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领导们呢，主要有几个意思，第一，这次来的客人有不少是欧美来的大客户，我们要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他瞥了眼张大胖，后者倒是稳如泰山，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何大厨有些紧张，桌子上的茶水已经灌进去三杯了。
“同时呢，我们也要体现中国特色，不能完全照搬西方的一套，小苏，你说是吧？”
林枭一怔，抬头看去，发现陈处长看的不是他，而是张大胖，顿时大囧，这么快就从苏先生降级成小苏了，返老还童够快的。
张大胖点了点头，客气的应道：“您说的是。”
陈处长大是满意他的态度，继续道：“除此以外，这次晚宴毕竟还是以交流为主，所以饮食上不能喧宾夺主。”
“酒水可以多备一些，交情都是酒桌上聊出来的嘛！”陈处长呵呵的笑道，随手解开了西装扣子，靠在了椅背上，一脸轻松。
“主要就这么几点，来来，小姑娘，让我看看你记的笔记。”陈处长下了总结陈词，从林枭手里接过了他记的笔记，看了几眼，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小姑娘的字写得不错嘛！等下把这个给我的助理复印一份，我们存档用。
何其正赶紧应了下来，陈处长这才有空喝了口茶水，“茶不错，就是泡茶的手法不对，等有时间我们交流交流。”
话罢，陈处长站了起来，何其正立刻跟着站了起来，热情的劝道：“您不如吃了饭再走。”
陈处长摆了摆手：“事多，下午还几场会排着呢，我先走了，你们先准备着，不要怕，大胆创新，有我兜着底呢。”
何其正笑着应了，目送这尊大佛远去，回头脸立刻落下了，一脸抱歉的看着张大胖：“苏师傅，这次让您为难了，唉，给政府办事就是麻烦。”
张大胖笑了笑：“麻烦？我觉得还满简单的。”
何其正：“……”
张大胖伸手拽过林枭面前的笔记本，林枭猝不及防没拦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张大胖翻过了前面的会议记录，到了全新的一页，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何大厨好奇的凑了过去，笔记本上只画了一个巨大的茶杯，上面雨点密集的落下，旁边配了句广告词——陈处长牌口水茶。
何大厨登时哭笑不得，“亏你想的出来！”
林枭讪笑两声，他这习惯也是跟着外公学的，没事简单画上两笔，配上言简意赅的短句，自娱自乐，倒也乐在其中。
张大胖咳了两声，把那茶杯翻了过去，拿起笔，快速的写了起来：“他要以洽谈为主，那我们就弄个自动餐，中式的餐桌局限性太大，到处敬酒的话显得场面太乱。”
何其正连连点头：“这个我也想到了。”
他试探着问道：“那菜品怎么弄？要不，中西各一半。”
摆两条长桌，中餐一份，西餐一份，中国特色和宾至如归都有了，横竖挑不出毛病来。
张大胖摆了摆手，把记下来的笔记刷的撕了下来，放到了桌上，何其正和林枭同时凑过去看，林枭轻轻念道：“番茄，洋葱，胡萝卜，洋芋，西兰花，西芹——”
何其正诧异的看向了张大胖，“这是？”
张大胖食指轻磕桌面，浅笑道：“你们没发现这些食材都有一个共同点吗？”
共同点？都是蔬菜？
林枭皱着眉头在菜单上来回扫视，片刻后，他的眼睛一亮：“番，洋，胡，西！”
张大胖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点头笑道：“没错，番，洋，胡，西，在汉语里，指的都是外来之物，这几种食物都是从国外传来的。”
何大厨依然一头雾水，“这和晚宴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大胖笑了，“洋芋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在中国普遍种植，玉米用了一百多年才繁荣起来，从接触一种全新食材，到爱上这种食材，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给欧美来的客人上个红烧猪蹄，爆炒双花，他们肯定欣赏不了。”
