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 年关
“此事不能多言。”吴择垂下‘摸’须的手,想了想后又道:“老‘药’师说过的情况,正逐步在应验,虽然叫人心忧,但我们也无可奈何。明天你们一起走了,前行一路你得更加谨慎了。”
江‘潮’的心情有些沉重,依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吴择垂眼思索了片刻,然后他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扯出一个布囊。看这布囊缝制的款式,口子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带子,重缝了数层,结实但也有些僵硬。这外表朴素,边角有些微破损的布囊,实际被吴择当成宝石坠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侧,看来颇为珍贵。
吴择从布囊里抠出一只小瓶子,‘交’到江‘潮’手里,然后说道:“这是血鸩,用毒物炼制的高凝血‘药’。本来我不打算拿出这样东西的,但不知道今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想了想还是给你吧。记得,这只能是在保命的时候用,像今天这种情况,则不必动用。”
鸩毒是入口封喉的毒物,那么血鸩又算是毒是‘药’?
江‘潮’略微犹豫了一下,知道吴择也是好意,终于伸手接过那小瓶子,指尖却忍不住轻微颤抖,他迟疑着问道:“若使用此‘药’,会有什么害处?”
“毒呗。”吴择感慨一声,“服食一粒,即刻叫全身血行麻痹,正如饮鸩止渴的结果。不过,要放干一个人的血,大约只要一刻时,气血耗尽则回天乏术,但如果以中毒作为代价来止血,事后用‘药’吊着命,总能多捱一两天,就多一两天的解救机会,如这般计算。这‘药’还是益大于弊的。”
江‘潮’双眼微睁,又问道:“那么谁能解此毒?老‘药’师?”
“也许是这样吧。”吴择轻声说道,“这‘药’其实是他给我的。他当时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不知是因为这‘药’太珍贵,还是他有什么不忍之处。”
站在一旁一直未‘插’言的陈酒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么厉害的‘药’,老‘药’师怎么也敢……”
话只说到一半,她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药’师廖世用‘药’虽然一惯重手,但纵观他这些年的作为。并无一次错过。如果否认这位用‘药’鬼才的手法。早在三年前林杉就得没命。
江‘潮’沉‘吟’了片刻后又道:“既是如此,用与不用似乎没什么区别了,除非老‘药’师能与林大人如影相随。但这怎么可能呢。老‘药’师是那么游散惯了的‘性’子。”
吴择叹了口气,说道:“这可能也正是老‘药’师不愿亲自将这瓶‘药’‘交’给你们的原因,他担心说出这‘药’的用法,你们会扣留了他。”
‘药’师廖世回‘药’谷的原因,事关严家纠缠四代的家族怪病,故而此事被掩得极严。不巧在场这三人里头,另两人都知道。唯有吴择还被瞒着。
但话说回来,吴择的确没有知道此事的必要。
陈酒和江‘潮’则因为知道严家怪病的事,所以也就原谅了廖世为了尽快脱身而耍的一点小心机。严行之的病的确拖不得了,林杉这边,如果平常多注意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廖世留下的这瓶血鸩。或许根本不可能会派上用场。
院中三人一阵沉默。就在这时,屋内传来林杉的唤声:
“江‘潮’。进来。”
此时外头天光正耀,若在平时,可能处在食毕午饭以后,人正处于慵懒状态里的那一个时辰,但毕竟不等于是深夜恰适休眠的那段时间。打了个盹,听见外面稀稀落落的对话声,窝坐在躺椅里的林杉自然就醒了。
从躺椅上坐直起身,林杉望着刚刚进屋的江‘潮’,说道:“那两个流寇审了么?”
江‘潮’微微躬身回禀道:“正在审,山良审那喽啰,司笈审那流寇头子,分开在两处。”
林杉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要快些,能今天解决此事最好。如果审不出来,也不能耽误我们的事,便只能杀了那两个流寇了结,所以不妨用点重刑。”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江‘潮’应声,侧目看了陈酒一眼,然后拱手离开。
吴择也意识到屋里存在的某个问题,只道了句“去后厨熬‘药’”,识趣的紧随江‘潮’后脚跟也走了。
这下,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刚才还在挤兑情绪的两个人。
十多年来,离离合合,断断续续,道不清情的两个人。
陈酒微低着头,绞着衣袖,只看了林杉几眼,压抑着嗓音说了句:“我去给你煮碗补汤。”紧接着也准备离开。
“酒儿。”林杉没有迟疑地叫住她,“我现在没有胃口进食,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陈酒心中某处动了动,表面上则依然平静,只淡淡说了句:“说什么?”
