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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4 新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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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还算顺利,只遇到两股阻力,有那四个傀儡在前带路,凌厉只需冷脸站在四人后头,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简短几句话,略施震慑即可。

在许多组织、部门,都是外严内松的格局,攻破外围防线,进入内部,脸认熟了就好办事。凌厉早些年刺杀“快刀门”左护法,以及刺杀“青野教”十四堂主,乃至后来到下河郡郡守府“割首”,从江湖到庙堂,见过的大多都是这么回事。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使他充沛准备后混入宋宅,要他悄然取走这宅子里任何人的头颅都不是难事。

然而不知宗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宗门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可即便如此,宋宅现在已经乱了,他来个趁乱打劫也不是办不成的事。取得了这四个护院家丁的信任,哪怕这信任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也足够为他作傀儡,带他在偌大宋宅里穿行自如了。

经过一路观察,凌厉心里已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盘算。

宋宅里有多少家丁,他在几天前短暂混入宅所中时,就已经查探清楚,此时数一数人数,大部分人应该还是聚到了后宅。至于四散在宅子里其它角落的哨探,拢共不过二十来人,在他直接跨过宅子正门的前一刻就翻墙匿入的乌启南应该能一个人拿下全部。

至于其他八十几人,为什么都聚到后宅,原因不难猜测。念头至此,凌厉忽然也有些心觉讶异,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年少女子。她到底有怎样的能耐,竟能招惹整个宋宅七成武力聚拢而来围捕,却未能被这群身体魁梧的壮汉一举拿下?

这年纪尚弱的姑娘,武功根基很扎实,但缺乏练习克敌制胜的招式,也不知道是哪个半桶水的师傅教出来的弟子。就凭她这基础,即便有再好的学习能力。也不可能在数天之内强大起来。

不待他再有多余时间细思此事。那领路的四个护院家丁便站住了脚步。他们面前的那间大屋,应该是这宅子里主屋之一。此时屋中灯火明亮,窗纸上隐隐映出两个人影。

在这间屋子的外围。站了一圈目光紧盯窗户纸上人影的护院家丁,看样子是准备伺机闯入。他们的精神看上去还算凝聚,只是他们的样子实在狼狈,各个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地上更是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吃痛哀嚎不已,嘈杂之声干扰听觉。连凌厉一行五人走近了,都还有大部分人未能察觉。

四个领路的护院家丁回头看向凌厉,其中一人正要开口,就被凌厉摆了摆手阻止。

而亮着灯光的宅子主屋外围。那些或站着或躺着、身上挂彩的护院家丁见着一个陌生黑衣人走近,先是纷纷脸上露出惊疑神情,但他们眼见凌厉一副泰然又冷漠的表情。再看那四个领他进来的同伙做了个手势,他们便又自觉压下心中质疑。在短暂时间内,信了此人。

凌厉眼神轻蔑的盯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骤然拔身上前,步履如烟,贴着墙根攀上了房顶,半屈一膝微微躬身,伸手拈起一片灰瓦。

尽管凭他的经历,已经见识过不少混乱的大场面,但此时当他的视线穿过小小一片瓦的空洞,看清屋内丈许地里的事物时,他还是有些觉得惊讶。

若他回忆得没错,这间屋子应该是这宋宅家主的书房,此时书房里两面挨墙的书架已全部横倒在地,书册撒得到处都是,并且多半册集的装订线都已断开,纸片或皱或残,如絮散落。书桌上的书写用具也已尽数拂落在地,精瓷洗笔被砸了个粉碎,笔架折断,备用的白纸既溅有墨,也溅有血,光洁的书桌上,已多了几道横来竖往的深刻划痕。

这间屋子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雅致物品,无一不遭损毁。

在生命的价值面前,所有事物都会被无情的贬值,这间书房的严重毁坏,或许就从一个另类角度,阐述了这两种价值的对抵关系。如果要修复这间书房,整理还原书架上的藏书,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不花上百两银子怕是不成。然而生命却只有一次,屋子里三个女子的争锋相对还在继续。

蹲在房顶的凌厉稍微辨识了一下,目前室内锋芒对抵的格局是,那个名叫莫叶的年少女子手握一把形状有些古怪的薄刀,刀锋已经架到她面前那个背向她的女子后颈处,看样子局势对她有利。然而眯眼细看又会发现,在莫叶的后方,一把长剑从一扇开着的门后头递出,剑尖也递到了莫叶的颈后。

这种扭曲的格局,算是怎么回事?