张大胖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所以，我们要用他们熟悉的食材来做菜，这才是宾至如归。”
他伸手弹了弹列出来的菜单：“西芹，胡萝卜和洋葱，是西方菜里最常用的配菜，我们就拿这几样来做学问。”
看何大厨听得连连点头，张大胖兴致颇高的又多说了两句：“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有一个词语，叫做水土不服，充分说明了人自身中的惯性。”
顿了下，他意味深长的道：“虽然我们喜欢尝鲜，但是事实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第一次品尝某种食材时，都不会觉得惊喜，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英雄呢！”
何其正恍然大悟，隐隐的有些明白了：“那中国特色？”
张大胖弹了弹手指，自信的道：“我们就用中式的烹饪手段，对了，我还要这些东西。”
张大胖大笔一挥，又是数种材料列上，何其正慢慢的念道：“干白葡萄酒，白兰地，雪利酒，波特酒，朗姆酒，利口酒——”
张大胖吹了吹墨迹，笑道：“陈处长不是要在酒桌上谈交情么，外国人可不适应国内的敬酒方式，索性在菜里多放点酒，直接吃醉他们。”
何其正听得双眼闪亮，陈处长布下的难题，被张大胖三言两语的解开了，在张大胖口中，根本就不叫个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但何其正也深深的知道，看着三言两语的事，其实远没有这么简单，单就张大胖提到的土豆和玉米的历史，如果不是对各种食材了若指掌，怎么会脱口而出？
还有那一大串的酒单，分明是对西餐造诣极深！
要知道，西餐中什么菜配什么酒，都是极有讲究的，远非中餐所能比拟。
张大胖的厨艺造诣再次让何其正惊叹了，挖到林枭已经是个宝，拉出萝卜还带了个人参，真是意想不到。
何其正站直身体，恭恭敬敬的弯了下去：“先生有大才，请受我一拜。”
张大胖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别，千万别，我也是看你照顾我们家林枭这么长时间了，这孩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起了惺惺相异之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林枭在一旁抿着嘴，轻轻的笑着，上一次，张大胖其实也曾经如此大出风头过，不过那时他是亲手打造了两家风格迥异又相辅相成的饭店，名镇柳城，只恨自己太年少，生生的把这一份家业败了。
张大胖又要了份山海关酒店的后厨名单，包括上灶，切墩，面点，林林总总一共三十多人。
和林枭上车前，特特嘱咐了何其正一句：“以我写的菜单上的蔬菜为主，其他的多采购牛肉和海鲜，但是一定要保证新鲜，不新鲜我可不收啊。”
何其正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亲自采购，包你满意。”
张大胖这才坐回到了车子里，示意司机开车，林枭凑了过来，看着他手里的名单，一脸兴奋：“老爸，到时候你准备做什么菜？”
张大胖笑了笑，揉了揉林枭的额头：“做什么菜？难得当一次主厨，自然是指挥别人动手了。”
看着林枭半张着嘴巴，张大胖放下了手里的厨师名单，好笑的道：“一名厨师，在有帮手的情况下，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整治出一桌十人酒席，但是，再厉害的厨子也没办法一个人撑起一个晚宴。”
张大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车座上靠了靠，满意的看到林枭进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继续道：“菜也不是越多越好，菜一多，冷的热的，酸的辣的，在肚子里一起开会，胃肠肯定要不舒服。”
“最好的情况，就是一碟菜，一碗米饭——”
