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宋德
木头师弟这个名号很快传遍书院,但莫叶并不喜欢,因为她很容易就从这四个字当中嗅出一股轻视味道。
作为记名弟子,自然是要受到书院一定的区别对待的。最明显之处,例如书院幼学的课程,记名弟子就无法获得全部的听讲权力,而只能听一些基础的课程---哪怕课室内有空余的座位。
此时正值学院放冬假的时节,少学和正书院还能有不少少年学子们留下来刻苦努力。但他们愿意在大冬天不回去过冬假,坚持留在书院吃苦,这自然有他们必需吃苦的理由。实际上也是一个共同的理由与目标,那就是科考入仕。
不过这一点似乎跟幼学关系不大。幼学的学子只需要完成很基础的学业,没有科考的压力,甚至一些学子完成幼学学业就会回家跟着父母开始学经商。而此类幼学学子的家长送孩子来书院念书的目的,只是想让孩子从小在颇有名气的礼正书院渲染一下习惯和气质,并不指望他们取得什么功名。
学子们的目标明确,因而每逢冬假,幼学和少学与正书院中的学子们的去向也是截然不同。
这个时节,幼学分院的童生早已走得干净。原本为了让刑风在入学时不会那么尴尬,才会选择在这个清冷的季节送刑风来入学的刑老汉并不了解这个情况。邢老汉只知道,往年冬季他来县城兜售野味时,能见书院门前时常有学子出入,但他料想不到的书院分有的少学和幼学,并且目的性区别如此之大。
这样一来,作为记名弟子,原本就无法听教所有课程的刑风在书院整个冬假时节几乎成了闲人。
后来院长也觉得如此实有不妥,思量之后让刑风暂时挂名在少学。这样一来,当少学有文字课的时候,刑风可以坐在学堂中的最后一排旁听。而刑风本是记名弟子,少学中那些他无法听懂的课程正好也可以不用听了。
莫叶向林杉讨要少学课程表。因为莫叶是幼学童生,讨要少学课程没有用处,为此她费尽脑汁编了一个理由,但还是被林杉一眼看出她的目的来。
不过,林杉并没有直言拆穿莫叶的谎言,只是在将半个月的课程表交给莫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十五日、二十一日这两天,少学的文字课是诗词解义,邢风不用听课。”
莫叶很快明白师父的意思,不禁顿时心生感激。当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林杉温言说道:“在书院,你们是师兄弟,有交流是应该的,但要注意礼节和分寸。”
莫叶放心下来。那天在马车上,林杉允许莫叶下车是第一步;后来在茶楼上,林杉的承诺是第二步;今天,林杉能这么说是第三步。当初莫叶忍不住对雪的好奇想出门看看,却不光明正大的走出院子,而是偷偷爬上院墙,其原因就是一直以来林杉的管教太严。而这些日子里林杉对她从一到三的宽容与帮助,让她模糊的收到一条信息。
林杉允许自己结交邢风这个朋友。
而最重要的是,莫叶非常希望有邢风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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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一日,这天寒风依旧。清早莫叶依然是在抗拒着浓浓的回被窝睡回笼觉的冲动起床洗漱,却是在来到书院后瞬间精神起来。
因为她看见邢风的一抹背影入了少学课室,而今天在去书院的时候,师父在马车上告诉她,从今天起她将结束在藏书阁看书的书院学习生活,也要像邢风那样到少学听文字课。
同样是入幼学,同样是暂在少学、只听文字课,但她与邢风的书院身份却有着本质的不同———不,是与所有书院学子们都不同。开学后她理所当然的回归幼学,但邢风只是记名弟子,有着被除名的风险的他以后的路又会怎么样走下去呢?