半蹲在房顶的凌厉眉头微微蹙起,迟疑了一瞬,他脚下未动,只是偏过上身,琢磨着以剑抵着莫叶后颈的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又掀开了一片灰瓦。

但当他视线垂落,看见的只是失望,因为这间屋子的瓦下格挡了毡布。

凌厉对此有些疑惑,放置了诸多藏书,本该十分小心注意防潮的书房主屋,瓦下并没有垫毡布,反倒是偏房有此讲究。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就自然想通了。春末夏初的梅雨季节,拣瓦扫尘,对屋舍进行维护,以防夏汛到来漏雨,这是海滨京都居民每年逢了这个时节都会进行的一项工作。前几天他大约也是借了这个机会,才得以混进这偌大宅院,将大部分宅子都查探了一遍。

忆及这宅子前几天还是一派和气,此时却凌乱得如贼匪过境,他忽然就隐隐唏嘘一声。

打乱了固有的生活格局,对寻常人而言,真的是一种短时间内无法接受的人生大变故。所以这个本性还算机敏的年少女子,才会这一刻犯了混的跑回来吧?

……

南昭金鳞军大营帐。

王哲按照莫叶的提议,重造了一座沙盘,为此颇费了一番脑力。而当这新式沙盘制作完成。与原先那旧式的沙盘进行对照,这其中的精妙处,便让帐中几位观摩着越看越觉得惊讶。

因为事涉军中机密,此时军帐中只有王哲、崔将军、莫叶、萧旷四人同在。

萧旷只往这新的沙盘中看了一眼,就似无甚兴趣般,慢慢踱步到一旁桌边坐下,悠然啜着热茶。

崔将军的反应则恰恰相反。他只朝沙盘中的阵地布置看了一眼。就如心神被其中的堡垒模子吸走了一般,又似忽然被人设了定身术,半天呆立着没动。连视线角度也近乎僵住了。

莫叶在看到了新做的沙盘后,内心也是颇为惊讶,但她表现出来的并不如崔将军那样痴迷,她只是越看越为清晰的发觉。这沙盘上数个堡垒之间的架构,很有些眼熟。

观察了片刻后。她转眼看向一旁的王哲,见他正好也向自己看过来,她微微一怔,然后才问道:“这地形。竟有七分像东仓!”

……

皇帝离京了,照说朝务繁忙,丞相这个笔杆子应该会很忙才对。可实际情况却叫知情的人惊讶。最近这几天,相爷一直在家休假。写字修性,喝茶养生。这假不是相爷请旨得来的,而是皇帝那边赏过来的。

理由也还说得过去,因为前些日子宫里出事的缘故,很多事务都压到了丞相案头,辛苦您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眠不休忙了几天几夜,于是现在给您放个假好好歇歇,俸禄半个子也不会扣,还有加赏。

这事儿若是搁在寻常人身上,像真正抱着一颗拥戴皇帝之心的人,一定会满心感激磕头谢礼,然后高高兴兴回家休息。皇帝的这种赏赐,对任何京官而言,都是在给自己脸上添光彩。而对于心思不纯的人,则会忍不住揣度皇帝的意思,不知道君主这是不是在变相的疏远自己?但也仅此而已,等过一段时间,帝心必然能看清了。

然而史靖此时的心情却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有点复杂。

他感觉到了皇帝是在疏远他,并且这种疏远是阶段性的,他并不陌生。但凡皇帝需要离开皇宫,并且很可能当天没法回来的时候,他绝对会找点理由,把京都官僚之首挪出皇宫范围。

他这个丞相,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却有联络之能力。借力打力这种事,皇帝当然清楚,关键一点还在于,皇帝至今还没有完全相信他,所以绝不会有大的松懈、给他盘轧力量的充足时间,总会时不时插手进来搅一搅。

而皇权,又是那么的强大,他就卡在一人之下这个位置了,即便想稍稍挪动一下,也是难比搬山。

从说服京中七成官僚发起了那场举国轰动的开城事件,一年又一年过去,至如今史靖已经辅佐新主十三年了。勤勤恳恳,无大过,有小功,是概括他的政绩最合适的词汇。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从一介布衣做到如今位置,无大过对他而言算是一个不小的褒词。他就是现在知足地功成身退,对他的一生不算憾事,大多数旁观的人也会是敬佩与羡慕大过嘲讽嫉恨。