“米饭要用当年的新米，蒸的软硬适度，盛上一碗冒尖，菜么，可以是青菜，一定要大火急炒，翠绿欲滴，咬一口又脆又甜，或者直接一盘冒着油光的红烧肉。”
“旁边不要别的，就一杯清茶，一定要泡的恰到好处，解腻提神。”
林枭看着司机不断从后视镜回望，心道他家老爹今天看来是兴奋了，单凭一张嘴也把人说的口水直流。
张大胖半眯起眼，带着几分陶醉悠悠的道：“这个时候，才能吃出绝世佳肴的味道——”
“或者把菜和饭弄到一起，做出一盘蛋炒饭么？”林枭突然插话道。
张大胖睁开眼，大笑出声，对着林枭眨了眨眼：“没错没错，苏记炒饭，天下无双！”
……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动员会，明天就是晚宴举办的日子了。
林枭站在张大胖身后，手里捧着个笔记本，仔细的记下张大胖讲解的要点：“明天我们按照西餐的习惯，分成几个大区，开胃菜，主菜，甜品以及汤水，每一个区域设置一个负责人，四到五名厨师，我要求每一道菜都要分配到个人头上，如果这道菜出了问题，那我就找你。”
年轻的厨子们听得很认真，和林枭一样，人手一个笔记本，杜先昨天已经宣布了正式退隐，张大胖的事情也传了出来，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和成名已久的老师傅选择一样的菜色，最后还高调胜出，压的其他饭店的大厨们全部退出！
这才是技压群雄！真TMD帅呆了！
张大胖满意的扫了一眼年轻的厨子们，“好，现在我就简单说一下西餐和中餐的区别。”
厨师们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连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中餐讲究临时兑汁，一锅成菜，菜一出锅，就算是尘埃落定，所以非常考验厨师的个人水平。”
“西餐就不一样了，西餐里有个词，Sauce，在西餐中的地位相当于中餐里的盐，翻译过来就是沙司，不过，我个人更喜欢读作少司。”
顿了下，张大胖语气上扬，轻快的笑道：“有没有觉得少司听起来很像是少帅？！”
厨师们给给抬起头来，笑出了声。
笑声中，张大胖随手拿起了一瓶番茄酱，把瓶子的商标朝向外：“看到了没，我们叫番茄酱，其实商标上都写的清清楚楚，番茄沙司。”
“这意味着他不是单纯的番茄酱，而是加入了其他的调料，组成的一种复合调味品，当然，番茄酱是主料，所以叫做番茄沙司。”
张大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厨中回响，林枭耳边只听到一片沙沙沙的声音，每一个年轻的厨师都在埋头苦记，平时做菜都是练手艺，背配方，记步骤，像是张大胖这样深入浅出的理论讲解几乎没有。
“少司，简单的说，就是复合调味汁，”张大胖一顿，看到厨师们一脸困惑，打了个响指，“这么说吧，西方菜，菜是菜，调料是调料，煎好了牛排，再往上浇汁，或者装在碟子里和菜一起上果，咸了淡了都可以自己调节。”
张大胖敲了敲餐台，手指在一排调料瓶细长的瓶颈上划过：“我们一说到调料，就是油盐酱醋，西方就复杂了，因为少司是复合调味料，所以可以千变万化。”
“不过，”张大胖话锋一转，眼睛眨了眨：“我们不需要用到少司，我们这次，要用中式的烹饪手段来做西餐！
“啊，不是吧！”“刚听到有趣的地方，怎么就没了！”厨师们急吼吼的叫了起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一张张求知若渴的年轻面孔，张大胖笑了：“行了，以后有时间再讲。”
张大胖两手交叉，掰了掰手指，笑眯眯的道：“现在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吧，我们把所有的菜都改成浇汁就完了。”
……
“一份排骨，谢谢。”
林枭痛快的应了，麻利的从旁边热气腾腾的煮锅里捞出了三四块煮的恰到好处的小肋排，在平底锅里煎到两面金黄，放到小碟子里，再从煮锅旁一直温热着的小盆里舀起一勺调味汁，浇了上去。
碟子旁摆上一朵绿色的西兰花，两片橘红色的胡萝卜，一人份赏心悦目的糖醋排骨大功告成。
林枭随手递了过去，埋头做起了第二份，张大胖叫他负责糖醋排骨的制作，客人们都很喜欢，点的人很多，他从晚宴开始就没歇下来过。
