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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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看上去近乎可以瞬间吞噬一切的火焰,起初只是在柴车上燃起,柴车垮塌后,那火焰才合着火灰在地表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但却只是因为这片刻的工夫,微湿的土地都要被烤焦了。
季五走到焚烧过后留下的一堆白灰旁,蹲下身伸出手掌,贴近白灰探了探,然后他侧头朝身旁的田七点了点头。
田七没有说话,只是与季五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对某件事便已明了。
丞相私底下吩咐的这类工作,田七与季五已不是第一次做了,手法娴熟得狠。他俩在这种事上的合作,也已经有过好几回。有些规则,彼此之间已经熟悉。
只是对自家府上的人做这类事,毕竟极少。季五在站起身走开时,眼中隐约滑过一丝复杂神色,但这一幕,站着的田七并没有看见。
等季五走开几步,田七便拔出包在衣服里的刀,在那一片白灰里拨弄了几下。一番检查,在确定没有完整的物品残留后,他握着刀的手,手腕微转,刀锋一抖,挑起地上两团烧变形了的铁圈,甩进一旁的幽碧湖水里。
这两个铁圈本来是钉在车轮上的铁片,现在已经成了这堆火焰里唯一的残存品了。如果留下铁片,则容易让人怀疑,为何烧垃圾连车也烧掉。除去这些,那一地白灰,便更加接近是烧掉垃圾后的残留。
刀锋回转,割下里衣的一截衣袖。拂去沾到刃口上的残灰后,田七收刀入鞘,重新将刀包进外衣中,然后侧目看向道:“可以走了。”
季五微微点头,与田七同行,此时的他隐约与来时有些不一样,离开焚尸地的时候,季五没有与田七并肩行走,而是稍稍落后了一步。
季五的性情有些沉默孤僻。田七早就了解这一点。所以并不计较。而且就算他有闲心与季五聊一聊刚才焚尸时的感觉,自也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季五与田七没有直接回史府,而是拐了个弯。一同走进无名湖泊旁那片佛钟渺渺的翠绿竹林。
田七与季五进了竹林。但绝非是要到座落在竹林深处的那所小庙里去礼佛。他二人实是要借竹林的密集遮挡。卸下身上地伪装。
等到两人从林荫间走出来时,他们披散的乱发已经整齐拢好束起,包着佩刀的外衣整齐穿回身上。佩刀则像平时习惯那般,挂在腰侧,
两人又来到无名湖泊边,并未细想那幽碧的湖水会不会含有什么伤身的物质,快速掬一捧水,洗了把脸。刚才出史府时故意抹在脸上的柴灰被擦干净后,两人已然恢复了属于十家将的那种精神气。
在湖岸边站起身,季五扫了一眼起了微澜的湖面,看着水中自己那扭曲了的映影,他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田七洗完脸,随后也站起身,他听到耳畔传来老搭档的叹息声,自然而然顺着季五的目光看向水面。
望着那并肩站着一同扭曲了的两道映影,他的眼中浮现片刻的若有所思神情,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舍不得?”
季五闻言,先是侧转头看了田七一眼,然后他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看开些,我们烧的只是三具死尸。”田七淡淡说道:“你并不是没亲手杀过人,怎么忽然像是有些不适应了呢。”
田七说完这话,拾步离开湖边,这一次他才是准备回史府去复命了。
季五紧步跟随在田七身后,但他的双瞳微微发直,像是有些走神。
他也没在意田七能否看见,在听到田七有询问意味的那句话后,就再次摇了摇头,终于愿意开口,缓缓说道:“背叛相爷,他们本来就该死。我只是在想一个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田七脚步稍缓,在他回头看向季五时,步伐稍微朝左侧挪出一些。他还是习惯与季五并肩行走,而不习惯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近乎悄无声息的缀在自己身后。
“这三个人若有来世,会不会成为一家人?”虽然季五的话中提到‘家人’,但他的嗓音里没有一丝温情,“那个男的,说到底是受那两个女的拖累而死。”
“如果那个男的不是孤家寡人,也许会像另外那两个护院家丁一样,不至于要死,只是被赶回老家种田。”田七也学着季五的样子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了。”
“不。”季五立即出声否定,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凉薄笑意,“我没想你想的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他们是一起死的,如果要轮回,应该也是同路。”
田七闻言微微愣了愣神,他有些惊讶于季五的真实想法。
默然片刻后,他忽然又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两个女的可不是温良之辈,玩玩也就罢了,家里若有这样的人,难以旺家,只会多生事端。”
“呵!旺家…”季五倏地开口:“你信这些?”
