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二章
执灯的宫人引着我往外走,步子很小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走的方向却不是夜宴之地,而是内宫。
我心里惊疑,问:“夜宴结束了么?”
那宫人于是赔笑着说:“回姑娘的王后犯了头风痛,所以提早离了筵席,特在宫里等姑娘。”
“哦,原来如此。”我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宫墙之面,桂影斑驳,风移影动。我跟着这个执灯的宫人一路走着,往后瞥了一眼,阿凝藏身之处没有任何动静,她或许还在原地,或许已经离开。她冒险见我,只为告诉我今晚宫中不太平,要我马上离开。可是现在,该怎么离开,这人真的是王后派来的吗?若是,王后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回忆着东吴王后的资料,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记得是一个很庄重稳妥的王后而已。
心烦意乱之中,唯一让我宽慰的就是知道了王都里也有着回鹘的势力,大家都在为之奋斗着,复国的梦想从未停止。不是一个人在孤军作战的感觉,很好。
我一路跟着这宫人,自踏足内宫起,就好像与前殿的欢享隔绝,那饮酒作乐、歌舞笙箫的声音远远传来,显得那样不真实,这就是醉生梦死了吧。
内宫群殿,深烟散落,冷月如霜。一路走着,不是遇到当值的宫人,她们见到执灯的宫人,纷纷停步行礼,要等我们经过了,方才起身。看来是一个品级颇高的宫人呐,我心想。尽管如此,还是在怀疑着这个宫人是不是真的是王后派来。
我与王后没有任何交集,她忽然见我,这举动实在是不同寻常。若不是她找我,那又是谁敢到这宫人冒王后之名行事。
这一路我就这么盘算着,要是情况对我不利的话,我就马上逃走。得意的想:反正我背后背着瑶琴,只要我弹《东君》布置幻术,这些人可奈何不了我。自然的,也就有了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从回廊走到主殿前,执灯宫人对着殿前的宫人欠了欠身:“王后要见的璃姑娘带到了。”
那宫人朝我看了一眼,低声道:“奴婢这就去禀告。”提着裙摆小步走了,片刻后,又施施然地回来,“王后有请,姑娘跟奴婢来。”
我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有劳”,跟着后来的宫人往内殿走,执灯的宫人等在原地。
殿内金砖曼地,平整如镜,脚步声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上,赤铜鎏金的灯盏,枝杈展开的灯烛,灯光温和,照的内殿一片明亮。主位上坐着一个端庄的女子,王后的盛装还未换下,朱领蓝袍,领上绣密密的金蛇纹,是王后专用的翟衣。她闭着眼睛,揉着眉心,连护甲极尽奢华。身边有一个侍女为她轻柔地摇着羽扇,另有四个侍女立在内殿两边侍奉。
至此,我才真信了是王后找我,我自己先前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王后娘娘,璃姑娘到了。”宫人下跪说。
王后闻言,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一思索,跟着曲身行礼,刚刚弯腰,王后已经开口:“璃姑娘不必多礼,请坐罢。”
“谢王后。”我便坐在她下首的座位,离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样子。年纪很轻,五官谈不上出色,但是很端庄,她脸上的化很简淡,眉心和两脸颊贴着贴着时下贵族女子喜爱的珍珠花钿,头饰精美,翠飞龙口衔珠滴的凤钗,耳朵上还带着一对珍珠耳坠。周身珠围翠绕,一派贵气,却一脸哀愁。看来当孙昊的王后,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吴王后揉着眉心的手松开,脸上浮起些笑意:“突然找姑娘过来,实在是唐突了。”
我端着样子,朝她淡淡的笑:“王后娘娘哪里的话。”
侍女上了茶,茶香袅袅。王后手扶着额头,也不开口说话,一时间陷入僵局。
等了一会儿,我到底比不上她有耐性,便开口打破僵局问:“娘娘有什么事情找民女,不妨直说。”
她脸上又是那样虚浮的笑意:“让姑娘见笑了,本宫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我心里呵呵了一声,压下冷笑的嘴角:王后娘娘,您这是在骗三岁孩子吗?信你才怪,而且你刚才的样子像是要找人聊天吗?
“听丞相说璃姑娘游历过很多地方,像本宫这种困于深宫的人是没机会各地风景了,最多不过是南苑围猎,抑或是行宫温泉。”王后终于做出一副要开始聊天的样子。
听她的话,看来凛时雨没有泄露我的身份,我跟着淡淡一笑:“年幼家贫,四处奔走只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游历是游历了,却没有多少心思花在风景上,肚子都填不饱。”
她假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闻者伤心。”然后抬头温和地看着我,“所幸姑娘生得好,便是‘倾城’二字也担得起,无怪丞相宠爱有加。”
来了来了,我心想终于开始切入主题了,面上羞涩地笑笑,低下了头。
“本宫和丞相一样,唤你‘小璃’可好?”王后亲切地说。
我当然是一副不胜感激地样子:“民女惶恐。”
之后王后便开始问我如何认识的凛时雨,夜深了,原本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和魏折原滚床单,我压制着想要打哈欠的冲动,羞涩地编造着谎言:“初到金陵的时候,囊中羞涩,便落入了不怀好意的人的陷阱,是他救得我。”
“英雄救美的故事,虽然听多了,但还是每次都感动。丞相他很爱你吧?他是金陵有名的风流公子,肯为了小璃你收心,也算是一段佳话。”王后虽然温和地笑着,但是眼睛里并无甚笑意。
我心里觉得不大对劲,莫非这王后被孙昊气够了,红杏出墙,喜欢上了凛时雨,所以听说凛时雨要娶我之后,就找我过来,然后说这些酸溜溜的话给我听?
