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危险的人
莫叶闻言笑声一滞,旋即凑近林杉身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往后院带,一边低声转述了夜行人说过的话。
在走到后门处,还没出门进后院时,林杉已从莫叶的话中了解到刚才她与那夜行人交流的全过程,他忽然滞住脚步,看着莫叶问道:“你跟他对话了?”
莫叶诚然点头,然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林杉犹豫了一下,接着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向莫叶解释什么,简略说道:“回头再告诉你,现在我先去把东西取来,你就在屋子里等着。”
“噢。”莫叶低声应道。看着林杉走入后院,她则就此止步,然而她的目光却没有就此止步。站在门框侧后方,莫叶探出半边脸,很容易就能看到厨房的方向。当然,她能成功偷看的主要原因还是厨房屋檐下的两个人不介,否则此刻,凭那两人的身手,要让她暂时‘变乖’一会儿,是很容易的。
在刚才莫叶去前院后,夜行人已经根据自己观察到的某人慢慢靠近后院的脚步声,提前将那坛子放到地上。待林杉走近,他能确定自己携带的东西已经准确送达,这才又是以一个倒飞燕子的姿态,从屋檐下绕了出去,蹲立于瓦顶上。
林杉见此情形,没有立即去碰那坛子,而是迈出屋檐下一步,朝瓦顶上的黑色人影举臂拱了拱手。
那夜行人站稳身形时有一滞,正好看见屋下那素衫文士的这一举。他的目色在迟疑了一下后,亦是朝林杉抱了一下拳,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身形依旧保持着急欲离去的姿势,所以这抱拳一拜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别扭。
夜行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仿佛他本就是夜色海洋中的一朵浪沫一样。来无源去无踪。这时,林杉才转过身招了招手,正准备缩回脖子的莫叶见状只得从门侧走了出来。
跟着林杉走进厨房,莫叶就看见他将那坛子拎进去后,从里面取出一个更小一些的坛子,然后用纱布蒙住坛口滤出汤药来。
当林杉将滤好的一碗汤药递给莫叶,看着莫叶一如往日那样三两口将一碗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吞下肚去,在静待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说道:“叶儿,以后若有我不在家的日子。这事就由你自己来吧。不过,虽然你需要服药的日子已经没多少了,但凡事还得仔细些。”
莫叶闻言愣了愣神。她看着桌上一大一小两个坛子,以及滤药用的棉纱布,最后目光移回到林杉脸上,眼露迟疑神情。
林杉也知道这个决定对莫叶来说,来得有些突然。所以语气一缓的又说道:“我说的也许只是预计,我一整天不在家的时候总是少的,你也别太担心什么了。”
“哦……”莫叶回应得依旧有些犹豫不定。
林杉微微一笑,说道:“你是不是应该拿出刚才面对那个夜行人时独当一面的勇气?”
林杉的这句话令莫叶想到刚才她对夜行人说的那番似乎是被对方否定了的话,一时才体会到自己刚才的说辞有多么冲动,说跟做始终是有距离的。她也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夜行人最后没有说话的只是摆了摆两根手指头。
惭笑一声,莫叶点了点头,面对林杉故作轻松状。也是等于在宽慰自己的说道:“倘若有这样的时候,我会尽力而为的,大不了做得不够精细,也就是吞点药渣。再不济,那册子的原本还在我这里呢!”
林杉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另外,这件事的细节你要尽量避开屈峡的注意。他如今上了年纪。我只想他的晚年能够过得平静祥和,所以能不沾手的事便不叨扰他吧!”
莫叶再次点了点头。对于林杉所说的这一点,她虽然明白的不是特别透彻,但大致能感觉得到,那位老人家真的是不适合再操心太多复杂的事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林杉快速处理着桌上的物件,莫叶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点什么。站在一旁干看了一会儿后,她见林杉将两只坛子还原成之前合在一起的样子,然后拎着它往外走。紧跟在后面的莫叶由那坛子想到夜行人的事,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刚才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是关于我跟那夜行人对话的事。”
林杉拎着那坛子走到后院一角将其搁下,转身走向主屋时才开口说道:“刚才我是想告诉你,以后但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截取他携带的东西,否则就不要去招惹。”
他这话刚说完,又是淡然一笑,道:“不过我忽然觉得这话对你说,似乎有些多余。今天若不是他所携的东西是要送到这里的,你又是间接接收人,或许你根本没有机会看见他,也不可能接近他。”
莫叶听了他的这番话后,下意识里问了一句:“这种人难道是很危险的吗?”
