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欢宴(四)
众世家子弟被留在当场不得离开,而县令带着师爷、衙役、以及原告被告一干人等匆匆赶往秦府。
秦府管家得令,不明所以,只好战战兢兢接待了,还小心翼翼躲着白术和易安,叫二人哭笑不得。
在众人远远的围观下,洛阳几位有名的大夫轮流对秦老爷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凑在一处轻声争论不休。约一炷香后,他们纷纷摇头叹气。
“如何?”县令忙问。
“禀大人,”年纪最大的大夫上前一步道:“秦老爷之症状像是受了寒,可脉象却古怪至极,闻所未闻。小人们实在断不出……?”
“除了妖法,还有什么病症是所有大夫都断不出的?!”秦衡玉语带哽咽,恨恨地看向易安白术二人。
这么一来,周围原本还在怀疑的人都信了七八分,秦府上下更不用说,一个个好似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拆骨,以报此大仇。
唯有进门后没怎么说话的师爷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温声道:“诸位莫急,便让白公子看看吧。”
师爷李良,在洛阳素有正直之名。他这话一出口,倒也无人为难。
于是白术上前,先是看了看秦老爷的面色,又凝神仔细听了听他呼吸之声,最后示意立在一旁的侍从将秦老爷右臂从被子中取出,伸手搭上其腕间。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秦公子面色尤其难看,双眼紧紧盯着白术,就像害怕他突然间有所动作一般。
后者只不过用了半柱香时间,秦衡玉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渗出些水迹。
终于,白术将秦老爷的手腕放回,掖好被子,抬头却提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要求:“我想去看看秦大公子。”
“可是有什么发现?”李良赶紧追问。
白术点点头,面上却有几分迷茫之色:“秦老爷非病症,非中毒,脉象确实有些怪。我心中已有猜测,却还需验证一番。”
这要求原本并不过分,按照律法,若有人横死,知情者需报官,由官府派仵作勘验尸首,查明死因,然后依此断案。
可秦家是洛阳城的大户,秦大公子更是秦家下一代内定的家主,此时虽然遭了毒手,但谁又敢对他的尸首不敬,得罪整个秦家?
因此秦衡玉报官时,没有提起验尸的事。县令便乐得顺水推舟,假装忘了还有这回事。师爷虽有不满,但并不曾坚持,只打算静观其变。
此时白术一语既出,没等秦衡玉阻拦,秦家上下立时激愤不已。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甚至捏紧了拳头,死死看着白术,似乎他再敢口出狂言,他们就打算用拳头让他知道厉害。
而白术,面对众多满怀恨意的秦家人,神情却无多大起伏,叫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师爷暗暗称赞。
双方僵持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谁也不肯让步。
县令头发都快愁白了,他不敢劝白术罢手,毕竟此事尚有疑点,又关系白术易安二人的清白跟性命;可要让他开口劝秦家人……好歹他还要在洛阳做官的,此事更是万万不可!
但什么都不做,这两方万一一个不对动了手,那后果也是承受不起的……
县令无法,只得再次用眼神向师爷求救。
师爷心中早有怀疑,得此机会,便道:“此案非同小可,自然马虎不得。不过按照我朝律例,勘验尸首需官家仵作,白公子只可在一旁瞧着。”
这话有点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秦家虽不满,但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接着师爷陈词一番,道此举不光是为了查明案情,更是为了找到真凶,为秦老爷和秦大公子报仇。
好说歹说,秦家上下终于松了口。而秦衡玉虽面色不善,到底也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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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公子的尸首就停在秦府后院一间僻静的园子里,只叫了两名小厮看管。
房中只有秦衡玉、秦府管家、易安、白术,带师爷和县令六人,仵作奉命入内,先见过几位大人,便动手验尸。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寒冷,尸首虽然放了两日,看着倒还新鲜。此处并非秦大公子身死之处,并无其余线索,仵作只验尸首,不管其它。
只见他先褪了秦大公子的衣物放在一旁,然后仔细打量,不时伸手触摸,甚至连头皮脚底都没放过。
管家见主人蒙受此辱,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倒是秦衡玉,虽面带悲戚,倒还镇静。
约莫一刻,仵作回报并无外伤。
那秦大公子,身上虽有些苍白发青,但完好无损。既无发黑,也无溃烂浮肿。嘴唇干燥苍白,指甲也完好,且并未发青。
接着,仵作取利刃割开皮肉,只见骨色黄白,并无异状,果然非中毒而亡。
一番查看下,好似这秦大公子是睡着睡着,莫名其妙忽然死了一般,竟无一点线索。
仵作正欲以温水洗尸了验,白术忽然道:“且慢。”
管家哭着怒道:“我家公子已遭此大辱,还要如何?”