林杉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是厌弃我了。”
这话说罢,他放松双肩,又窝坐回靠椅内。也许是没有注意好姿势,肩膀伤处撞在椅靠上重了些,扯得他微微蹙眉,但很快松开。
陈酒看见这一幕,心里也是一扯,不自禁的就走近过去,拽了把凳子坐在他身边,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微冷汗。
以极近的距离观察到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的倦容,陈酒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终是狠不下心,不由得叹息一声。
“那你想说什么呢?”陈酒将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但语气明显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从刚才追着你到那土坡处时,我就开始在思索一个问题。”林杉脸上的微笑不知不觉间掺入一丝歉疚,话语微顿,再才接着说道:“误了你这么多年,我真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陈酒眼神直直望着林杉,清水眸底隐现困‘惑’。只沉默了片刻,她不再选择偏避,也不再讲求什么委婉,直言说道:“我也已经到了一个不能再等的年纪,既然你不喜欢。我再徘徊,对你也只是一种负担。”
“我喜欢。”
林杉忽然又坐直起身,这样一来。他与陈酒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感受到他的呼吸忽起‘波’澜,陈酒的心跳也快了半拍。
“我只是……发现得太迟……”林杉握起陈酒的一只手,缓缓开口又道:“……到现在才发现,我喜欢你,是不是太迟了?”
“嗯……?”陈酒怔住了神,过了良久。她才完全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她眼中便渐渐现出痴然:“迟了……但又不算太迟……”
“这真是我的幸运。”蕴在林杉眼中的笑意渲染开来,握着陈酒的手紧了紧。他是真的高兴到了心里。
陈酒望着他脸上温暖和煦的笑容,手里却感触到了些许凉意。想起刚才在外院,吴择说的那些话,终于得到的喜悦,很快又被一种虚渺但又挥之不去的忧虑所压制。
仿佛……得到了也不代表能一直拥有。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说呢。”陈酒手掌翻转,双手将林杉的一只手捧起,紧紧包裹着。“直到临走前你才肯说,对我是不是太残忍?”
“是的,”林杉稍微垂下了些目光,“我有太多地方对不起你……”他又慢慢抬起目光,“……直到现在,我才有了觉悟;时至如今。你还肯不肯接受我这个薄情之人的觉悟?”
“你真的……”陈酒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真的。喜欢你。”林杉将手从陈酒的双手包裹中‘抽’出,又反手握在了她腕上。轻轻使力,就将她从凳子上拉了过来,与自己一起坐在躺椅上。
陈酒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她的心跳已快了半拍,但同时她却又止不住眼中溢出泪来。她下意识里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望着他喜笑开颜,但她又不知道为何,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低着头,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怀里,将不辨悲喜的泪水深藏进他的心海。
耳畔,是他节奏分明的心跳声,她真希望这一刻永远如此,不食、不饮、不眠、亦不醒……
林杉微微垂眸,伸手缓缓抚‘弄’着怀中‘女’子如缎子般的漆墨长发,心里除了喜悦,更多的却是安宁。
需要的人与被需要的人相互紧紧坐拥一起,便是最美好的事,不再需要一语半字的描绘修饰。
……
不知如此相拥了多久,陈酒才恋恋不舍地支起身子离开那个怀抱,从躺椅一边上挪开位置,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
但她的双手依旧紧紧包裹着他的一只手。
他微凉的指尖,总算被自己捂得暖了些。
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防已经被自己攻破,完全占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陈酒心里先是一阵欢喜,随即又有些担心。将刚才在镇外碰上的事与今天过后林杉将要远去的所在联系一起,陈酒满眼忧虑,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一定还是不会同意带我同行,但一想到你将要去那样凶险的地方,我就安心不得。”
“放心吧。”林杉面含微笑,“以我如今的状况,只要江‘潮’他们还在身边,即便我想如何,最后也只会被他们拦住。”
陈酒心下稍宽。
“经过今天的事情,我才真正感受到,我有多么害怕失去你。除此之外……”林杉淡淡一笑,“……不得不承认,我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若凭此逞强恐怕只会拖累大事。所以今后行事,我自然会更为谨慎。”
这算是林杉当面许下的第二个叫人宽慰的承诺了。
但陈酒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着问了声:“真的?”