田七没有理他,只是继续着他刚才说的话:“除了满足那方面的需求可以凑下数,多事的女人,还是无胜于有。”
季五低头摩挲了一下腰侧摸起来粗糙得刮手的刀柄,没有再开口。
湖岸离林间小庙不太远,庙中有钟声传来,声音听来十分清晰。田七忽然在胸前合了一下手掌,不知算不算是在合什祈祷,他很快就松开了手,垂下按回在身侧的刀柄上。
……
尽管公主没能如时到来,但这点小意外最终是没能影响叶诺诺的买票计划。
每年春秋两季的海运时,朝廷都会临时开设一处商行。此商行联合东海口码头的几位商行舵总,发行一种票据,在海贸之期的前几天向京都百姓出售。
只有购买票据后,平民百姓才能登上码头建设的几处观景高台,近距离观看巨船扬帆时的壮观景象。
与春启节一样,这是京都百姓每年都非常有热情参与的节目。春启节有迎春和国典的意义,春秋海运则可以展示本国的综合国力。不过这二者之间还是有稍小的差别。
春启节到杏杉道赏杏,以及在赏花的同时,远距离瞻仰一下本国皇帝和京中高官办公所在的巍峨建筑,这些活动都是不需要花钱买入场票券的。只需要携带可证明自己是南昭人的户籍名册就行了。
春启节与国诞盛典年年都是一起办。但前者是对百姓开放的庆典,比较随意为之,而后者,则需要进行一些较为繁琐的仪式。但这两项庆典的举办意义都是一样的。即是为了庆祝国朝的生日。
春启节连续三天大开狼牙围城的大门。意义则在于南昭皇帝以国为家。请所有作为国之基盘的平民百姓到自己的‘家’来做客。
但春季海运的观景台是要百姓支付一定银钱,买了票券才能入场的。这除了是为越海商舰的安全考虑,在售票的同时过滤掉了某一部分可疑人员观景的权利。也因为海运的经营,本来就是朝着钱去的。
能赚银子的地方,南昭皇帝是一点也不含糊。他可以勤于恢复民生,让百姓尽早全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同时又不希望百姓把家里的余钱都储起来接灰。
皇帝要白银、要黄金,他要拿着这些作为交易筹码,购买一些很奇妙的东西。
他不但要丰厚的税收填充国库,作为稳定社稷的压轴宝,他还需要一些不透明的、只有他自己清楚账目细则的收入,搞一些正在试验中的奇妙事物。
他目前还不敢完全相信朝中那些前朝遗臣。不说那些人全都不是忠君良臣,但至少有一两颗老鼠屎一样的角色,让他头疼不已。可是那奇妙又让人禁不住热血翻腾的事物,目前还处于试验期,在未能量产出成果之前,这项事业就似处于水快结冰时,要想得到完整的一块,没有一丝纹痕,成形的过程中就不能有丝毫异动。
所以对于那个奇妙的研发项目,绝对要做到全程保密,而目前最要命的就是银钱必须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才能支持研发过程的连续性。
海运这一块儿的生意,是皇帝在燕家‘占’了陆地所有生意,几乎将要伸手到海上的时候,抢先一步全捞进自己怀里的一刀肥肉。
虽然说在皇权领主全国的时代,似乎当上了皇帝就什么都好控制,想限谁只需要一道旨意,想削谁有军队撑腰,但实际上如果一项事业已经在世间存在许久,形成一套成熟规则,人力操控的权术之刀,再锋利也没有那么快彻底将其砍断。
例如前朝历经三百多年,积累沉淀出的一套律法与国策。如果不是灵帝实在太过荒淫无度,又没有任人唯贤,导致国家大脑‘中毒’越来越深,倘若他能步步踏实的按照周太宗定下来的那一套国策认真治理,即便后头继位的皇帝没有新的创举,周朝再延续上百年,也不是没可能。