可从内心深处而言,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想退。

然而在他明白的同时又疑惑着,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这口气具体来自什么缘由。

愤怒于皇帝的不信任?可是旁观史册记载,历届皇帝里头,又有哪一位是真正完全信任过某一位大臣的?这本就是奢望,并且皇帝的信任未必就是福,不是轻松就能享受的,自己应该早就看透才对。

不甘心低头于人?这个想法就更荒唐了!如今自己只需要向一个人低头,但在自己的身后,却有千百人要向自己低头。要知道自己的起点比龙椅上的那位,可是低了不止一级,如今已拥有这等殊荣,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或者说,只是因为自己的才华抱负没有得到伸展?这个念头如今说来实在有些飘渺。事实已经证明,即便没有自己,凭皇帝那个惯着布衣的金兰兄弟的能耐,也能将这残破山河重建出巍峨。除此之外,对方还有一样自己无论如何恐也无法匹敌的资本。那就是时间。

他很年轻……比起自己……他们都很年轻……

年轻可真好啊!

史靖轻声叹息,他说这句话时用的嗓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清。此时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幸好没有旁的人,所以他在叹出这句话时捏着笔的手突然一吐劲刺破了白色宣纸,也还来得及收拾干净,不惧以此泄露心迹。

将毛笔写破的素纸掀起揉成团扔进废纸篓。史靖自行重新铺了一张纸。但他没有继续练字,而是换了一支毛芯粗壮些的画笔,改练字为作画。

白纸上很快出现一座山峰之巅。史靖正在画的是一幅山水,而但凡画山,他总喜欢和习惯先将顶峰勾几笔出来。

他是一个习惯了在做事之前先找准自己定位的人,但又不完全局限于此。山峰之顶,还留有足够宽敞的空白。

一幅山水很快就画好了。今天史靖不仅字只练了一半就中断,随意作画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人的奇特,也在于此。不仅能用脸上的表情来表达情绪,还可以从行为举止方方面面来表现,当得起百物灵首之名。

……

一道暗红色的高墙下。一株从墙根夹缝里钻长出来的杏树安静的绽开了枝头的花朵。五片均匀对称的花瓣上,半片粉红如独具风格的画师吝啬的用笔尖蘸墨轻点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红内白的一个色彩渐变现象。接近无色的花瓣根部拼成一个小旋窝,簇拥着轻柔的花蕊,淡黄se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苏,在没有风的暗红色高墙下,挺直而安稳的迎接着晌午温暖的阳光。

今天是春启赏杏的日子,可是没有人来欣赏这株长在宫墙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却是像往年那样,准确的收到了天与地传来的消息,隔着一道道宫墙,与墙外杏杉道上的两列杏树一起绽开花朵。

不过,当日头偏西,杏杉道上的游人大多开始准备回家时,离重重宫墙后面这株独自开花的杏树外数丈处,竟有一名身着朴素的宫女拎着一只木桶慢慢走了过来。

木桶里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丝素绾的宫女是不是的换着手拎其行走。一段数丈远的石板路走过,她的额头不禁沁出些许汗珠,然而她一直没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这株长在墙角的杏树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气,带动了额头垂下的一缕柔发,也震颤了杏枝一端的几枚杏花。

宫女望着枝头的杏花微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只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后顺着杏树的树干,朝它的根下灌去。

陆续给那株杏树浇了几瓢水,宫女这才直起身,就那么拿着空瓢望着满枝的杏花,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开口道:“在这花开的时期,每天都得多喝点水,花才能开得水灵秀美啊!”

杏花纹丝未动,因为高墙遮风,也因为它根本听不懂人说话。

然而那位宫女却像是很希望这杏树能回答她一样,见杏树安静如初,她不禁面露一抹失落,淡淡的又说道:“叶姐姐,你什么时候能来找婉婷呢?我……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这宫女面色怅然的对着一株花开满枝的杏树说话的场景,若落在寻常人眼里,恐怕会以为她犯了痴症,然而心思敏捷一点的人则不难看出,她是在借物思人。

但是,正当这位宫女要再开口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略显悲伤的思绪。

“那边的宫女是哪一处的?不知道这别苑不能随便进入吗?”