“真的。”林杉点点头,温言又道:“明天我留几个人,送你回京都,你在那儿等着我才能放心。最迟一年以后,我就回来了。”
这本来是极具有说服力的一句话,陈酒却忽然听出了别样意思,当即问道:“莫不是……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劝我回京都?”
“你怎么会这样想?”林杉面现愕然神情。
陈酒眼含一种不确定神情,尽量保持着平静语调缓缓说道:“你说过,你不会回京都了。”
“是,待到青川事了,我也该当避世了。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林杉望着陈酒,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必须带着你回一趟师‘门’。向我的师父禀明此事。北篱学派行运三百多年,对于学派规定,试图违逆的弟子不出六人,这一趟行程或许没有结果。也是为此,我一直不肯承认接纳你。但现在我既然决定了,断然不会再有虚言。”
陈酒的手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心中既喜又惊。
林杉的父母早逝。幼年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偏亲,在他拜入北篱学派后不久也故去了,如今对林杉而言。最敬重的长辈就是他的师父北篱老人。
若能见到这位长辈一面,对于陈酒而言,就是一种新身份的最大肯定。
可此举显然又与北篱学派的规定有着极大的悖逆。
但不可否定,林杉能做出这个决定,就决计不再是虚话,不论结果如何。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猜忌心太重了,陈酒面现愧‘色’。“我不该到现在还怀疑你什么。”
“是我没有先把话说清楚。”林杉微微一笑,“耽误你虚等多年,应该道歉的是我。跟我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惹你忧愁,你即便揍我一顿排解,我也甘愿领受。”
这话语虽不‘花’哨。但满含情意。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陈酒微微低下头,稍微假想了一下自己揍倒林杉的场景。脸颊两片胭脂‘花’就不禁绽开了。
“你这坏人……明知道我舍不得,偏要这么说……”陈酒咬着‘唇’低语,话说了一半,她终于坐不住了,将双手包裹着的那只手甩脱,起身跑了出去。
林杉下意识里跟着站起,追到了‘门’外,才意识到她的这种气恼,也许并不能算是气恼。
他在屋檐下站住了脚步,只是看着陈酒跑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挑。
林荫转角传来两声惊呼,看来是撞人了。
过不得多久,回来了一个人,但不是陈酒,而是端着一只碗的前任御医吴择。
“我问了江‘潮’,那流寇的箭锈污太重,便想着煮了这碗‘药’,防着伤口恶变。”吴择一边走近,一边解释了一句。
林杉含笑说道:“有劳医师费心了。”
“费心也就这一两天。”吴择淡然一笑,“进屋坐下再喝。”
两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林杉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然后就一口饮干见底。
吴择‘摸’了‘摸’下颚胡须,斟酌片刻后说道:“你觉得饮下这碗‘药’,像是在饮什么?”
林杉略作思酌后便道:“像饮茶,略为苦涩,但于口舌间并不为难。”
吴择又道:“那你饮茶是什么感受?”