如今的南昭,也就是把前朝的国号彻底弃了,但国朝其他的建制,有九成都是沿袭前朝精要。南昭皇帝在这方面做的最多的,其实只是在原基础上进行修改补缺。
南昭建立之前,燕家的生意脉络就已经遍布全国。到了王炽把皇帝位子坐稳时,燕家行商的势力与财力,已经庞然到一个让皇帝都感觉到些微惴惴的地步。
运作起国家情报机构后,不难查出燕家趁南周战乱时,也赚过几笔‘国难财’,但如果要凭这方面的罪证,将燕家‘一刀切’,又会伤害到很多本土商人的基业,继而动摇南昭帝国的陆商大厦。再三权衡后,对于燕家这种商业活动中的庞然巨兽,南昭皇帝决定徐徐而图之。
他是一边劝诱燕家归附南昭,一边加紧步骤。以帝京为例,打造本国的一班子商人代表。只是这些都是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去操劳,才能建设出成果,但眼前正在秘密而紧张进行的一项事业,却是等不了了。
所以南昭皇帝只能握紧他完全控制住的海运,极力赚钱,并在这片领域上多开新路径。皇帝亲手主持募集的研发经费,大部分就是从海运里抽成获得。
并且每年两趟来回的海上贸易,到底能给皇帝带来多少抽成收入,没有旁的人能够完全窥见。
早在几年前。皇帝就将这项计算事务交给了他扶持起来的那一班子京商代办。如今陆商与海商之间已经划出清晰界线。货物上虽有交涉,但在一应账目数据上,海商拥有自己的独特性,这些数据还包括进口货品的底价。
除此之外。皇帝连出售观景票券这种办法都想到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花边生意的确能给南昭皇帝募集到一笔份额不小的收入。
普通的纸制票券。盖上皇帝特批的一种海贸大章,当天,再临时在京都守备师里调集一支军队出来。维护一下秩序,那几张草纸很快就换做雪亮的银锭了。
寻常百姓们本来是畏惧那种金戈铁马的阵仗的,但是看着这些庞然巨舰今时从海岸过去,数月后又从海那边回来,不仅人还是那一批本国的将士,船上还能载回许多本国不可有的好东西,这是十分神奇的事,而那场景是十分令人振奋的。
每年临时商行售票的时间都不长,毕竟观景台的位置有限,但愿意以及有闲钱来买票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
因为购买票券的过程中,有着更严格于春启节狼牙围城通检的一些章程,要进行身份核对后,依据结果出票,绝对不允许代买,要买票必须亲身前来,于是商行的门口一早就排起了长队。
关于防止代购票的举措,除了商行有一些限制,到了启航观景当天,码头那边的验票步骤也是很繁琐的。
不过,对于京都本地居民来说,只要自己不存歪心思,按照规定步骤用户籍证明购票,海运当天,再用自己家的户籍证明过检,买票全程还是很快捷的。
海运观景这活动,设立已有几个年了,一应细节都已经补遗操作得十分纯熟。
在人堆里排了一小会儿,果然见队伍缩短了好长一截,但是莫叶发现隔壁那支排队购票的队伍缩进得更快,不过这边的长蛇队里却没有一个人排到一旁去,是在有些奇怪。
反正此时闲着没事干,莫叶心里好奇,忍不住拍拍叶诺诺的肩,问道:“旁边那队人是怎么回事?”
对于莫叶手指的地方,叶诺诺只侧目瞟了一眼,随即解释道:“那里是卖贵票的,咱们这队人里,轻易不会有人改变主意过去换买。”
莫叶随即又追问道:“这票券里还有什么区别么?”
