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林枭心脏一突，他上一次看到的陶锐，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却难掩眉目间的脆弱，这次再见，眉宇间却多了一抹明显的自信，容色越发出众。
陶锐自然的拿出一双拖鞋放到了林枭脚下，同时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林枭沉默着换了鞋子，关上门，打量起了房间的布置，一眼望去，他的瞳孔一缩，红木沙发，树根雕刻的茶几，古色古香的百宝阁，这个房间，和外公陶家的装修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陶锐从餐厅探出头来，浅笑道：“吃饭了么？陪妈妈吃点好吗？”
林枭一愣，陶锐的语气自然，仿佛母女二人间从未有过岁月的间隔。
林枭迟疑着，走到了餐厅，看着陶锐素手拿起一个瓷碗，舀起了米饭，他的手指修长，拿着饭碗盛饭的动作不疾不徐，优雅至极，林枭脑海中莫名的想起了一个词，闲花照水。
盛好了饭，陶锐坐在了桌子边上，笑意盈盈的看着林枭，态度不亲密，也不疏远，把母女之间的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让林枭的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林枭看着这样的陶锐，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陶家外祖父和外祖母让他学习琴棋书画，想要把他培养成的样子！
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单单坐在一边，半句话不说，仅仅只是面带微笑，就已经让人如沐春风！
困惑林枭已久的另外一个谜团轰然炸开，也唯有这样的陶锐，才会让张大胖喜欢上，乃至深深的爱上，甚至在陶锐离开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浮上了心头，难道，陶锐，彻底的康复了？！
林枭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陶锐，“你——”
陶锐却递过了一双筷子，轻笑道：“先吃饭。”
林枭压下心内的激动，接过筷子，低头看桌子上的菜色，他又是一愣，炒豆芽，炒土豆丝，素的不能再素的两个菜，一片泛白，让人的食欲一下就降了下去。
陶锐微微低头，默默的夹起了一筷子的豆芽，细嚼慢咽着。
林枭沉默片刻，亦是夹起了豆芽，送到了嘴巴里，酸酸的，很开胃，再夹起一筷子土豆丝，同样酸酸的，几乎一样的味道，只是口感不同的两个菜——
记忆深处的枷锁悄无声息的松动，一个又一个影像在脑海里飘过，耳边浮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妈妈笨的很，只会做土豆丝和豆芽，曼曼是不是不喜欢吃？”
“好，好，多放点醋。”
“妈妈今天放了两块肉呢，曼曼不是最喜欢吃肉了吗？”
林枭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滴到了米饭上，他怎么忘了，他怎么会全忘了，在他小的时候，家里，并不是爸爸在做饭，而是妈妈啊！
虽然只会做土豆丝，炒豆芽这种最简单的菜色，也笨笨的只会多放醋来调味，可一直动手煮饭的，是妈妈啊！
伴随着汹涌而出的眼泪的，是更多的记忆，每当他询问有关妈妈的事情，张大胖就会一连几天情绪低落，不肯多说一个字，小小的他便把所有的一切都埋在了心里，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没有妈妈也一样的。
久而久之的，居然真的把妈妈给忘记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枭放下饭碗，抬起了头，对面的女人在泪眼之中变的模糊，也年轻了许多，和童年的记忆逐渐合二为一，他嘴唇微动，近乎悄无声息的唤道：“妈妈——”
“嗯，”陶锐轻轻的应了一声，又极度温柔的补充道：“妈妈一直在呢。”
他把面巾纸盒推到了林枭面前，自嘲道：“妈妈真是没长进，这么多年了，还是只会这两样菜。”
林枭的泪水越发汹涌，他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扒着饭和菜，早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只有满口的酸。
当母女二人都放下了筷子，林枭终于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看向了陶锐，“你——”
陶锐笑了笑，点头承认：“我已经好了。”
他环顾了下左右，颇有感慨的道：“这房子，还是我年轻的时候住过的呢。”
陶锐的素手抬起，把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轻声道：“我想跟你讲一下我和你父亲间的事情，我不想你误会什么。”
顿了下，陶锐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林枭，强调道：“我只会说这一次，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问。”
林枭一下抬起头，母亲抛弃他和父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哪怕现在母女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那曾经有过的裂痕却始终存在。
陶锐双手握住了水杯，十指绷紧，手背上的血管微突，显然，下面的话，让他十分难以说出口。
林枭突然不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他脱口而出的道：“你不想讲就不要讲了！”
陶锐抬起头，欣慰的一笑，困扰他的问题似乎一下解开了：“曼曼，你是个好孩子，妈妈更要说了，妈妈不想你误会。”
“事实上，当年，是你父亲赶我走的。”
林枭全身僵硬，难以置信的看着陶锐，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一旦有了开头，后面的就顺利了许多，陶锐自嘲的一笑：“你父亲，一心想研究出一道天下第一美食，我一开始，是无条件支持他的，但是随着你的出生，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不能容忍他的眼中除了做菜再没有其他事情的做法。”
“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给你换尿布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我一个人给你洗澡，给你喂饭，带你去医院。”
陶锐低头浅笑，“其实也不算很苦，你小时候很乖，像个小猫一样，窝在我的怀里，别人家的孩子打针都会哭，你就咬我的手，又没有牙，啃的两眼泪汪汪，所有的小朋友里，你是最可爱的一个。”
“后来你再大一点，我就开始出去摆地摊赚钱，有时候也带你回去看你的外公外婆——”
陶锐自嘲的笑了下：“当面他们赶我走，转过身，你外公外婆都偷偷的塞给我钱，还叫我不要告诉另外一个。”