“茶还是茶。”林杉平静说道,“我想它是茶。”
吴择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唯有清水无‘色’无味,不会改变本质。”
林杉想了想后说道:“用失去味觉的代价,换取听觉和嗅觉的敏锐增强,其实我应该还算是赚了。”
吴择微微摇头道:“这是病态的,不等于‘交’换,你还是当心点儿好。”
林杉面‘露’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吴择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又只是‘欲’言又止了片刻,并没有真的说什么。
“我能做的事也就这么多了。”吴择不再逗留,收了‘药’碗起身便出去了,只丢了句不具什么意义的话,“你安生点,别再跑去外面折腾,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他本来是想提那血鸩的事,但最后作罢,因为他恍惚觉得,这件事如果连廖世都没有向林杉提过,那么自己也该守口如瓶,才最和宜。
但是,为了什么理由向林杉隐瞒血鸩的事?吴择其实也还不确定,自己这么决定的凭据是什么,
林杉起身送吴择出屋,站在屋檐下看着吴择走远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亏欠了这个人许多。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情,吴择应该还舒舒服服待在京都,不至于被逐出太医局,名声还被败落得如此破落。
这种情绪没有在林杉心里盘踞多久,因为很快又有两个人进了这处院落。将他的‘精’神引向另一件事。
江‘潮’与山良一起走进来,看着江‘潮’手里拿着的一叠纸,字迹较为潦草。可见书写速度之仓促,应该是对那两个流寇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流寇的寨所已经审出来了,请大人过目。”江‘潮’在回禀的同时,将手中的审讯供状递给林杉,然后候立一旁。
等待了一会儿,见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说道:“大人或许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还没轮上,他们就都招了。”
林杉比了比两份手印签押明显不同的口供笔录。就见上面的内容却大致一样,他语气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事情似乎确如你所说,这两份供状上没有耍一点‘花’招。”
略微顿声后,他就又道:“不过,留个心眼也不多余,也许那流寇也知道我们会对口供才放弃反抗。如果刚才我们只留一个活口,没准便会宁死不说。”
山良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够的地方,连忙点头,脸上一片诚服表情。
江‘潮’没有参与这番对话,他只等林杉看完两份供状,然后就询问了一声:“那两个招供了的流寇,大人决定如何处理?”
“刚才见他们的出手。凶残且毫无商量余地。想必各个都是罪案累累,满手鲜血。”林杉微垂着眸。视线在两份供状中几行数据上重复扫视两遍,然后接着说道:“这等流寇,欺压良善,劫掠乡里,恶习已成惯例,便留不得了。”
江‘潮’拱手道:“领命。”
林杉徐徐说道:“寨子那边也‘交’给你们了,流寇要尽数剿尽,但‘妇’孺不杀,做得干净些。”
一旁的山良闻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灭匪寨,若有‘妇’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们的夫家作恶,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饿死也得被寻仇的人折磨。不如一并杀了,免得她们生来痛苦。”
林杉微微摇头说道:“这些‘妇’孺,吃用皆为劫掠所得,用生来受苦作为偿还算得了什么。让她们看清自己的过错,也让受过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恶的结局,这比直接杀了这些‘妇’孺要有价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恶念,如果善劝无效,那就要改用强行震慑。”
山良微微愣神,一时之间,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刚才建议的杀尽是不是错,此时林杉主张的留活是不是对。
林杉掏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分别在两张供状上落印,然后‘交’还到江‘潮’手中,接着又吩咐道:“处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将这两份口供递去关北府,物资收缴的事会由关北郡府兵处理。”
江‘潮’接下供状,质疑了一句:“此事不应该是通知沙口县县衙担管么?”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县衙早已被反震慑了,有些心忧他们扛不住。”林杉将刚才用过的印鉴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还是使得动的,再者也是防着一县衙司口风不严。如果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事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也罢。”
江‘潮’再没有异议,但也没有立即领命告辞,而是将盖了林杉印鉴的供状转手‘交’给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转‘交’下去。
看着山良走远了,江‘潮’折回目光,看着林杉说到:“大人,我们进屋详谈。”