叶诺诺慢慢说道:“码头那么大,非常好的位置却并不多。海边有两种观景台,一种是专门为看海修建的,所处位置极高,而且是正对舰队,要拿到那儿的位置自然票价会定高点。但那样的位置如果不用票价限制一下,若过于拥挤,恐怕要出事。”
刚听她说到这里,莫叶果然就看见一旁的售票口推出了一个立牌,上书‘售罄’两字。
叶诺诺接着又道:“咱们买的这种票位是最常见的,而这种票券提供的观景位,实际上是这些天码头脚夫向船舰上运货的道路。待货物全部送上船后,这些通道就空置出来,供人驻足观景。启航典礼结束后,这些位置就要还原原来的用途。”
莫叶闻言点了点头,诚然说道:“这样的安排倒也合理。”
“那大小姐为什么不买位置好的票?你不是准备带王家小姐来的么?你就准备买这样的票招呼她?”一直没有说话,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小玉忽然出声,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虽说朝廷临时设立的售票商行,早就列出公告,不允许代购,但如果有人愿意冒点风险,明知不可为偏要违律,并且买了票后自己不去,把名额让给别人,在检票入场的那一天。还是能寻到机会,让不方便买票的人蒙混通过的。
小玉话中的王家小姐,其实指的就是歆竹公主。
因为公主姓王,在宫外人多的场合,叶诺诺一行人皆用这个称呼代指公主。与叶诺诺相处了几天后,莫叶也接受和熟悉了这一特例。
为了给歆竹公主代买票,叶诺诺少有的发了大小姐的威风,无情的把小玉的购票权夺了。而这原本是含有较高失败率的通过机会,到了叶诺诺手里,她便有办法扩大通过的成功率。
只是被‘恶主’夺走购票名额的小玉会比较委屈。偏偏她明知道买了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她还得来售票商行走一趟。心里挂着疙瘩,在售票行门口看到所有跟票券有关联的事物,就都会觉得碍眼。
随着排队的时间一点一点拉长,小玉心里的郁闷情绪也愈积愈厚。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叶诺诺与莫叶谈到贵票的事。心念偏移,积郁终于爆发出来。
而听到职为仆从,实则对自己来说。已如同大姐姐一般情谊亲密的小玉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叶诺诺心里也觉着有些歉疚于她。
但叶诺诺是绝对不会因此就把票权还给小玉的。
佯怒锤了小玉一拳头,她强言问道:“哎,小玉,你得明白,贵票不止是要多花钱。在那里,咱们可能会遇到权贵熟人,万一其中一人是六部哪位尚书大人,那便认得她了。咱们带着她,以她的身份,不是带去给咱们自己找麻烦吗?”
小玉撇了一下嘴,没有再继续抱怨,但也没有说什么表示服气的话。
叶诺诺她这样,迟疑了一下,语气比之前稍缓和了些的又劝了一句:“再说,竹姐姐如果在乎那些,她何必还跟我们在一起,她自然可以光彩无限的去那儿。”
听她说到这里,小玉忽然想起一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连声叫道:“我犯蠢了,高等票何止是会碰见权贵,还可能要看见皇帝陛下的御辇,这是找死啊!”
她一心急,不仅声音拔高了些,还习惯用起夸大的口吻,以表达自己的激烈情绪,但旁的人跟她又不熟,听到她的话,第一时间只会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她的话音刚落下后不久,周围就有几道眼光凉飕飕的扫了过来——当今天子,至少在京都居民心中,仁贤君主的形象是已经深入人心了的。
小玉的一句意气言语,失了妥当,很快便引来一拨人的不满。
冷刀子杀人性命,眼刀子则是要活剐了人的神魂,小玉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连带着叶诺诺也感受到周围气息里的不善,当即挥拳又锤了小玉一下,然后故意拉大嗓门说道:“陛下德恩浩荡,能见陛下一面是何其高尚珍贵的事啊,怎么能说…咳…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知好歹。”
她的话也含有夸张成分,但排着队的京都居民却买她的账。不喜欢某人被骂,大抵便等于喜欢某人被夸,这是比较靠谱的情感逻辑。
莫叶对周围人的眼光,没有太多感触,但她有些明白小玉错在哪里了。