想到外公外婆，林枭会心一笑，那对老夫妻的确是这样的。
陶锐轻叹一声：“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我也不好老向娘家伸手，渐渐就很少回去了，大概那个时候开始，你外公外婆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你越来越大，邻居家的孩子都开始上幼儿园，你却只能玩泥巴，家里的日子紧巴巴，我开始和你父亲吵，也是我不好，每次吵架，都忍不住用分手来威胁他，有时候看着他受伤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又很痛快。”
林枭直直的看着陶锐，陶锐不像是上次那样变的完全沉浸在往事中，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中带着反思，更像是在观赏着别人的电影。
“然后有一次，你爸爸突然不再沉默，他只对我说了两个字，你走！”陶锐嘴角微弯，笑容苦涩：“我当然不肯走，我死死的捉住了门边，我哭着求他，他还是把我推了出去。”
“外面下着雨，我就蹲在门口，守到天黑，又等到天亮，始终没有等到他出来看上一眼，我突然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随便找了辆车，就撞了上去。”
陶锐说的轻描淡写，林枭却听得惊心动魄，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陶锐身边，蹲下去，握住陶锐的手，仰望着他。
“然后我就糊涂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你父亲，然后渐渐有了沈诺，后来沈诺告诉我，这个梦，我做了三年，梦醒的那一刻，我做了个决定，既然嫁给自己深爱的男人是这种下场，那就和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吧。”
母女二人沉默许久，林枭轻声问道：“您还爱他吗？”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明。
陶锐的手伸出，轻轻抚摸着林枭的脸，“你只要知道，妈妈现在最爱的是你，就够了。”
他把林枭拉了起来，自己也站起了身，带着他穿过了客厅，直接到了一间客房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足足有二三十坪，初夏凉爽的风从窗户吹入，把白色的窗纱带了起来，屋子内并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墙上，挂满了照片。
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全部是林枭的照片，从稚龄到妙龄少女，走过的岁月都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有回眸浅笑的，有背着书包上学的。
林枭震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陶锐和他一样仰望着墙上的照片，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我从三年的长梦里醒过来后，脑子里就像是有了一个谜团，我忘记了自己被赶出家门的事情，但是只要过深的想到你父亲，就会变的歇斯底里，似乎潜意识，也在阻止我去回忆。”
“但是，只要看到你的照片，我就会心灵平静，我也想把你接到我的身边，但是看着你和他相处的样子，我又觉得，你应该留在他身边。”
林枭侧过头，看着陶锐的侧脸，他素白的脸上带着皎皎的光辉，温柔的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
陶锐伸出手摸着最近一张的照片，那是林枭在北京饭店中工作的情景，他笑了起来，眼角有几许细小的皱纹，不但不减姿容，反倒更添几许迷人的魅力：“说起来，真该早点找回你，从你回来后，我一点点的清醒过来，终于可以完全面对过去的我了。”
他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带了些许迷惘：“真难以相信，我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林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难以想象温婉如大家闺秀的陶锐会有那样歇斯底里的反应。
看到林枭黯然神伤的样子，陶锐抿了抿双唇，迅速的振作起来，他两只手搭到了林枭肩膀上，直视他的双眼，兴致勃勃的道：“不要担心，现在妈妈已经没有事情了，你有什么愿望，妈妈都会帮你实现的！”
林枭措手不及的看着他，陶锐笑嘻嘻的打了个响指：“童话故事里，美丽的公主不是都有神仙教母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吗？你就当妈妈是你的神仙教母好了！”
他眯起眼，一脸神神秘秘的贴近了林枭，撩起了林枭的一缕头发，压低了声音问道：“美貌，金钱，才华，还是帅哥？说出你的愿望吧，小美人！”
林枭眨了眨眼，看着过于活泼的陶锐，还有些跟不上他的转变速度，这样的陶锐，又是另外一面，淘气促狭，却让人觉得分外可爱。
没等林枭回答，陶锐已经自言自语的接上了话：“啧啧，多么漂亮的脸蛋啊，看来你母亲一定是位美人，才能把你生的这么美。”
林枭：“……”
“金钱么——”陶锐装模作样的弯下腰，把刚刚丢下的一纸契书又迅速捡起，“啊，原来这套房子是我们美丽的公主的啊，好有钱——”
林枭无语的看着他一个人自娱自乐，突然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很温馨。
陶锐把房契塞到了林枭手里，一双明眸向着左右瞄了瞄，“咦，这是什么，斯坦福大学的邀请函——”
又是一张重若千钧的通知单被塞到了林枭手里。
林枭安静的凝视着这个女人的表演，他清楚的看的到嬉笑的面容下的紧张。
“啊，帅哥好像就不用了呢，我们公主这么漂亮，还是多留几年吧！”陶锐温柔的看着林枭，一双眼里满是留恋。
“你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顿了下，仿佛知道林枭心中所想，陶锐补充道：“这些都是妈妈的东西，和沈家无关。”
“妈妈并不希望你继续做厨师，我知道，你学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爸爸，但是你要明白，你通过另外的方式获得成功，可以获得更大的力量，帮助你找寻他。”
陶锐明亮的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徐徐的开导着林枭。
他并不是强制性的，说，你以后不许学厨了！而是用一种非常温柔的方式劝戒，这种方式，林枭并不讨厌，也无法抗拒。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陶锐手中：“请让我继续下去吧，因为这是最接近他的方式了。”
对于父母之间的事情，他无法置啄，林枭只清楚一点，张大胖爱他，陶锐也爱他，这就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