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醉夜
儿子点了点头,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后,忽然说道:“父亲,听你提起林杉与皇帝的交情,儿子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父亲常教导说,做事,有时候可以高调的办,但做人需要习惯低调。那林杉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他何必在脚还没站定时,就惹来众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儿的头脑又灵活了不少。为父对此也有疑惑,只是这疑惑在刚才的席上是一点也不能说的,否则明面上他们会觉得我在退缩,先失了诚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动摇。共同参与的人少了,真正参与的那几人就得多背有些责任,也更容易被查出来。”
儿子的目光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父亲的意思是……”
中年人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转为神秘:“让别人冲在前面,水浑了,对我们自己也是一种掩护,做起事来也有缓冲的余地。毕竟我们傅家不是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们只是跑腿的,事败了,我们也不要替主角背罪。”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冷冽下来,语调定然的说道:“我们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里,要另外放几个特别的人。到了地方后,若看见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让那几人立即将带去的人全部灭口,尸体伪作易家的人。这样我们依旧能做到不对林杉动刀,也可以放着姓易的事败后可能会抓着我们的人反咬一口。”
儿子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翘起,比出了个大拇哥,沉声一笑:“父亲高明。”
……
从素菜馆出来,石乙送莫叶回家后,没有多逗留就离开了。
对于下午的所见所闻,莫叶在回家的路上就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惊讶。石乙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不是莫叶。所以情绪上没有收到太多主观因素影响。他选择立即回去
,是想再去看一次那些账簿,或许那些陈年旧账中,能再次找到一些具有实际说服力的东西。
在不了解事情的实况的前提下,任何劝慰的话,或许都是多余的。
莫叶到家后才发现,原本一直跟随在后面保护她的安全的江潮没回来。不过转想想,凭江潮那一身硬功夫磨出来的体格,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人为难的——即便他真遇到什么麻烦,也不是自己能够顾得到的。
其实此刻最关键的一个原因是。莫叶的心里有一个更大的疑惑和担心,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别的事。可是她在屋里等了一个时辰,江潮依旧没影。师父也还没回来,她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在刚才的等待中,莫叶也找同样干坐在厅中等林杉的屈老头儿聊了几句。从聊天的内容中,莫叶看出了,她的师父对这位枯守老宅几年的老仆人的态度。与自己是相近的,那就是机会什么也没有说。
屈峡对林杉所行所为的了解程度,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旧记忆力。并且这些陈年印象,他对她都还不怎么愿意多透露,因为这其中会不自觉的涉及到她父辈的事。
莫叶虽然能预测到,这可能是林杉早已叮嘱过的。但这种保护她的隐瞒,反而会让她更加焦虑。特别是在今天,当她看见那经过街道的仪仗队。感觉这些瞒着的东西像是露出某一角来的时候。
莫叶下午的见闻,在她回来之前,已有林杉派的人告诉过屈峡了,说林杉现在是除罪还朝,但具体会任何官职。还未定论。相较于莫叶的无意中看见,屈峡这种听人告知的情况就会显得和缓一些。
莫叶本想从屈峡那儿知晓。师父背了十年的罪是什么,可屈峡只是敷衍了一句“都过去了”,便不愿再多说什么。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半明半暗的,但是就是因为这种半明半暗的情况,才让莫叶有些沉不住气。
屈峡想劝莫叶早点休息,但见她似乎心情很坏的样子,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莫叶来了京都后还没有像今天这么焦虑过。虽然这些天也发生过一些事,但她随了林杉的性子,把自己的情绪均化得很平和。可是这一次,她看来是没法靠自己均化了。