不久之后,在买好票回来的路上,经过叶诺诺解释了一番,莫叶才知道,高价票除了对于看船舰时,站的位置会很好、很顺眼之外,还相当于买了一趟通向上流社会的搭桥过路费。
尽管那天观看庆典的人群里,即便有为官者,也会是有意着了微服便装而来,但那些高官权贵的权力和眼光不会因为着装的改变而削弱,某些有心人如果被他们‘看上’,那或许就可以比常人少走许多弯路。
除此之外,庆典的那一天,皇帝陛下也是必然会露面的。
虽然陛下不会逗留很久,发出钧令后就回去了,百姓们倒是可以留上大半天,直到船舰完全走远。可是,与部分便服而来的官员不同,皇帝陛下的到来,或许真是存在某种留贤的计划。
因为在观景人堆里直接被陛下留意,而开了功名路大门,走了捷径的有才之士,在往年的几次海运大典当中,也是有先例的。
因为这些原因和先例,贵票的购买群体里。也存在一些寒门书生,希望用惹眼的位置,赌陛下的一眼相中,这样的群体,又多是有些傲气的。
有些不屑此行的士子对这种现象总结了六个字:功名路,一票易,满含讽刺意味。
但这‘一票易之’的诱huo力,总是让一部分人轻视不了,竭力去尝试。
不过不管怎样,叶诺诺的求索点是非常简单而坚定的。她喜欢凑热闹。她就喜欢跟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在船舰之时,跟着大家一起高声呐喊。那种山呼海啸的感觉,很刺激。
最郁闷得还是小玉。叶诺诺的坚决。也标示着她铁定去不了了。
户籍证明什么的。虽然叶诺诺可以求父亲找关系弄份临时的,但人数上的变动却是改变不了的,票券以张数论人数。不会凭空多出来啊。
造假就更不可能了,官印或许有胆大妄为者敢私刻,但观景票券为了防止造假,盖章用的朱墨是工部特制的,无人可以模仿。
直到后来叶诺诺貌似悲观地说,也许公主那天根本就出不了宫,那这张票就还是小玉的,小玉听得一丝希望,这才转了笑脸。
莫叶则有些好奇,在心里暗道:海运庆典的场面,真的有那么吸引人么?
刚才她看着小玉脸上始终抑郁着的神色,差点有了让票给小玉的意思。
反正叶诺诺邀她来买票,挂的头衔也是叶府丫鬟的名目。出票的衙吏认得叶诺诺,因为叶正名曾去这衙吏家出诊过,衙吏记得叶医师的医治恩情,因而放了偏门,相信了叶诺诺的口头之词。
如此一来,如果她要让票,那算是伪丫鬟的票让给真丫鬟,转手手续容易至极。
与叶诺诺爱凑热闹的天大玩心不同,她偏向于喜欢安静专心的做学问。
但后来她见叶诺诺对明天与她一同去看船的事,越说心趣越高,而小玉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她才在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想让叶诺诺太失望。
离开售票商行后没走多远,三人就碰上了眼敛愠意,大步来回在街上走,四下张望似乎是在找人的叶正名。什么也不用多问,莫叶便知道这位长辈要找的人是谁。
一大早就跑没了影,到了中午饭点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回来,叶正名忍不了了,亲自带着家丁出来找。
知女莫若母这句话换到叶家,必须得把那个‘母’字改成‘父’字啊!
还好叶正名来得稍微迟了点,要是叶诺诺被其父揪着耳朵一边训斥一边往回拽的模样,被商行排队买票的那一大帮子人看着,估计叶诺诺以后可能要躲在家好长一段时间后,才能有脸出门了。
不过,尽管脸面勉强保住了,可是她前几天翻女学院墙的罪错还没完全消清,现在又犯错,这一趟被愤怒的父亲抓回去,她铁定也是没好果子吃的。
叶正名走时,把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家丁临时派给了莫叶,让他送她回去。叶正名只指了一个大致方位,那家丁便道明了。
莫叶见状,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做好准备出来找人的,连身边带着的家丁都这么厉害,诺诺妹妹你就自求多福吧。
……
京都内城北大门前的宽阔场地上,大清早就驶来了一行车队。
这支车队里的马车制式比寻常车驾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高度,而车队马车顶部的一角,都插有一面小旗。小旗是以黑色布料做底,上面用白色的丝线绣了一只展羽燕子。
京都商贾、甚至有一些百姓都知道,有这样旗帜的车队,都是燕家名下的产业。
篆在车身上,并以湛色漆描过的燕子徽记是固定的,每一辆车上都有,但燕子旗是活动的。这种小旗还分两种,白色燕子表示是空车行走,可空车行走是燕家商队很少做的事。
