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圈圈肉
第八章
从洛京到东吴的金陵,走了月余。魏折原还是没有消息,我虽然担心,也无计可施。
一路艰辛,一开始骑马倒也算了,我以前看马术比赛的时候,觉得盛装舞步真是帅呆了,主要是那身衣服帅气十足,因此特意求过父母,学过骑马。反倒是从渡口弃马,换坐船的时候,真是难倒我了。我一个南方人,居然晕船?何等的羞耻。要是让奶奶知道,她必定又会说起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如何划着小木盆在湖中采菱,小木盆又是如何翻倒把她扣住水面之下,她又是如何凭借高超的水性成功逃脱……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抱着一个阿决给我的小木盆,死死地扶着船舷,吐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双腿无力,虚脱地靠在一边,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上下、左右摇晃。
阿决面有忧色:“属下失策,竟然不知道少主如此怕水。”
艄公是个吴人,站在船尾,听不到我们说话。阿决说话也就不避讳。
我喘了几口气,疲惫地摇了摇手:“这怎么能怪你呢。不过话说回来,阿决,你倒是一点也不晕船呢?”
我记得她是一个纯种的回鹘人啊,回鹘人擅于骑马打猎,但是不善水。照理来说,阿决应该比我还晕船才对。
夕阳之中,阿决英气迫人的脸变得有些温和,看着我,又像是看着远处:“属下是一个战士。现在又是少主的护卫,理当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吗?
我望着她的神色,突然觉得很安心。是啊,无论世界线怎么变化,阿决是我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哪怕是最后她嫁人生子,远离了四国的纷争,还是会为了璃光,愿意重新蹚这趟浑水,她对璃光是绝对忠诚的。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正想说些什么话的说话,嘴巴刚一张开,又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如此这般。我和阿决还是成功到达了金陵,璃光原本就谈不上丰腴的身子,现在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这倒是时下妹子们减肥的一个好方法。
上岸之后,阿决二话不说,找了地方开始乔装易容,把我易容成一个干瘪的、大众脸的妇人,而她自己则换了男装,竟是异样的俊秀风流。并嘱咐我和她夫妻相称。
我直直地看着阿决出神。她这才看了我一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说完,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我失笑:“不是,只是没有想到阿决,不,是相公你穿男装会是这样俊。”
阿决愣了一愣,英俊而安静,嘴角一勾:“自到了吴国,夫——少主心情好了不少。”她本来想称呼“夫人”,可是到底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我心中一阵紧张,怕阿决看出我一个冒牌货。心中不由懊悔,真是被船晃得坏了脑袋,口没遮拦的,都快忘了璃光原本的性格。
我将头一别,收敛了笑意,假意看着秦淮的夜色风光:“人总是要往前看,不是吗?”
阿决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幕中的金陵湖畔,立在旧时的乌衣巷里,看着秦淮河中油灯映见的斑驳画船,大小画船数不胜数,又有荡漾开去的精致花船,歌妓们奏乐的声音。船桨划开去,一片水痕接着一片水痕,夜色如幕,流水潺潺,就像一副巨大的画卷,热闹又不显混乱。这就是我心中的金陵了,六朝金粉之地,连这岸边的风,都透着胭脂的香气和繁华的慵懒,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只有——醉生梦死。
我醉心于秦淮夜景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向我这个方向走近,渐渐露出了轮廓,抱着瑶琴,墨发白衣,风姿卓越,整个秦淮的浮华隐在他的背后。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多么耀眼夺目的事物,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我其实算一个挺警惕的人,尤其是洛京的族人们惨死的事情之后。但是对花砾,我始终做不到防备他.他就那样简单温暖地笑着,站在那里,我就觉得认识了他好久。
“璃光……”他抱着琴站定,狭长的凤目含情。
“花砾,你怎么来了!魏折原呢?”我惊喜地问。他来了,是不是意味着魏折原也赶上来了?
阿决拉着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神情戒备地注视着花砾,眼神称得上阴狠。
花砾这才像刚刚看到阿决一样,静静地打量着阿决。
后来,花砾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面色忧愁,摇了摇头:“那真是一个噩梦,我可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能接受阿决是一个女人的事实。”冷着脸的阿决睥睨了他一眼,硬邦邦地砸下话:“我也是好久才相信你是个男的。”每次他们吵架的时候,我总是受伤最深的,帮谁都不是,劝也没人听。
而此刻,刚在秦淮初见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像后来那样针锋相对和互看不顺眼。
我回握着阿决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手,简短地为他们作了介绍。阿决这才松开了握着双刀的手。我心里担心魏折原,又催促着问了一遍。
“这个……”花砾羞涩地低笑着,“那天跟着你们一起走着走着,都快到出口了,我居然累的昏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你们。怎么,魏公子他没和你在一起?”