“怎么和平时吃的味道不大一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枭立刻抬起了头，看着王浩腮帮子鼓鼓，眼睛眯起来盯着他，不由笑了，“醋换成了柠檬汁，糖改成了蜂蜜，味道当然不一样了。”
要不是张大胖提点，他还真不知道，西方人其实吃不惯中国的醋，不叶烧菜也用的大多是蜂蜜，还别说，这两样调料一替换，登时指挥大受欢迎，每个厨师都忙的不可开交。
现在这晚宴上，中国人普遍认为自己吃的是西餐，西方人则坚定的认为这就是东方美食。
两头忽悠的都很成功，宾至如归，中国特色。
这就是张大胖说的，中式烹饪手段做西餐。
“晤过也行好吃。”王浩含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的道。
“再来一份。”王浩果断的做了决定，这臭丫头自从开始做豆腐土豆后，他萧大爷就很少闻到肉香了，偶尔一两次三催四请的，才去家里做一次排骨，还有二哥那个憨货跟他抢！
难得可以自由点菜，想让这小妞做多少就做多少，他萧大爷要是不把握这机会，那就是傻了。
“再来一份。”“还要！”
林枭扫了眼王浩手边垒成了高高一摞的空碟子，再看看后面排起的长队，低声斥道：“喂，你适可而止吧！”
王浩口里含着排骨，脸颊都鼓了起来，闻言瞪了林枭一眼，林枭心道，再来咕咕两声就妥妥的青蛙了。
王浩咽下口里的排骨，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身后排队的人们，霸气十足的叫道：“给我来一百份，打包！”
林枭：-_-︱︱︱。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美丽的小姐，能给我来一份吗？”
美丽的小姐是蹩脚的汉语，后面那句就换成了英文，林枭如遭雷劈，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乔治八世身体微微前倾，英俊的脸上略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圣诞节晚会的舞伴吗？”
恍惚中，当年的乔治八世和眼前的少年重合，林枭百感交集，当初乔治八世缠着他学了三天，总算能流利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还以为是看上了哪一个清秀佳人，结果在圣诞前的一天，在电话里，就这么直白的对他说了出来。
只是当时他忙于新店扩张，拒绝了他，随后和肖寒冬订婚的消息传出，和乔治八世渐渐的疏远了。
看着愣神的林枭，又看了眼乔治八世，王浩眼睛眯起，重重的拍了下乔治八世的肩膀：“洋蛮子，你要先排队懂不懂？！”
乔治八世眨了眨眼：“YANG?”
他随即耸了下肩膀，“我排队了，可这位先生，你已经霸占这里一个小时，中国有名老话，什么站在卫生间里却不解腰带——”
林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纠正他：“那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乔治八世连连点头：“对，就是SHI！”
王浩脸一黑，这个洋蛮子不会是装作不懂汉语吧？！
再看林枭一脸柔和，啧啧，这小妞对着他萧大爷就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还有，那排骨怎么一舀就是七八块，双份的量是怎么回事！
王浩长臂伸出，勾住了乔治八世的脖子，拖着他向外走，“来来，我们中国人最热情了，作为东道主我得好好款待你，那边有美丽的未成年版口水鸡，美丽的水煮肉片——”
林枭端着装好了盘的排骨的手一顿，看着两个少年渐行渐远的修长身影，这是什么情况——
“给我吧。”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雪白的衬衣袖口和麦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隐隐的有些不和谐。
林枭看着径直坐了下去的张浩南，客气的招呼道：“南哥。”