燕家家大业大,生意做大的同时,各项分工也是做得极精细。有货运来,即有货运回。来货在出发时,相关的资料已经先行至目的地,提前着手准备车队回返时要载回的货品,以此减少路程上的时间与物资的消耗。
这种高效率精配合的行商规则,燕家早就做熟得如可以信手拈来。
一般来说。燕家车队在回程时,可能会有一两辆车挂白燕旗。那也许是因为在来的路上,有少数马车出现磨损问题。
在回程的路上,为了保证货物的安全,燕家商会几个主要的负责人在商讨后做出规划,允许有问题的车驾挂白燕旗,空车返回,列入正常消耗。
燕家对载货用车的配置和改造修缮等技术,都是严格保密的,与他们家设立在创业总会的那个强大的运算中枢一样。是不外传的知识财富。
为了加快办事效率。所以才会用两种小燕旗区分车辆。待到达目的地后,马车可以不用清点,直接两派分开,一路卸货、一路入库待修。
但在今天清早。无论是城楼上的守兵俯视。还是城门口出入城的百姓闲眼平视。都能轻易发现,燕家长长的车队里,白燕旗数明显要多于黑燕旗。这表示车队里以空车居多,但这样的车队出城门的过检依旧慢得有点离谱。
从丞相府出发的三辆马车在行到京都北门,排在燕家车队尾巴上后,就一直没动,这么僵在原地都快有一个时辰了。
如果车队的车都是满载,可能通检的速度是要慢一些。可是明明有那么多车上插着白燕旗,这就让等在后面的人有些缺了耐心了。
丞相府的马车在停了片刻后,打最前面那辆马车上的车夫终于觉着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跳下车,跑到前面绕着燕家车队走了半圈,凝神观察了几眼。
然而他这么做,对于加快车队的通检出城,丝毫起不了作用。没过多久,这车夫便回来了,他没有找到燕家商队滞留的原因,而他眼中的烦躁之意更重了,同时还增了许多无奈心绪。
这车夫慢慢行返,并没有回他自己车上。他认为,反正这会儿车仍走不了,他回去也是干等,不如问一下负责此行的一个人,或许可以改变出城路径?
于是他跑到中间那辆马车旁,看见驾车位置上那人仍然不急不躁的端坐着,他斟酌了一下,压了压心里的烦躁后,才恭声问道:“高老大,你看现在怎么办?”
车夫恭声称呼的“高老大”指的即是那端坐之人,他本名一个‘潜’字,实际身份并不是马夫,而是相府十家将之一。
虽说十家将的排名,并非严格凭照个人能力高低为前后顺序,但高潜是个例外。他排在十家将首位,除了名序在前,他的智谋与武功综合起来,也是十家将中最强人。
尽管丞相没有指定过什么,但在私下里,十家将以高潜为领导核心,在大事上听丞相号令,在实施过程中,许多细节处则多与高潜商量,待他拍板定策。相府其他家将护院,乃至家丁杂仆,心里也都对高潜存有几分敬意。
在此次丞相指派高潜护送岑迟去西北寻医的事件上,也可以看出相爷对岑迟、以及对高潜的重视。
这一趟行程,将可能是越走到后面,就越渺茫而危险。相爷唯相信高潜可以胜任此行,这样的派遣决定,除了包含他对高潜忠主义事上的信任,还有对他能力的信任。而派其他人同去,怕是要去送死。
高潜深知这次远行,道险任艰,但这也愈发刺激了他要为相爷效忠的心意。
听到那车夫的询问,虽然对方的声音很恭敬,并且刻意作了掩饰,但高潜还是很容易就听出其语调中蕴着的急躁,他的回复只是平静而简单的三个字:“什么事?”
看到高潜丝毫不急,但自家三辆马车被燕家车队堵在城门口,是睁眼可见的情况,车夫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他指了一下前方不仔细看就看不出在移动的长长车队,慢慢说道:“小的刚才去前头看了看,发现这燕家的车队虽然在走动,但是走得实在太慢了。而且前面的车与车之间明明空隙已经很开朗了,但最后那五辆车却像是车轮子烙在地上一样,丝毫不往前面走啊!”
高潜沉默了片刻,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里满是决然意味地说了句:“我们不可能插队进去,再等等。”
车夫似乎心中早有计划,闻言立即开口,打商量道:“这不像是燕家行商的习惯,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高老大,不如咱们换一个方向出城吧!要是燕家这次运送的货品真的存在什么问题,要滞留在这里,咱们不能陪着他们一起干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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