我假意哀愁地说:“爱不爱的,民女这种卑微的女子,哪里敢奢求这些,只是时雨他愿意留着我,我便是为他为奴为婢也是开心的。”我的牙酸得厉害,好容易挤出了一个“时雨”的称呼。
“傻姑娘。”她摇了摇头,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冷。
“他对我好,我便对他好。我这个人没什么心思,只知道这些。”我索性装下去。
王后短时间地沉默了,然后站了起来,缓步走过来:“本宫也是无可奈何,一会儿要是——”
她的话未说完,殿前的宫人就匆忙地跑进来:“王后娘娘,凛相大人来了,奴婢怎么也拦不住。”——王后未完的话是什么,要是怎么样?我全部的好奇都被勾了起来。
都怪这个搅局的人,我瞥了凛时雨一眼,他看上去居然一副着急的样子,气息不是很稳,额头上有细密的汗。
王后罢了罢手,挥退了那个宫人之后,朝着凛是雨揶揄地笑问:“丞相来的可真快,本宫刚刚还跟小璃说起你。莫非,是担心本宫会为难你的小妻子吗?”
“王后说笑了。”凛时雨似笑非笑的样子。
“重臣私闯内宫,这罪名丞相不会不知道吧?”王后脸上的笑意收起,幽幽地问。
“关系则乱,我没有想那么多。”凛时雨依旧是那种语气。
王后回说:“好一个关心则乱。那么,天黑露重的,加上璃姑娘又喝了酒,还是让她留在本宫这里罢,本宫可是真的喜欢她,她太讨人欢心了。丞相不会不答应吧?”
凛时雨眼中一寒:“陋妇粗鄙,言语多有不雅,我原就担心她酒后失仪,特关照了她不要喝酒。再者,实在不敢打搅王后安寝。只好谢过王后一番美意。”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二人像是打哑谜一般,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好吧好吧,再说下去倒显得本宫不通人情了。”王后失笑,掩饰地用帕子遮面,然后继续缓步走向我这边,衣袖抚过高几,面上的茶杯被碰倒,眼看着那白瓷茶杯就要脆声落地。
那一瞬间,我看到王后眸光如冰,透着杀机。
这碎杯是一个讯号,难道他们是想动手。在凛时雨之前,先除去他吗?那一瞬间,我脑海里转过太多东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动作,伸手接住了茶杯。
茶水不至于滚烫,但落在手上还是非常疼,我被这痛,烫得回神。
没想到我会接住茶杯,王后愣住在原地。四下里一下子安静极了。
凛时雨抢上来,捉住我的手腕,斥道:“你犯什么傻,你是琴师,手烫坏了怎么办?”
我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但是能感觉到凛时雨是真的动怒了,然后后知后觉地,背后一身冷汗——凛时雨刚才说了“琴师”……两个字?
我之前一直都是舞姬的身份,花砾教我习琴也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凛时雨会称我为“琴师”?思细恐极。
这时候宫人又来禀告:“娘娘,王上喝多了,正到处找凛相。”
凛时雨握着我的手腕,不再停留:“先告退了。”
他拉着我一路大步走着,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出了宫殿后,我听到他问暗中的人:“夜宴散了,北汉的那些人呢?”
那人答道:“都回了驿站行宫。”
凛时雨便不再问,反而看着我,皱着眉:“刚才为什么要接那个杯子?”
“摔杯为号嘛。她一定要留下我,大概就是为了牵制你。突然这么一摔,肯定是某种暗号,多半对你不利。我当时没多想……”我没有必要瞒他这些,我这么做,他肯定觉得我特蠢吧。我愤愤地想。
“因为对我不利,所以你就接了。”他得出这个结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着,看上去真实了不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显得有些开心。
“手还疼吗?”他一路没有松开我的手。问的时候,难得的好脾气。
“还好。”我轻轻地说,万幸这杯茶凉了一会儿。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有往下说。
走廊另一端,吵闹起来,当先黄袍一人醉醺醺地跑来:“时雨,孤可找到你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玩一些刺激的游戏吧。”吴王在我们之前站定,醉得东倒西歪,靠在廊柱上,压低了声音,“孤想要你的小妻子跟我们一起玩。”
“好,都依王上的。”凛时雨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