两人步入室内,看着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随后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脑中思路,接着缓缓开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着空审出来了。那几个流寇虽然秉‘性’凶悍,不过他们会猛然袭击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确还存在一条别的理由。”
稍微顿声之后,江‘潮’便将他对那两个流寇的第二重讯问结果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林杉。
之所以江‘潮’会对那两个已经招供的流寇重复审问,这其实是依从了林杉的吩咐。然而关于这件事,参与第一次审讯的两个‘侍’卫却丝毫未知。
这是因为,重复审讯关系到林杉寻找师弟的事,对于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陈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听完江‘潮’的回复。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或许……岑先生是去了沙口县,估‘摸’着时辰。现在赶去探个究竟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林杉叹了口气,放缓双肩,整个人有些萎顿地倚在躺椅上,慢慢说道:“我会吩咐你去审,其实也只是想确认此事,但除此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动作。如果要追。早在离开客栈那会儿。我就会让你们追去。实在是时间太赶了,即便追上了他,我也没有时间带他回师‘门’学派。就让他在外头多逗留一年吧!决然不能因此耽误了我们这边的大事。”
对于林杉寻找师弟的事,江‘潮’虽然是后来得知,这却不妨碍他体会林杉的艰难用心。
找了十多年,一朝有了比较确切的行踪结果,却又要生生放过……江‘潮’看着躺椅上似在走神的林杉,内心有些不忍。
斟酌了一会儿,江‘潮’又道:“大哥。你可以写一封信,与岑先生做好约定。我带着这封信去一趟沙口县,不论有没有结果,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必了。”林杉摇摇头,“除了直接带他回去,我不想与他约定什么。”
江‘潮’‘欲’言又止。但最后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你退下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林杉慢慢磕合眼皮,“不要再想沙口县的事。只做好你自己的准备。”
江‘潮’当即站起身,默然朝躺椅上的人一拱手,然后轻步离开。
……
夕阳西下,但还未完全没入天西山峦,却如一团坠落的天火,将仿佛就挨在山峰上眷念不肯离散的云彩尽数点燃,霞光如焚,映红了半边天。
路上闹腾了一段,等到抵达沙口县,岑迟已经感觉颇为疲累,只想在入宿县里的客栈后,便沉沉睡去。然而当他一抬首看见了那“沙口县”的三字石牌铭刻,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被点亮,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倦意,‘精’神却渐渐又亢奋起来。
与他并肩骑行的中年道人方无这时侧目看了一眼,就见他略现病容的脸上神情有异,不禁问道:“你似乎有所感悟?”
“不,”岑迟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老道,你敢不敢奉陪?”
方无已经在半路上见过岑迟的癫狂,此时闻言只是连连摇头,神情微讶说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行在后头的高潜这时也劝了一句:“岑先生,未免余毒复返,在下劝你还是忌酒吧。”
酒能促使血行加速,的确有‘激’起岑迟体内余毒大爆发的风险,高潜此时说这话的确没错,也是一番好意。
岑迟闻言却叹了口气,并不领情,只摇头道:“无趣啊。”
……
入了县城,三人很快在“沙诚客栈”落宿。
对于“沙诚客栈”的情况,其实三人在还未到达的路上就已经‘摸’了底,这都有赖于远在京都府的相府所拥有的强大实力。
早在岑迟有意向北而行的时候,他的这个意思就由高潜以一张纸片递回了京都相府,并且很快相府那边就回递了路线计划。地图仍然是由卢舍勾划的,细致入微,至于行程上的注意事项,相府那边几乎等于给岑迟划好了方框,每走一步都有指引。
如果岑迟只是外出游玩几个月,这样细致的安排的确能让他在生活上省心不少,以便他能全身心投入到对路途风景的欣赏领悟中去。
但实际情况显然不是如此。
因而对于相府的细腻安排,渐渐就成了岑迟最为反感的地方。
而时至今日,因为在路上偶遇了陈酒,这令岑迟心里早就搁着的一个设想再次被翻出来,并且已然有了无法阻止的实施势头。
住店落宿,办理杂项事务依然由高潜在做。岑迟早就进客房歇了,方无则在客栈大厅叫了壶新茶,慢慢品味了一番,再才回自己的那间客房。
行至‘门’口时,方无刚要推‘门’,忽然听隔壁屋子里传来一声唤:
“老道。”
方无迟疑了一瞬,然后就步履偏转,进了隔壁客房。
房间里。岑迟衣着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正脸朝向‘门’口。与刚刚走进来的方无视线相抵。
方无面‘露’一丝讶然,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歇下了。”
岑迟没有接他这个话题,只是平平摊手:“坐。”
方无在岑迟对面坐下,又盯着岑迟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有事?”