张浩南笑了笑，伸手抓起了排骨，“我这么吃你不介意吧，排骨还是要啃着吃才舒服。”
林枭看着他衣领微微敞开，一身的精英气息中愣是露出了几分野兽的味道，吃的粗犷却并不粗鲁，愣愣的点了点头。
原本为乔治八世特别准备的加大份排骨都进了张浩南的肚子，林枭递了餐巾纸给他，张浩南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扫了眼有些喧闷的大厅，“等会不忙了，你跟我出去一下。”
林枭一怔：“做什么？”
张浩南随意的往后一靠，高脚椅转了半圈，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瞥到林枭眉头微微皱起，便只在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新开了家俱乐部，算是柳城的头一份吧，带你去见识见识。”
林枭想起来了，张浩南如日中天的时候，开了一家很有名气的俱乐部，最厉害的是请了不少国内三四线的小明星，每天都有嘉宾登场，名噪一时。
林枭一直很好奇，可惜以前没什么机会进去。
因为这家俱乐部还有一条规定，不接待单身女宾，换句话说，要么是男性客人，要么是男性客人的女伴，他的暗示简直是赤裸裸的，可偏偏口碑甚好，甚至连进去过的女人也都说好。
林枭独来独往惯了，有几个狐朋狗友，却不屑于做他人的附庸。
林枭犹豫了下：“我不能离开餐台——”
张浩南手里的打火机在指间跳跃，一簇火苗转瞬即逝：“简单，我找人替你就是。”
林枭没了后顾之忧，痛快的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一个小时后，林枭穿好了大衣，跟在了张浩南身后向外走去，想起前世那家俱乐部的名字，忍不住回头向着张浩南求证：“俱乐部叫什么？”
张浩南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撞了来，他眼疾手快的拉过了林枭，险险的避了过去，眉头一皱，呵斥道：“你怎么走路的！差点撞了人了！”
那人恍若未闻，依然跌跌撞撞的向里行去，林枭停住脚步，看着那个人瘦瘦高高的身影微微皱眉，这人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身体前倾，头却在最前面，便仿佛是被胡萝卜吊着胃口的驴子，用鼻子去开路，而不是眼睛。
电石光火间，林枭猛然想了想来，他脱口而出：“老饕！”
张浩南眉头皱起：“什么老饕？”
林枭摇了摇头，想起了在菜市场的时候遇到的中年人，一脸固执的追问张大胖，是否真的会为一块牛排宰杀一头牛，寒意升起，下意识的向着张浩南走近了半步：“没什么，我们走吧。”
张浩南眉毛扬起，又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已经进到了宴会厅里，看不到了，他放下心底的疑惑，从善如流的应道：“好，我去开车。”
二人出门后，王浩单手拖着乔治八世的手腕，站在糖醋排骨的餐台前东张西望，“人呢，怎么一会功夫就没了！”
乔治八世身体瘫软，全赖王浩支撑，大着舌头嘟囔道：“美，美丽的小姐，你做的食物比你还要美丽！”
王浩修长的眉毛展了展，这厮果然不怀好意，对那蠢妞倒是了解的很，知道夸他的手艺比夸他的容貌更让他欢喜。
他伸出手，拍了拍乔治八世的脸：“走，我再接着带你美丽去，唔，美丽的男洗手间去过了，现在去美丽的女洗手间！”
……
林枭抬起头，看着上方沉静的招牌，和一般会所大张旗鼓的闪烁招牌不同，这个彩绘招牌精致如油画，却没安装任何霓虹灯，只是在招牌的上方固定了两盏白灯，堪堪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地方罢了。
招牌上浓妆重彩地绘制了一个女郎的背影，白皙的裸背在棕色的长卷发下若隐若现，大红的裙摆打了个转，裙摆的末端留下了两个饱满的汉字——卡门。
往上看去，六层的建筑采用的是中世纪欧洲风格，拱形的落地窗上镶嵌着花窗玻璃的同时，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从外面看去，密不透光，宛如一座沉寂中的城堡。