林杉点头缓缓道:“算是很危险的人——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当你触犯他所携带的事物时,以命护物,是他们的使命。”
莫叶闻言心生一念,在迟疑了一下后,她终是开口问道:“若刚才那人所携的东西并不是送来给我的,那我刚才的处境……发现他的踪迹,是不是就要被他杀死灭口?”
“如果你只是一个喜欢东张西望的平民百姓,刚才或许你能逃过一劫,但你说出了那番话,结果就可能是凶多吉少的了。”
“如果我身怀能制服他的功夫呢?”
“他将会护物而逃,或者毁物自裁。”
莫叶怔住了,她再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个东西堵着,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旦问题提升到生命的取舍这个阶层,无论是自己的命,还是他人的命,她便觉得于此任何一句话都会变得沉重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凭自己从小到大的特别成长经历而细致且深刻的明白生命的可贵,所以才会如此的连寻常人都不如的更加难以轻言生死之事吧!
……
京都外城,肖家酒肆。
每逢春启日,酒肆的生意就会清淡一点,原因很明显,皇家大院里栽种的杏花,的确要比肖家卖的酒更具有诱/惑力。
平日着空就在酒肆里花几枚铜钱要一杯涩酒,然后就占着位子一顿胡吹大气,半天都不肯走的酒汉们在春启节这天,只要穿戴干净,不袒胸露腹发乱如草,哪怕衣服上有补丁,人长得也不够俊俏,也是有资格排队行过那道狼牙城墙,到杏杉道上赏花的。
当然,他们并不怎么懂得赏花知雅意,倒是非常擅长找到平时喝酒夸天的粗贫汉子聚在一起,要么腹诽这个华服人是那处衙门里的官,干过什么坏事,要么就幻想着某位由丫环仆人簇拥着经过的富家小姐被自己英雄救美,然后以身相许的诸如戏本里唱演过很多次的戏码。
平凡百姓家的生活,除了吃饭劳作睡觉,平时的娱乐便是如此,只是这群脑筋较粗砾的苦工汉子们敢开的玩笑更大更高,春启节当天向百姓敞开门户的皇家大院无疑是给他们提供了最丰富的幻想生产地。
而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那么三天。
肖老板很理解这群人的想法,因为他也是贫民百姓的出身。而他之所以没有跟着去凑热闹的赏杏,是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待明天或者后天,那群去赏过杏的酒汉们回来,他们的聊资之丰富与夸张,必然会精彩于赏杏当天所遇事情的数倍。
他很喜欢这种与大家凑到一起的热闹劲儿,这也是他为什么喜欢赚钱,并且在这几年的生意积累中,已经攒够了到内城开更大的酒肆的本钱,却一直迟迟没有挪店的原因。
有时候生意人也是会为顾客而留步的,而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商人与顾客之间不仅交换了金钱与货品,还有快乐与感情。
像肖老板这样的生意,接待的多是周边固定居住的街坊邻居,他们不会太爱摆谱,聊资中有着丰富的生活信息,容易跟肖老板也来话,便很容易建立这种稍微高尚于生意关系、但跟朋友关系比起来又会清淡一些的特别感情。
生意的清淡,外加上这种特别的感情联系,使得今天肖老板在看见常常给自家酒肆供柴、半点也不会掺假的小潮忽然狂饮数坛酒时,心里会有些担心。当他看见小潮被那位在他眼里看来虽然温文有礼但陌生得很的素衫文士接走时,他又会心生疑虑。
最后,当他看见小潮和那素衫文士刚走,酒肆里另外一位性格以及行为异常稳固的壮汉有些反常的提前结账时,他居然会将事情的发展向那个方向想象,这一点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但他毕竟是个生意人,再如何担心,还是做不到朋友的那个份儿,至多不过是站在酒肆门后,长长的探出目光去看上几眼。
仅这几眼是看不见隔了一条街外,那个停止了惨叫呻吟、从一堆碎瓦瓷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的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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