杏树下的宫女闻声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正瞪着眼看向这边的两名宫女,她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就缓言说道:“我来给这棵杏树浇浇水。”

“水浇完了就快点离开,此地不是寻常宫女能久待的。”对面那两名宫女中,一位脸长且瘦如刀削的宫女语气不太友善,话刚说完,又斥了一句:“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今天且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定要向管这别苑的女官禀告。”

杏树下的宫女闻言微微欠身道:“我马上就走,烦扰到两位姐姐了,还请原谅。”她说罢就拎起木桶,往回行去。

这小小的风波看起来就要如此过去,可是当拎着桶的宫女缓步行过那两位气势汹汹的宫女身旁时,变故陡生。长脸宫女右手边一位嗑着瓜子,个头略矮的另一位宫女在拎桶宫女刚刚行过身边时。忽然横出一腿。直欲将那拎桶宫女绊倒在地。

可那拎桶宫女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模样,在这变故陡生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忽然精光一现。脚下步履在那矮个宫女突然横出的腿前陡然止住。她走得本来就慢,所以止步起来也容易,可即便如此,身体上的惯性让她还是趔趄了一下。似乎是为了防止摔倒。她原本拎在身侧的木桶忽然调转方向,临时变成了拐杖。向身前拄去,正好抵在那横在膝前的一条腿上。

“啊!”

矮个宫女腿上被木桶砸得一痛,仿佛那木桶忽然变成了匕首,刺到她腿部皮肉中去了一样。有些夸张的大叫了一声。同时她撒掉了手中还剩半把的瓜子,蹲下身捂起了自己的腿,嚎叫了几声后忽然一下子站起身。同时扬起的还有她那一双指短肉厚的手,用力向那刚刚站直身的拎桶宫女推去。同时大吼道:“你这刁婢,怎么走路的?隔这么远都能砸疼我的腿,你是不是故意的?”

拎桶宫女被这一掌推得一个趔趄,然而她的身形借势转了一圈,卸去了这突然而来的外力冲击,最后在丈许地外站住身形。她这一连串肢体调动的敏捷和流畅性,让她手中拎着的桶竟是连一滴水也没有洒掉。

矮个宫女身边的那位长脸宫女看见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神,旋即忽然大喝道:“你居然身怀武功?你究竟是何人?来这里有何目的?”

拎桶宫女被对方这一连三问弄得一怔,她迟疑了一下后,刚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话就被那长脸宫女截了过去,就听她忽然吊高嗓门大喊道:“来人啊!有身份不明之人擅闯别苑,快来人啊……抓刺客……”

她这话一喊出口,拎桶宫女的面色不禁微变。

然而她依旧沉默着,没有解释,也没有狡辩,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就在那名长脸宫女一通扯嗓乱喊后,当她以为马上要到来的将会是今天春启节首日,禁宫中增派的羽林军时,一个带着威慑力的声音第一个传了进来:

“恶婢,胡喊什么?!”

话音才止,别苑一面院墙的月门处这才出现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他的脚步轻缓,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压抑的怒气。

长脸宫女的目光在那少年人的脸上掠过,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她就看见那淡色衣着的少年腰间束的一道明黄金锦的腰带,瞬时间,这宫女刚才还一脸的强势瞬间崩塌,她几乎是摔下式的跪在了地上,同时也将身边那矮个宫女扯翻在地,两女朝那少年深深叩首,口中呼道:“奴婢拜见二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素服少年沿着小石子路疾步走近,他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两名宫女,而是朝一旁那位拎桶的宫女躬身拜道:“儿臣拜见德妃娘娘。”

这位少年实是当今天子的二儿子,仅他这身份就让跪地的两名宫女心生畏惧,不料二皇子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唤出了一位德妃,两名埋头伏地的宫女心中更是大骇,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

虽然旧朝在十多年前被废,但延续了近四百年的周朝所营造的一些制度大多还是有值得保留的地方的,并且也被广大民众所习惯,即便要一下子全部革新,在国本还未恢复之前,这种做法不免显得有些时机不成熟。所以昭国在货币、度量衡、法度等很多方面都延续了前朝的规制。