张浩南伸出手，轻轻的推开了大门，立刻，一束光透了出来，伴随着这束光的，还有繁杂的喧闹声，男子女子的欢歌笑语，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林枭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再看一眼卡门的沉重古朴的外表，和这道门缝里透出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仿佛地狱之门在眼前轻轻洞开，明知道是诱惑，却身不由己的想要进去。
张浩南伸手从门口的侍者手里接过了两个面具，一个是黑色的蝙蝠，一个是金色的紫荆花，他把紫荆花递给了林枭，面带微笑的道：“欢迎来到吸血鬼伯爵的夜宴。”
林枭却错过了他的右手，直接拿走了左手的黑色蝙蝠，戴在了脸上，声音低沉的道：“先生，看来你搞错了猎人和猎物。”
张浩南一怔，随后轻笑出声，把手里的金色紫荆花换成了另外一只蝙蝠：“那让我们并肩作战好了。”
林枭抿嘴轻笑，他刚才扫了一眼舞池，一共三五种面具，每一种都有特别的含义，黑色蝙蝠，应该是居于主导地位的，因为场上的绝大部分男子都戴的这个面具。
张浩南打了个响指，马上站出了一个高挑的侍应生为他们引路，侍应生们有男有女，极好分辨，他们是场上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群了。
二人很快到了前排的卡位，这里的卡位都是很有意思的，半圆形的座位，仿佛一个被断成了两截的大碗，一边半个，正好形成了四人座的卡位。
最有趣的，这卡位还在缓慢的移动着，恰好以舞池为圆心，形成了一圈，这样，每一个卡位都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上的表演，同时，也方便客人跃上舞台。
林枭和张浩南分别坐了卡位的两边，立刻扬起头，好奇的向着四周张望着，并不是所有的卡位都是这样的设计，再往后一点，是一个个低调隐蔽的六人位，最后是一圈小圆桌，再往外，就是一个个贴着吧台而立的高脚椅了。
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花瓣舒展开。
看出林枭的困惑，张浩南轻声的解释了起来：“戴着黑色蝙蝠的代表本店的贵宾，一起来的女伴戴着金色紫荆花，表示受到男人的庇护，如果戴的是红色蔷薇，象征着这位女士是自由之身，其他人可以自由的追求他。”
顿了下，张浩南靠坐在卡座上，向外看去，轻松的道：“那边的侍应生，如果有喜欢的，也可以给他们戴面具，女的是紫色的罂粟，男的是深蓝色的鸢尾。”
林枭缓缓的抬头，对上了张浩南的双眼，他脸上两个深深的梨涡，一双眼却深不见底，颇有兴致的看着他。
这些事情，分明不该叫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知道，可他偏偏说了，话里隐藏的含义让他心生警觉。
张浩南仿佛没有注意到林枭拉平的嘴角，侧头向着舞台看去，此时正在表演一段佛朗明哥，这是真正的西班牙舞者，舞蹈热情滚溢，配合着一排四个吉他手的伴奏，裙摆卷出大朵的花，男女舞者间的互动动人心弦。
“这些都是从国外请来的专业舞者，第一场表演都在水准之上——”张浩南的声音也下意识的压低，仿佛怕惊扰到了舞台上的舞者们。
林枭眯起眼，他也曾经管理过一家酒店，承办过不少歌舞表演，很容易就看出来，舞台上正在跳的这支佛朗明哥，哪怕拿到歌剧院去也拿的出手。
他终于明白了卡门当年为什么会在柳城如此火爆，张浩南走的高端路线，用真正的艺术来打动客人。
张浩南站直了身体，伸出手示意道：“走吧，我带你到楼上看看，等下的压轴表演，楼上看的更清楚。”
林枭应了，跟在他后面向外走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没有电梯，只有一个长长的侧梯，站在楼梯上，恰好可以俯瞰全场。
林枭低头望去，见圆桌旁坐了不少带着红色蔷薇的单身女士，不时的有侍应生前来邀请他们到六人座位去，他顿时恍然，如果玩的好，自然会再前进一步，到前面更加隐蔽的四人卡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