秦衡玉紧咬着嘴唇,一副忍辱的模样;就连县令,乍闻此言,也面现难色,犹豫不决。
“大人,”白术正色道:“这尸首果然有些古怪。”
师爷和县令对视一眼,便令他细说。
白术却先看了看易安,后者还那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颇有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高人风范。
原先易安摆出这副模样,他总会在心中翻白眼,现在不知怎么的,却有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
只是感慨了一瞬,白术便回神,要来醋酒,混上三钱硫磺,三钱红硝,令仵作擦在秦大公子周身。
少顷,原本好好的一具尸首,眼见着遍身泛黄,还如同放了气一般塌陷下去。眼窝周围塌出小儿拳头大小的坑;口齿因为嘴唇内缩的缘故,裸-露在外;最可怕的是腹部,不仅也往下塌,还出现许多核桃大的疙瘩,好似里面包裹了一堆石头般。
仵作见惯了这种场面,尚能保持镇定,可惜也手脚僵硬,面色灰白。县令、管家、秦衡玉等人,早就骇得腿脚发软,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上,连惊叫都发不出。
但尸首仍未停止变化,紧接着,已经塌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肉都像沸腾了一般,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那些核桃大小的疙瘩纷纷破裂,从里面流出浓稠的黑血;嘴唇、指甲也转为青黑色……
不一会儿,原本整整齐齐的秦公子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坨,散发着冲天的腥臭,仿若什么恶毒的东西一般。
管家直接昏了过去,县令和仵作也承受不住,房内干呕声此起彼伏。除了白术易安二人外,能保持面色不变的,也就只有师爷一人而已。
至于秦衡玉,早已脸色惨白,却又很快缓过劲儿来,指向白术颤抖着说:“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此话一出,尚清醒的师爷也看向白术,显然是在等他回答。
“此非妖法,乃是中了金蚕蛊毒之象。”白术一字一句道。
师爷目光一凝,正要说什么,却见县令躺在地上,面无人色,十分痛苦地哼哼不止:“阿良……阿良……”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先出去再说吧。”
仵作留下处理后事,其余人出了房门。
白术本来欲对秦老爷施针,无奈秦衡玉死活不从,道妖人不可信。秦府女眷也没有能拿主意的,只好作罢,只令几名大夫小心守着秦老爷,几人便又往县衙去。
路上白术给县令塞了颗清心丸,后者浑身立刻舒爽了不少,看白术顿觉十分可喜。
到了县衙公堂,县令命白术将方才在秦府所言一字不漏再说一遍。白术便将秦老爷与秦大公子的症状详述一番,又将金蚕蛊毒之事仔细道来,听得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无言。
此时,一直作旁观状的易安忽然对县令拱手:“大人,草民知晓,金蚕蛊毒需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养成,想必欲害秦老爷和秦公子之人,与秦府十分亲近。如此才能连续四十九天下蛊,而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听了,纷纷深以为然,又想起易安原先那句“必有**”,不禁有些相信了。
秦衡玉见势不妙,赶紧道:“仵作与洛阳城有名的大夫都不明所以,偏偏你二人知晓,这能保证不是障眼法?”
他三番五次阻拦,更加令众人对其生疑。但不得不承认,秦衡玉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仅凭猜测就定罪,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师爷看县令一眼,县令会意,问道:“白公子,依你之见,秦老爷可有办法治好?”
白术犹豫片刻回答:“我可保他性命无碍,至于恢复神智,恐怕得需三五月的调养……”
既然如此,指望秦老爷起来指明凶手是何人,自然是行不通了,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心服口服呢?
一时间,县衙之上又陷入僵局。
易安忽然出声:“众位不用焦急,只需静候三日,真相自会大白。先让子宴替秦老爷诊治吧。”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可以说毫无根据。不过在众人眼中,易安显然已经有了“神算”的名头,此言一出,那些世家子弟纷纷信了八成,明显松了口气。
至于县令,当然不会如此儿戏,和师爷商量许久之后,他道:“秦公子与易先生这几日且先各自回府,不得外出。至于白公子,先全力替秦老爷诊治,本令会调派几名衙役供白公子差遣,若有需要,直言就是……就待三日后再看有无转机吧。”
说是差遣,众人都明白其实是为了以防万一。对白术来说,溜之大吉再简单不过,但他并不愿背着黑锅离开,便也没有异议,点头应了。
易安更是微笑不语;秦衡玉虽然有些心慌,但也不能明着反抗;其余人证也被勒令府上候命。
这件案子暂且被县令压下,众人只等三日后是否真如易安所言,一切真相大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各位,更新晚了……
前几天不幸生病,今天已经好多了,赶紧更新一章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