“有。”岑迟点头。
方无视线微垂,思索片刻后抬眼又道:“还是想喝酒?”
“不止啊。”岑迟终于结束了一开口只蹦一个字的说话节奏。顿声片刻后。他才接着道:“跟你说个事儿,不知道你会不会恼火。”
听得他这话,方无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觉悟。挑眉说道:“我总觉得,今天你的脾‘性’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岑迟忽然笑了笑,然后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
方无微微愣神,他完全没料到岑迟会以这种方式回应他的话。
紧接着他就又听岑迟说道:“今天的我,的确与往昔的我有些不一样。”
“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岑迟将一只手掌覆在桌面上,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方才,我还在顾虑你会不会因此动怒,但现在,我想我是顾不了你的感受了。”
“难道……”方无忽然自桌边站起身,“茶棚里的事,还不算完?”
“那只算一个玩笑。”岑迟脸上的微笑渐敛。“玩笑已经结束了。”
“你真是有些疯了。”中年道人方无说罢就叹息一声。
“老道。你用词不当。疯不疯,只有是与不是。这不能用量词划分。”岑迟挑了挑‘唇’角,“并且,我还没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无此时没有半点心情与岑迟咬文嚼字,对此只是略显凉薄地哼了一声,语气不太友好地道:“那在茶棚里时,你还故‘弄’什么玄虚,凭什么天问?耍人很好玩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事到临头,其实我也会有些犹豫。”岑迟的视线从方无脸上挪开,落到自己覆在桌面的手上,缓言接着说道:“不过,关于此事,你其实也早就有预料了,所以这样曲折一道,也不能全算我耍了你。”
“看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方无再次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走人。
而直到他快要走到‘门’边,正准备把‘门’打开,他忽然听见岑迟的声音飘来,话语内容令他闪避不得。
“老道,别忘了你许给萧旷的事。”
方无霍然转身,眼中‘精’芒凝聚,牢牢盯着端坐在桌旁椅子上的人,却又一言不发。
岑迟依然稳坐椅上,表情一片平静,连覆在桌上的手也没有丝毫颤移,他只是随后又补充说了一句:“你可以不帮忙,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拦。如果你不想看见某个场景,可以先我一步喝醉了事。”
他的这番话刚说完,屋外恰好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来的人不止一个。而听那有些沉重的步履声,来者应该是身负重物,故而迈步有些吃力。
“客官,您要的二十斤竹叶青酒,小的给您送来了。”
怕送错了客房,搬酒过来的客栈伙计在‘门’外就直接把话亮名了,也算是最后一次凭货验主。
“有劳小哥,送进来吧。”岑迟招呼了一声。
十个陶坛,每坛装两斤的量,一共二十斤酒。竹叶青,入口清洌,微有刺喉感,如果不饮醉,实属闲暇之余手边常备酒水中的佳品。但如果嗜饮这种酒至烂醉,后劲上头,人则会感觉颇为难受。
这种酒不太容易在宴席上推饮,但却卖得还不便宜,所以在那些一心求醉的酒鬼群体里也不易推广,却成了文人墨客的最爱。浅酌一杯,即叫人心旷神怡。
这酒本来与岑迟的气质颇为融洽,但看他这召酒的总量,却又有些与寻常酒鬼无异了。
在送酒伙计递来的账册上签了字,等那伙计出去了,岑迟看向要走又没真走的方无,慢慢又道:“要醉吗?”
“醉了好。”方无返回到桌边,刚刚拍开一坛酒的封泥,他忽然又道:“说到喝酒,高潜一定比我更反对你这样不加节制,你觉得他会接受你敬给他的酒么?”
“不选择敬酒这一途,难道选择敬他几个‘女’人?”岑迟这话说罢,也已经拍开了一坛封泥,也不用杯盏,手掌抓在坛底就开始往喉咙里灌。
岑迟自从西行以来,几个月里近乎滴酒不沾,除了因为他自己并非是嗜酒如命之徒,也因为高潜在一旁的劝止。
不过,一路同行这三年来,岑迟不是没与另两位同伴对饮过……但,像今天这样牛饮的方式,方无还是第一次得见,如果是高潜在场,没准已经挥臂夺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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