从大门处随着众位师兄们缓步进入课室的莫叶走到最后一排书桌旁,她看了一眼端正坐于右手靠窗边的邢风,心中有着些微惆怅意。她没有跟邢风搭话,只是默默坐到了左手边窗户旁的书桌边。
对于倾尽全部精力吸收知识的学子来谁说,先生于课堂上讲的每一段话都是那么新鲜有趣,如同甘泉填满并滋润着他们空乏的大脑。
能在书院放东冬假的时节坚持留在书院继续学习,这样的学子里或许有一两个是被父母逼迫才这么做,但大部分学子还是抱着诚心在学习的。莫叶今天是入学以来第一次当堂听课,即便是越级听课,自己的年龄和资历与周围的师兄们截然不同,多少会自觉有些怪异,但她依然是满心的兴奋、好奇与认真,感觉堂课似乎也过得快了很多。
下课后,待先生离开,少学的学子们便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交流刚才学习的心得和讨论疑惑之处。做为旁听的童生,莫叶和刑风在这个时候便仿佛被大家孤立了一般。奇怪的是,作为整个课室中唯一同级的两个人,他们一左一右坐在课室里的最后一排,依旧没有说话。
莫叶是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在十数位少学学子面前凑近刑风,而刑风自夫子走后就一直埋头写着什么,专心到了极点,根本无暇去跟其他人闲聊。想必是这一堂课他听得太投入,等到下课的时候,他已经忘了莫叶也在这间课室内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少学的学子走向了莫叶桌旁,莫叶凝神细看才认出来,这位少年书生就是她刚入学时,在藏书阁的门口见过一面的宋德。
见莫叶盯着自己看,宋德面含笑意的对她说道:“莫师弟,听夫子说你本是要入幼学的童生,因为现在幼学的学子都回家过冬假,所以暂时安排你到少学听文字课。师兄我心中偶生一念,想一想不禁觉得这是一种奇缘。”
莫叶心里本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宋德那看似细腻的微笑,但她想到师父说过的话,只得默默忍下这份不悦。原本想三言两语将他支开,再继续想办法把刑风叫出去,不过忽然之间,她反倒因为眼前这个人脸上的笑意而脑中念头一闪,然后她就微笑着对宋德说道:“宋德师兄说得对,如果我是春上入学,恐怕无缘与师兄共坐一堂学习圣贤文章了。”
她说到这里已是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一边向刑风走去一边对宋德说道:“我学资浅薄,以后还得指望师兄多照顾。对了,这位兄台跟我一样也是幼学学子,巧的是我与他是同一天入学。以后我俩也许会有很多不解之处请教师兄,若打搅到师兄,还请你多多见谅,不要嫌弃。”
莫叶话快说完时已经走到刑风身边。她轻轻一拍刑风,见刑风抬头后一个‘莫’字就要说出口,她连忙双目微睁瞪了他一眼,只是这时她是背对着宋德的,所以宋德并没有看见。莫叶见刑风把那个‘莫’字给咽了回去,她这才身子一偏,让刑风的目光与宋德正看过来的目光碰触。
刑风入学后,已经在少学听了几堂课了,所以对少学的情况要比莫叶清楚一些,基本的师生礼节也已熟络,而这个一派好好先生模样的宋德似乎与每个人都和善,刑风肯定也是认识他的。就见刑风在看见宋德后立即行礼道:“宋师兄。”
宋德微笑着还礼,估计他也料不到刑风和莫叶之间曾有的渊源,所以他礼毕后便主动向刑风介绍莫叶。就见他目光一指莫叶,对刑风说道:“邢师弟,这位是莫师弟。”
刑风愣了愣神,好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他向莫叶微微一揖,神色有些古怪的说道:“莫师弟你好,我叫刑风。”
莫叶本来想悄悄朝刑风拌个鬼脸,但她想到师父的再三叮嘱,连忙收起那份戏谑的心,对刑风一本正经的一礼揖道:“我叫莫叶,见过师兄。”
见他两人互相打了招呼,宋德这才开口对刑风说道:“邢师弟,我见你在下课后就一直在写着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刑风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先生所教的字,我有几个没记住,虽然把字型写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念。”
刑风在年龄上只比宋德小两岁,但在文学知识水平上却与宋德差得老远。虽然这种差距并不是因为刑风对学习太怠慢的原因所造成,虽然宋德能很没有架子的主动关心刑风的学习,但这种年龄上的迫近,让刑风始终觉得难为情于向宋德讨教这么基础的问题。
十来岁半个大人了,身为书院学子却目不识丁,不论原因是什么,在大家愿意拿出包容心同情和理解刑风之前,书院存在这样的异类就是一桩笑话。
宋德听刑风把话说完,略一思忖后说道:“要不让我来看看,也许能帮到你。”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说得毫无架子,并且内藏谦虚。
文字课在少学算是选修课,选修的意义在于,夫子对文字的解义学子们无需死记硬背,只需有选择的学习,如果能有自己的见解则更好。文字课之所以成为少学选修课是因为课上夫子所讲的字词实际上都是少学学子们知晓的,夫子所讲的不过是固定的文字在变化的时代中意思所发生的改变。而这种选修课上,作为旁听童生,所要记住的东西很基础,难度却较高,但这种基础的东西却是完全难不倒少学弟子的。
刑风见宋德愿意帮他,感激不已。憨厚老实的他也不会说些假意推辞的话,连声道谢后就直接将桌上用白纸装订的练习册拿起,在宋德的面前他摊开白册,指着上面一个笔画写得有些生涩的字对宋德说道:“宋师兄,小弟请教你,这个字怎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