这次的事不算小,另外,林杉的确隐瞒了她太多,哪怕这是出于一种保护她的手段,在某一方面来说,对她也是不公平的。
正当屋内的气氛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时候,虚掩的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莫叶和屈峡一齐站起身,目光穿过开着的大门,就看见江潮被一个陌生的青年人扶着走了进来。
浓烈的酒气随着两人的走近扑面而来。
那陌生青年将已经走不稳的江潮放在厅中的椅子上,然后朝屈峡拱手道:“屈伯,林先生现在和厉大人在一起。今晚有多位大人邀请林先生聚谊,特命属下带话来,林先生今夜不归,让你们不要担心,早些休息。”
屈峡神情迟滞了一下,见那青年人要走,才连忙喊道:“叫他们都少喝点。”
那青年人回过头时,目光掠过歪斜坐于椅上、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江潮,然后微笑了一下,说道:“林先生喝得不多,他一直在拉我等一行顶酒,身边还有厉大人,屈伯尽请放心。”
屈峡点了点头,脸上神情松缓了一些,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那青年人离开后,他转身走到江潮身边,轻轻推着他关切道:“小江,醒醒。”
江潮努力的睁大了被酒气熏晕的双眼,滞了滞后含糊开口:“屈伯……”
只说出了两个字,他忽然哽住了喉,然后捂紧了嘴就朝屋外跑去。
很快,前院就传来阵阵呕吐声。
屈峡追了出去,轻轻拍着江潮的背,待他这一轮吐完,就扶着他进屋去。
屈峡半扶半扛的把江潮带进屋内,放到椅子上,若不是有莫叶扶着椅把,走路已完全没有平衡感的江潮几乎要把椅子撞翻在地。
放下江潮后,屈峡长长舒了口气,对莫叶说道:“叶儿,你待在这儿照看他,我去厨房弄碗热汤给他醒醒酒,这么吐下去容易伤身。”
莫叶望着屈峡,闷声点了点头。江潮醉得太厉害,看着他那情形,她也有些担心。
“是莫叶啊……”
在屈峡走后,江潮忽然开了口。他刚吐完,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些。
“江叔,你怎么喝这么多,醉酒伤身。”莫叶不知道该对这样的江潮作何言语,便温言关切了一声。
江潮摆手道:“没事儿,都是帮林大哥顶酒,我多喝一些,他就能少喝一点了。”
莫叶想了想后问道:“只是顶酒,你就醉成这样,与我师父一起聚会的宾客有很多么?”
江潮点头道:“下午应该有人来禀告过吧!林大哥即将复职,他以前在京中就有不少朋友,后来新晋的一些官员中也有数人跟他有过几面缘分,这一回都是要聚一聚的。拢总起来算,人数的确不少。”
莫叶温言不禁嘀咕了一句:“酒有什么好,喝到口里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烧着一样,不明白你们大人为什么都喜欢这东西。”
此时哪怕是江潮已经醉了,他依旧出自意识中的把莫叶当小孩子看,所以他不会向一个孩子介绍酒的妙处。这会儿他见莫叶闷声自言自语,只是以为她在为她的师父担心,所以缓和了一下语调,出言安慰道:“你别担心啦,有厉大人顶酒,保准他不会喝醉。”
“噢。”莫叶表面上模糊的应了一声,心里则已在开始想另外一件事。一番思忖后,她就试探着问道:“江叔,那位厉大人酒量很好么?”
江潮随口赞道:“我还没见过有谁在喝酒这事儿上胜过他。”
“那他的武功是不是也很厉害呢?”
“当然,而且我的功夫就是他教的。”
“这么厉害……那这几天我师父都是和他在一起么?”
“是啊……”
“我听说那位厉大人肩负京都守备之责,应该很忙才对吧?”
“唔……”
当莫叶问到最后那句话时,江潮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间发出一个浊音。看他那样子,似乎是新一番的酒劲上头了,但当他紧闭了一下双眼,甩了甩头后,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瞳又变得明亮起来。
看见这双眼睛中的浊清变化,莫叶隐隐觉得,她刚才那一连番发问的真正疑惑所指,应该已经被江潮看出来了,她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瑟。
她本以为江潮接下来不会再理会她,或者会敷衍她,可没想到江潮并未如此,而是徐徐开口道:“莫叶,林大哥不能再总将你带在身边了。”
莫叶惊讶失声道:“为什么?”
“这一点你应该不难想通吧!”江潮用力揉了揉额角,吐着酒气的继续说道:“林大哥的身份已经摆上台面,有一些大人必须做的事要做,也就必会得罪一些人。然而这一次他把吏部尚书拉下马,虽然是皇帝亲手策划,但这几乎等于是捅了马蜂窝了。那些无主的疯子也许真会做一些疯狂的事,你这个时候离他太近,不仅不安全,而且还有可能连累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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