不是敬妃对娘你说了什么?”
玲珑摇了摇头,急步离开。
……
玲珑就在宫中住下,她的身份特殊,又是皇后亲口应允住下的贵客,谨贵嫔对她爱护有加,吃住份例都从自己那一份拨给她。聂无双知道后,吩咐内务大总管德顺为她送去过冬的衣物,还有赏赐下来的各色布匹首饰,不一而足,十分丰厚。
德顺见聂无双如此,埋怨道:“皇后娘娘为何要对玲珑姑娘这般好?”
聂无双一笑:“若是怠慢了她,到时候又有是非了。”
德顺冷哼一声:“哪个宫人敢如此碎嘴,咱家就拔了他的舌头!”
聂无双只是笑,玲珑住下之后倒也安分,没有半分出挑的举动,这恐怕并不是谨贵嫔愿意见到的。就是不知她又会生出什么事,但是聂无双见玲珑并不是一心想要留在宫中的样子,也就随她去了。
宫中相安无事过了几日。有宫妃说起秋高气爽,这一年重阳节一登高望远一定十分舒畅。
这倒提醒了聂无双,她吩咐下去,命宫中内务处合计一定要办好,敬妃与聂无双商议,今年的重阳节改在京郊的西山。那边山势虽然险峻,但是别有一番趣味。
问了各宫的妃嫔皆说好,奏报萧凤溟,萧凤溟也欣然应允。这重阳节之后,应京就要开始下起第一场雪,所以后宫中都期盼着。
聂无双也收拾心情,与敬妃事事一起参详。一日正在说话,有御花园中派人前来禀报暖房中的建兰开得十分明艳,想进献几盆给“承华宫”中让皇后赏鉴。聂无双起了兴致,吩咐抬上来。
果然见一盆盆开得十分娇嫩,红,嫩黄的,还有花瓣上带了紫点,十分稀奇。她本是对草木并无十分兴趣,见匠人养得好,不由对敬妃笑道:“左右在宫中坐得闷,不如去瞧瞧。说不定御花园中又有不少善养花的匠人培出新品来。”
敬妃笑着答应,于是聂无双便与她一起乘了肩撵向御花园而去。到了御花园中,虽已是深秋,但是也有不少耐秋寒的花儿开得十分娇艳。
聂无双挥退一大帮宫人,与敬妃边走边赏。两人走过花丛,却见只是寻常花色,聂无双不由失望,敬妃见她如此,安慰道:“也许好花都在暖房中,太早抬出来万一有了霜冻,岂不是浪费了宫中匠人一番心血?”
聂无双点头称是。正要转头,忽地见一位内侍抬着一盆建兰往外走。聂无双唤住他:“这是哪里来的花?”
内侍见聂无双问话,不由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聂无双心中疑惑,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若是内侍回答是御花园中暖房来的,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这般为难。
“还不赶紧说!”敬妃不悦道。
“是是……是睿王府送进宫来的,给了御书房中送了四盆,给皇后娘娘处送了四盆……”内侍额上冷汗淋漓,
聂无双脸微微一沉,拂袖便要走。忽地远远有说笑声传来,夹杂着少女清脆的笑声与男子悦耳的声音。那两人的声音这般熟悉。聂无双不由与敬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来处走去。终于在花木尽头的秋千看到一对男女。
那少女穿着一件粉紫色宫装,头梳双鬟髻,明眸皓齿,正是玲珑。她坐在秋千上,踢着脚,脚上绣鞋尖尖露出一点珠花,俏丽可爱。
那男子背对着她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一身玄青色常服,外穿火红纱罩衣,浓艳的服色若是穿在别人身,一定是压不住,可偏偏穿在他身上浑然天成,仿佛他理应如此。
聂无双见他的背影,本要离开,想了想,回头冷声道:“原来殿下在此。”
萧凤青慢慢转过头,许多日不见,他容色依旧,如鸦色的鬓发整齐束起。他看了一眼聂无双与敬妃,这才慵懒一笑:“原来是皇后娘娘和敬妃娘娘……”
玲珑一见聂无双,慌忙从秋千上跳下来,跪拜请安。
聂无双一双美眸定在她秀丽的脸上,道:“玲珑姑娘请起,远远的,本宫就听见玲珑姑娘与殿下的说笑声,是什么这么有趣,说来与本宫听听?”
玲珑红了脸,不知要说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放在萧凤青身上。
萧凤青哈哈一笑,亲手扶了玲珑起身:“怕什么,皇后娘娘在问话呢。说吧,方才你我在说什么趣事。”
玲珑见他眼中似笑非笑,带着她不明白的神色,心中不由堵得慌。方才她和他也没说什么,这时要真的问起来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有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敬妃不悦开口:“在御苑之中与男子亲亲我我,这成何体统!”
玲珑被斥责,眼中不由含了泪:“玲珑不敢!玲珑万万不敢!”
