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七章 一朝忘年醉 往事俱悠悠(上)
北隐子喝了口酒,吃了些菜,示意二人坐下说话,道:“我给你们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可愿意听?”
玉儿拍手笑道:“好呀,老爷爷快讲!玉儿可喜欢听故事了。”
英容本来闷头喝酒,闻言也哈哈笑道:“有故事可听,也不那么枯燥,倒是有些兴趣。”
北隐子道:“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却是和帝榆罔有关。”说得跖心中一跳。
北隐子喝了口酒,忽然问跖:“关于你的身世,不知你师父师母是怎么说的?如若愿意,不妨说来听听。”
跖暗自思忖道:“这老道明明说讲个和自己祖先有关的故事,却跑来问自己的身世,当真奇怪得很!”
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据师娘告诉我说,在鏊鏖钜山脚下捡到我时,我被一块厚绢包裹着,绢上有一段血书,是我父亲临终所写,只是交待了我的祖上和生辰八字,那时我还小,听师父念过一次,具体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
说到血书,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展雄,应该是我的父亲!”
英容惊奇道:“嘿,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离奇的经历,血书遗孤,莫非是血海深仇?”
北隐子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倒也未必一定是血海深仇。只是那血书既是你唯一线索所在,定然值得钻研一番。”说完,似有深意地望着他。
任谁知道自己是血书裹身的弃婴,心中都不免狐疑猜测,带着一股难以诉说的苦痛挣扎成长,跖心中矛盾之强烈,无法言喻。
他一向沉静,此刻竟声音带些哽咽,说道:“我自幼被师父师娘收养,他们待我视如己出,对我的身世也是知无不言,从来没有隐瞒什么。”
北隐子截口道:“从未有隐瞒,只怕也未必。”抓起坛子,又是咕嘟灌下几口酒。
跖被他一截,不禁愣了一下,辩解道:“他们告诉我说,我父母本是常劫人钱财的飞贼,虽非大恶之人,但死于仇杀,也在情理之中。师父说捡到我时,仇家早已被我爹娘杀尽,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尸体,惨不忍睹。爹爹最后是因为之前被仇家下了毒,伤重而亡,仇怨也应自他而止。
我听了却是将信将疑,怎么也不愿接受这等现实。父亲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这怎么会。这些年来我努力修炼,只怕是有一天得知真相并非如此,杀害爹娘的凶手尚在人间为祸,我想报仇时却报不了。
我自小便身负一种神足异能,奔跑胜飞,料想父母也必非常人,多半不是师父师娘口中的飞贼。师父他老人家多半是怜我身世凄苦,不愿我卷入仇恨纷争,然而……”
他瞧着北隐子倾听的目光接着道:“今日却机缘巧遇,得逢道长知我姓氏根源,还似乎知道我所不了解的往事,还望仙道怜我未尽孝道,细细告知。”竟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北隐子将他扶起,嘿嘿笑道:“你不必激动,咱们喝酒慢慢说。”将他拉到桌边坐了下来。
英容恍然大悟,他初时见跖速度之快,还以为跖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此时方知他竟是有着天生异能。
英容探手抓过酒坛,给每人倒满一碗酒,玉儿本来想拒绝,走神间已然来不及。
无奈望向炎娃子,见他冲自己点头微笑,知他必会代饮,心下顿时安宁,脸却是红了。
北隐子正坐玉儿对面,碗举酒干,正好撞见,没正经地打趣道:“奇怪,丫头你怎么还没喝酒脸就红了,莫非闻着酒香也会上头么?”
玉儿轻啐了一口道:“你才上头了呢。”见几人都望着自己脸上看来,只是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上一阵烧烫。
北隐子碗倒酒干,哈哈笑道:“喝了酒自然是要上头的,这有什么打紧!”场中人或出于拘谨或是有心事,除了英容作陪,不断响起酒碗碰撞之声外,一时竟是安静得出奇。北隐子看了看跖,又看了看炎娃子,似乎是在做什么抉择一般。
终于,他怪眼一扫众人,干咳了几声,放下手中酒碗道:“所谓帝榆罔,原是上古大神夸父……”
跖愣了一愣,喃喃道:“大荒之中,有人名曰夸父。后土生杏,杏生夸父。夸父欲追日景,逮之于番禺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死于大别。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桃林。桃林弥广数千里焉。”
“怪不得我有天生神足异能,原来竟是如此么?”一时有些恍惚了。
北隐子接着道:“据书传上古大巫神夸父,乃是远古开天辟地的大神盘古身陨后其精血与地之浊气相交感,先天所衍,后土所生。
其时先天后土阴阳二气交融,也不知历了多少年月,在东方临海的夸父山上生成了一棵杏树,后历时三千年,那棵杏树遭遇一场雷劫,被劈为了两半,一个魁梧少年自树心中出世。
那少年体格虽大,智商却仍如孩童,在山林漫长的磨合中被一种名叫夸父的上古类猿人种族收纳,并很快成为族长。其族自有文字语言,少年地之灵气所蕴,体内流淌着盘古精血,心性纯净能感察天地时变,异我之别,很快便学会了猿族语言。感念夸父猿族的收留之恩,又有感于自己的特长,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跖。”
跖猛然一惊,身体竟微微发抖。只听他继续道:“时十日金乌肆虐大荒,大地龟裂,百川断流。跖心念天下苍生,遂奋神异大能将十日鸟驱逐。
那十只金乌乃是当时的五帝公推的天帝妖皇帝俊与妖后羲和所生之子,岂是易于之辈?十兄弟被逼不过,现出金乌兽身和跖大战于泾渭河畔,历时七个日夜,两条大河竟被十只金乌的太阳灵力烤干!