至于后/宫之中,一后四妃九嫔的格局还是没有变的。只是格局虽在,却未必处处到位,例如皇后这一位置就一直是空着的,四妃位置中,现今也只有一位丽妃,以及眼前这位着宫女装的德妃。

丽妃美貌,但一直未有所出。德妃在宫中的声誉极好,虽说早年在她身上发生过小产的事故,最近几年肚子里也一直没了动静。不过她今年才二十有七,太医局的太医们都未说她不能生产,以后会不会诞下龙子也未可知。

暂且撇下这些不提,仅凭德妃目前在宫中与皇帝的一女两子之间的融洽关系,再加上皇帝对她一直以来不见减淡的情意,即便她还未产下皇子,在没有皇后当主的后/宫之中。她的身份也是尊贵近乎东宫之主的。

这两名宫女想到自己刚才的恶劣行径。随便拈起半条,都能让她们背上难以承受的重罪,她们如何不怕!

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让这两名宫女有点意外。那位轻装便行的德妃娘娘并没有在身份公开后就立即朝她们发难。她只是先唤那位二皇子免礼,接着语气极淡的说了一句:“你二人抬起头来,我有一个问题,望你们如实回答。”

两名宫女依言抬起头来。当她们的目光对上那位衣着简朴的德妃娘娘平静的眼眸时,想起刚才己方的气势汹汹。这两名宫女双瞳微缩,忍不住就又低下头去,唯独脖子还是立正的,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忽然被打折了的稻穗。

“本宫问你们。方才为什么张口就喊‘抓刺客’?”德妃平静的眼眸中威意渐起,“还未弄清楚事实就夸大言辞,你们可知道这么一喊的结果是什么?”

跪地的两名宫女闻言不敢争辩。只二度伏身在地,连番告饶道:“奴婢知罪。请德妃娘娘饶命……”

“我说过要你们的命了么?”德妃冷哼一声,然后她自顾自的舒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又缓缓说道:“以后不要乱喊‘刺客’二字,若真有刺客闯入,知道你们两个是这等脾性,只需微一使计,这别苑周围的羽林卫是不是都要聚拢到这院子里来?那么他们真正要伤害的目标岂不是危险了?”

德妃将这份道理讲得十分浅白,那两名宫女能在无主侍奉的时候如此跋扈,当然也不是新入宫的人,不难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到这件事可怕的后果,两宫女不禁觉得后背一凉,连忙又叩首齐声道:“谢谢德妃娘娘训导,奴婢们谨记了。”

德妃看着这两人转瞬间就颠覆了的姿态,在心中微微摇了摇头,嘴面上则是吩咐道:“去取扫帚,把你们一路嗑撒的瓜子壳扫干净。这里是贤妃以前的居所,现在空置了,负责这里的事务应当是宫中最轻松的所在,你们若再敢如此怠慢,让本宫知道,绝不轻饶!走吧!”

“是。”两宫女恭敬应声,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才站起身,又是朝德妃以及二皇子福了福,这才急踏碎步离开。在走远了一些后,那碎步儿又化作流星步乱踩,二女如被惊到的兔子,慌不择路的飞奔远去,差点把刚从路的另外一端现出身影来的一个身着漆色劲装的年轻人撞翻在地。

劲装年轻人望着逃也似跑开的两名宫女微微一愣,旋即没再在原地多作逗留,直接奔向别苑内的二皇子。当年轻人走近二皇子身边,看清了苑内另外那位拎桶宫女的面容,他不禁目露惊容,似乎明白了刚才那跑开的宫女为何惊慌如斯,同时他一撩前襟,单膝着地,向身着宫女装的德妃拜道:“微臣拜见德妃娘娘。”

德妃点头虚空抬了一下手:“起身吧。”她看见那年轻人手臂上搭着的一条斗篷,又道:“天将黑了,快把那斗篷给二殿下披上。”

“是。”年轻人应声起身,抖开斗篷披在了儿皇子的肩背上。德妃见状放下木桶走近身去,细心替他整理了一下斗篷的边角,温言叮嘱道:“虽然此时已入春了,可你的身体由来就差,要防着春寒侵身,外出的时候可要多穿点儿,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谢谢母妃。”二皇子眸色一暖。不论是以前在北边守关时,还是后来建朝立国,王家家族内都是极重孝道,二皇子虽然不是德妃所出,但自其母亲三年前过世后,二皇子便如歆竹公主、三皇子那般,称德妃为母妃,私下里亦以义母为称。