聂无双眸色转到了萧凤青面上,见他神情散漫,心中一叹,对敬妃道:“敬妃姐姐带着玲珑姑娘下去吧,本宫与殿下有话要说。”
敬妃暗自瞪了玲珑一眼,领着她走了。她以为聂无双是要训斥萧凤青荒唐不羁的举动,所以也并不怀疑。还特地把宫人领开去。
聂无双看着面前的萧凤青,许久不言。萧凤青微微眯了深眸看着她,邪魅的唇角一勾:“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聂无双美眸幽幽,看着他:“见与不见又能如何?殿下所做的本宫已经无法猜测,更无从阻止。”
萧凤青抱了双臂,轻轻笑道:“你都知道了?”
聂无双心中一紧,虽事已过了将近一个月,可听着他亲口承认,依还是会心中寒气冒出。那暗箭的无情、钉在地上一排犹自颤抖的箭尾清晰如昨日。
“你竟要杀他!”聂无双从唇齿中挤出这一句话。
萧凤青面色未动半分:“当然不是!若是我要杀他,你以为只几枝羽箭就能杀他不成?”
聂无双抿紧唇,眸色一缓:“那殿下是要嫁祸齐国?”
萧凤青一笑,他手中随意摘下一旁的花,放在鼻尖轻嗅,嗤笑:“你不会又忘了你我的盟约了吧?”
聂无双心中松了一口气:“本宫自然不会。”
“不会就好。”萧凤青抬起头来,容色在花色掩映之下,俊美得不似真人,他似笑非笑地道:“无双,这一次我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聂无双被他眼中的邪妄惊得微微后退一步。她还未回过神来,手腕已被他紧紧捉住。
“放开!”聂无双被他的力道惊得急忙挣脱开。他可不是疯魔了不成?竟在御花园中也这般大胆。
“你越来越怕我了。”萧凤青一笑,声音带着一丝她察觉不出的失望。
“殿下有要做的事,为何又要来招惹玲珑?”聂无双见他神色不悦,急忙岔开话题。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宫里宫外传得这般沸沸扬扬,本王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物呢。”萧凤青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丫头片子?聂无双美眸中流露嘲讽:“她的进宫难道与殿下无关?本宫以为谨贵嫔什么都与殿下提过。在宫中没有什么人是易于之辈。一个玲珑也许就是下一个聂无双。”
萧凤青闻言,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他看了她半晌才道:“不,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聂无双。”
他的声音这般笃定,听得聂无双心中一颤。她看着他的深眸,心底隐隐有悲凉:“是,不要再有第二个聂无双,不要再有……”
她说完,转身便走,留给他一个绝然孤寂的背影。
……
玲珑被敬妃带着,七绕八拐,终于隐隐看到了“辛夷宫”的一角飞檐。
“谢谢敬妃娘娘。”玲珑谢道。
“不必谢本宫!”敬妃冷淡地应道:“只是本宫还是要告诫玲珑姑娘。把希望放在睿王殿下比放在皇上身上更加渺茫。”
“什……什么……”玲珑不明所以,等到她听明白敬妃的话,脸顿时腾地红了起来:“我没有!……你你……敬妃娘娘您怎么可以……”
敬妃自然是不信,冷笑:“别告诉本宫你有没有这点心思。本宫见过太多女人想要登上这一辈子享用不尽荣华富贵的位置。可是她们都一个个失败了,下场也是凄惨无比。玲珑姑娘若是没有,你何必进宫,既然进了宫,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装。”
“你!——”玲珑又羞又恼:“你……敬妃娘娘为何一二再地污蔑玲珑的清白。”
“清白?”敬妃笑得嘲讽:“你若是要清白,乖乖回家待嫁便是。何必在宫中勾三搭四。外面的谣言已经汹汹,传言中你玲珑姑娘可是有备而来,准备捕获圣心的。可惜圣上天颜哪里是你能见就见的?”
“睿王殿下又是什么样的人,恐怕你还不知道。若是玲珑姑娘不信,你去问问,曾经的秋蒙姑娘是什么下场,你就会明白今日本宫跟你说的都是一片好心。”
“本宫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由玲珑姑娘。”
敬妃说完,冷然转身便走。
玲珑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任凭她再能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她不知哭了多久,眼前递来一条雪白的帕子。
她抬起泪眼,对上谨贵嫔带着怜悯的眼神:“哭什么?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让你消逝了斗志不成?”
“表姐,我没有勾搭皇上,我更没有去……勾引睿王殿下。”玲珑委屈扑到她的怀中:“他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傻丫头,在别人眼里,你就算什么事也没有做也是他们认定的那样。这就是人言的可畏啊。谨贵嫔慢慢地道,杏眼中流露出不尽的怨毒:”你又何必中了他们的伎俩,白白担了这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