我本来很高兴,可是现在又特别难过,闷闷地说:“他送我出来之后,自己又这回古墓里去了。”
花砾看我这样,眉头也跟着皱起,不过很快,他安慰说:“魏公子这身本事,要困住他恐怕是不可能的。多半是被路上的事情耽搁了吧。”
我只能点了点头,随口问:“你怎么会来金陵?”
他看着我,眼睛都在笑,好像我这样问他,他就已经很开心的样子:“如果我说,是为了弹琴给你听,你信我吗?”
我信你……个头。
第一,他怎么知道我会来金陵;第二,第二……我暂时还没想出来。
我原本想直接质问他的,可是想想太伤感情了,花砾对我、对魏折原一直都很友好,也没有显示出任何恶意,我不想用最坏的心思来揣测他。
他看着我纠结的样子,又浅浅地笑了起来,简直是一个专门用来魅惑人的妖孽。他看了看天色:“不管怎么样,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吧。”
我犹疑着。阿决依旧面目不善地注视着花砾。
他走在最前面,看我们没有动静,回身笑了笑,深深地看着我:“璃光,我来金陵是有我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他说这句话的说话,眼神特别哀伤,不知道是因为我不信他,还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自己的事情”。直觉告诉我是后者,但是看到他那样悲伤的眼神,我还真是有种过意不去地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我败给他了。
最后,我、阿决、花砾三个人一起去了客栈。我和阿决一间房,毕竟我们在装夫妻。晚上睡觉前,阿决帮我洗掉脸上的伪装,我这才惊呼起来,抓着阿决的手:“我明明易容了,为什么花砾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阿决脸色不太好,即便是突围洛京的时候,我都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我心里慌起来,推了推她:“阿决……”
她沉吟着开口:“少主,这个男人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阿决擦干了手上的药剂,有些出神:“他身上有一种超出范畴的了然,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预料之内。但是又不像简单的高人一等或者说傲慢,而是他真的……”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眉头紧紧地皱起,陷入了一个大麻烦之中。
我想了想,说:“我反倒觉得他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除了美得不像男人,其他倒没什么。而且,他也说了,他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才来金陵。我们也不用担心。”
阿决沉默着不说话,勉强点了点头,拿出我常用的、那个带有面纱的斗笠,给我戴上。
我一愣,心想原来还要出门。
阿决说:“少主,这个人只肯见你一个人,也不允许属下跟随。属下只想多说一句,千万别惹怒这个人,他是我们在东吴的保障。”
我应承了下来,又问:“那你呢?”
她说她会在这里等我。
我看她的神色,估计不是去调查花砾,就是去做其他更加危险的任务。因为阿决说谎的说话,眼睫眨得会稍快些,她自己还没发觉吧。既然她不想我担心,我也就微微一笑,不揭穿。
阿决将地址告诉我,又说了怎么走法,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走到。她嘱咐的仔细,恨不得自己跟我去,偏偏对方又开了要求不让人跟随。
我频频点头,让她放心。
走出客栈的时候,还感觉阿决的注视没有移开。我一笑,觉得处境还不算太糟糕,起码我身边还有阿决这样真心在意我的人。
街上依旧繁华热闹,这是一座夜城,晚上比白天热闹,这也是为什么阿决口中的“那个人”挑在晚上见客的原因。人多一点,总是好的,可以掩人耳目什么的。
我照着阿决的话,在乌衣巷内快步走着。突然看到前面石桥边,有一个白衣的男子出神地望着水中月,瞧着身影,是花砾。他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我有事在身,本来不应该去找他,可是看到他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落寞,我的脚就迈不过去了。
“花砾!”我拍拍他的肩膀。
那个人倏然转过身。低头看着我,一瞬间目光如寒霜,眉宇间戾气极重。
怎么说呢,他明明只是用平淡的目光看着我,但是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也跳得飞快,恐惧让我的手都微微战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都像是冰封了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子,剑眉入鬓,长得有些像花砾,但是男性化更加明显。就是这像花砾的几分,也足以让他成为颠倒众生的美男子。
我讪讪地收回手:“我认错人了,抱歉。”
他很有涵养淡淡一笑,完全掩盖了刚才那种让人心生恐怖的感觉:“凛时雨。”
我一愣。
“我的名字。”他平静地说着,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一副欠揍的样子。这人要是搁在现代,就属于那种不缺女人往上贴的男人,他则露出一种“又是这样的搭讪,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种女人”的表情。
谁他妈的要知道你的名字啊。
我朝他罢了罢手,对这种孔雀男没有兴趣。快步离开,我还是赶紧去找阿决口中的那个人吧。
慢着!等等!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东吴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