环臂于胸前,束紧了些搭在肩膀上的斗篷,二皇子的目光在地上的水桶上掠过。开口又道:“母妃,刚才您不但没有惩罚那两个罪奴,还教她们道理,你对她们实在是太宽厚了。”

德妃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俩枯守在此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会敏感跋扈一点其实并不要紧。只要明白事理就行了。她们也是服侍我们王家的人,如果下人肚子里有怨气,侍主也容易不尽心了。”她说着。目光轻轻在二皇子身边的那位年轻人身上掠过一瞥。

“儿臣明白了。”二皇子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可不管怎样,您以后来这里的时候,不能把随侍宫女全部摆得老远。还是带上一两位侍女吧,以免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误会。今天正好是春启节首日。狼牙围城门户大开,虽然宫中也加派了羽林卫巡视,但母妃还是要千万小心。”

“嗯。”德妃含笑点头,她见二皇子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又问道:“你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听宫里的人说,杏杉道上的杏花开得正盛。儿臣心想,别苑的这株杏树是不是也开花了。所以就来这儿了。”二皇子在说话的同时,目光指向不远处围墙下的那株杏,接着将后面半句话说出口:“同时也想待在这儿,缅怀一下叶姨,她的祭日快到了,听人说,死去的人在祭日这天,灵魂可能会回旧居一趟,假若真能碰到她,我真想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她谈天说地。”

“唉……”二皇子说那话时,脸上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但这一幕让德妃看在眼里,她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你能有这份心意,你的叶姨在天有零,会感到高兴的,你父皇若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欣慰。”德妃说罢缓了缓情绪,然后微笑着又道:“贤妃可谓是女中奇人,天文地理似乎都又不俗的涉猎,想起在她生前时,每每与之聊天,一席话下来,总觉得获益丰富,只可惜老天擅妒……”

德妃说到这里眸中浮现一抹黯然,顿声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皇儿,虽然母妃的见识不如贤妃,但你以后若觉得闷,不如来找我谈谈心。近些年国势渐稳,皇上他却愈发忙碌了,有时我也希望能有个聊得上话的人聚一聚,我俩都是以前喜欢找贤妃谈天的人,应该会有不少聊得上的话吧!”

二皇子闻言躬了躬身:“待天气再回暖一点,儿臣一定会常来找母妃聊天的,到时候母妃可不要嫌我这个病怏怏的儿子惹你困扰。”

“你这话前半句我爱听,后半句以后就别再说了,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也是希望你能健康平安,绝谈不上‘嫌弃’二字。”德妃微恼了一句,然后她就又拎起身边搁地上的水桶,抬步欲走,“我先走了,天快黑了,你也不要留在这儿太久。”

二皇子长身一揖:“母妃慢走。”说罢,他又唤身边那位年轻侍卫道:“迟重,帮德妃娘娘拎桶。”

“是,殿下。”被称为‘迟重’的侍卫应了一声,然后就准备走向德妃。

只是迟重才迈出一步,就见德妃回转过头,挥了一下手示意其退下,然后温言对二皇子说道:“皇儿,你光顾着照应我的安全,竟这么快忘了自己?现在迟重就留在你身边照应,哪儿也别去,我自出去,有人候着。”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后只得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德妃没有再说什么,拎着桶踏着碎石子路,继续向别苑外行去。

侍卫迟重也没有再跟随过去,而是面向德妃的背影拱手恭声道:“恭送德妃娘娘。”

目送德妃的身影走远,莫入别苑院墙间的月门后,二皇子无声的在心里吁了口气,顺手就将披在肩上的斗篷褪去,扔到了身边刚刚站直的侍卫迟重怀里。

迟重望着搭在手臂间的斗篷,迟疑了一下,“殿下……”

二皇子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已提前开口截道:“无妨,我常年身上寒一阵热一阵,这会儿又燥起来,就不戴这个了,免得出汗后会更觉得冷。”

迟重保持着沉默,其实刚才他在听到二皇子说的话后,本来是想劝他尽早回去,但当他看见那位一直大小病缠身、体质极差的少年皇子下一刻就迈开大步向墙角那株花开满枝的杏树走去,下意识里他又将刚才那个萌生心间的念头咽了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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