跖疲惫不堪,被遮天蔽日的十只太阳鸟烤炙得没了力气,焦渴不已,入泾、渭两河的河底寻得一点残水解渴。
十日金乌所为,帝俊早有所知,无奈大义灭亲,赠与有穷国主后羿震天赤铁弓,教会他玄冰箭诀,希望他能代替自己杀了自己的儿子。后羿赶到泾渭之畔,运足神力拉开震天弓,凝九寒真气成玄冰箭射杀了九只金乌,心有戚戚,便留下了小金乌一个活口。
跖饮泾渭河水被后羿撞见,便诬赖他使巫术喝干了泾渭二河之水,贻害苍生,还杀了九个太子。后羿杀了天帝九个儿子,虽然是帝俊自己委任的,但妖皇性情不定,他终究怕妖皇妖后会怀恨在心,于是心生一计,把一切罪责推到夸父族头上。”
炎娃子听到这里吃惊道:“这就是夸父追日与后羿射日的传说罢?那后羿射日不是解救苍生么,怎么又会变得如此不堪?”
跖却道:“你看的太简单了!后羿敢射日,就证明他不怕死,但是他是有穷国主,背负着一国人的性命,妖皇性情古怪,谁可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改变想法,后羿是当局者,他自然比我们了解帝俊。眼前有一个替罪羔羊在那儿等着,虽然不磊落,可毕竟只是一个野人,换做你,你用不用?”
炎娃子反驳道:“夸父一族虽然蛮夷不化被人污蔑为猿猴,但毕竟也是人,一族之人就这样被他当作了替罪羔羊?”
却听跖冷笑道:“如此作为,只怕也是很多人的观念罢?只是那族人、国人的命便是命,不相干的人,所谓蛮夷的命便不是命了?你的国人是人,别人的族人便不是人了?可见这世上行事,有时候自己知道便可,无需考虑太多世俗观念。”
跖这番话虽然十分偏激,却又句句在理,众人一时不能反驳什么。玉儿朝跖甜甜一笑,催道:“你们可别打岔,道长爷爷快些往下说罢,后来怎么样了?”
北隐子冲玉儿一笑道:“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叫我伯伯便可。”说完又喝了一口酒,吃了几口菜方道:“夸父犯下如此恶行,遂天下讨伐,夸父走投无路,带着族人投靠了当时盘踞东方的青帝蚩尤,并娶了蚩尤的妹妹为妻,也就有了传后人。”
炎娃子打趣道:“啊,原来我和跖是亲戚。”众人尽皆莞尔。
北隐子接着说道:“后来二族又与其他七大蛮族融合,蚩尤废木族,改叫东夷族,与其他八大氏族合称九黎部落联盟。帝俊死后,金水二族没落,长泽以南大部疆域被土火二族占据,而九黎东夷族也吞并了北方大部分部落,最后一场大战爆发,就是众所皆知的蚩尤夸父与炎帝神农、轩辕黄帝争天下。”
北隐子按着酒坛继续道:“至三百年前,此脉出了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为人亦正亦邪,纵横神州,快意恩仇,人称幻剑。
那人虽不拘礼法,多有放纵之举,但对待朋友,却是没得话说。只是平日里行事手段太过狠辣,结下了不少仇家,许多年后,呃,也就是十七年前,终于被人下了毒。”
众人一惊,那人竟是如此长寿!跖忖道:“十七年前?我今年正好十八岁,莫非……”心中突觉一苦,,站起身来涩声问道:“那他可是死了么?”
北隐子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才道:“他所中之毒,乃是用北方冥海十几种罕见毒虫的毒液和北冥深海寒铁兽的内丹混制而成,叫做化神灭气散,中者元神渐渐逸散,真气亦渐渐枯竭,纵你神通盖世,也难逃大劫。”
跖叹息一声,颓然坐回椅上,一时眼神竟有些涣散。众少年瞧在眼里,心里颇觉不是滋味。
北隐子灌了一大口酒,拿油腻腻的袖子一抹嘴,突然冷笑道:“其实若不是被兄弟出卖,那展雄神察入微,又怎会种下此毒?可叹他一世豪杰,竟被情义二字所误,人心可诛啊。”似有不忿,仰脖一通豪饮。
玉儿见他一时激动忘了说下去,心中柔软,不觉瞟了跖一眼,忙催问道:“后来那展雄前辈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