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五十九章 刺痛君不晓 爱恨多流离
绝壁虽险,在炎娃子独具一格的白燕真气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些天他一直留意,早就发现这个办法可行,只是奈何真元未复,动不了真气,直到今天才能施展,终于脱困。
翻上崖顶,正是在龙山殿落群上方,山顶是个大平石顶,被山风吹得十分干净。
炎娃子忖道:“这可真是睡觉的好去处,可谓高枕无忧。”他早问过了玉儿逆鳞剑的存放之处,随便躺下闭目养神。待到天近黄昏,估摸着不会有人去扰了圣女住所,这才展开身形,一路直奔青要山圣女闺阁处而去。
熟悉的景色尽收眼底,炎娃子无边的思绪被挑了起来。曾经快乐迷茫的季节,是谁在秋雨迷蒙的日子为自己采药,是谁在暖冬的午后和自己轻叹韶光?那个人前冷漠决然的谪仙,那个再次相逢却将他锁骨穿透的女子,那个在他身陷牢狱的时候,甚至为了自己和族中权贵反目的女人,在他经历了这般磨难之后,会认得出自己么?
他心中闪过一丝难过,却又强行忍住,忖道:“她此刻在闺阁中打坐静修,我暂且隐蔽在房外,待她清晨出去采纳清气再溜进去不迟。”主意一定,即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下来。待了一会有点口渴,看见桌上熟悉的茶具,惯性地去倒了一杯茶水喝了,竟然是上好的菊花茶。
圣女闺房到这里,只隔了几步距离。小心翼翼地将茶具放回原处,他紧张地朝门口瞥去。
忽然他整个人呆住了。
自己有几年没在这儿住了,桌上怎么会还有花茶水?他连忙拿起茶壶揭开闻了闻,却发现很是新鲜。当下一个念头闪电般冒了出来:“奇怪,该不会是有别的男子住在这里罢?”
仔细看了布置,一切干净利落,摆设得当;摸了摸桌椅,竟是纤尘不染。他回到床边坐下,闻到连床铺都是新浆洗的味道。
他躺了下去,却不敢入睡。无聊之际,脑中反反复复出现从前在这里养伤避难时的情形。再也无法安心养神,偷偷朝圣女香闺走去。眼见房门紧闭,那雕窗却横短竖长,被支架撑着。心中一喜,忙凑了过去,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方才那房间主人没在,万一,她床上还睡了别人……”一时胡思乱想,虽然知道这般想法过于龌龊,但仍是情不由己,终于鼓起勇气看了过去。
梦中的仙女眉目如画,肌肤吹弹得破,此刻正端坐在牙床上打坐调息,柳眉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烦恼。
他呆呆地看着,暗骂自己思想肮脏,但决堤了经年的相思却让他再也不能移目。良久,才收住心神向房内扫去。一切布置跟以前比都没有大的改变,桌上放置着两把剑,一柄淡青,一柄银白,就像是微风轻拂的夜晚,青云过眼,明月照人,景色和谐自然,合二为一。
他想起了以前无人的时候,两个人剑舞青光银辉胜雪,那样的日子对于他而言,就算不是最深刻、最快乐的,也是苦难中极为快乐无忧的时光。
他想要收回思绪,却发现每见一物,就会勾起无尽往事。他摇了摇头,无声地自嘲苦笑,回头悄然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打开门,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烈的气息!
他悚然失惊,蓦地退了一大步,这才看清,月光下投来的那道人影,正是自己端详许久的羲夬仙子。
他伸出手来,瞥见自己手上枯瘦如骨,扭曲生爪,根本就是龙爪!心中如遭电殛,忙又缩了回去。开口解释道:“我,我是炎娃子。”
那声音自己本是很熟悉,然而身在故地想起从前,却又如此的陌生。
羲夬仙子见他惊慌失措,只是冷冷问道:“从前在白渊,你做过什么?”
炎娃子见她突然这样问,知她必有深意,仍是很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无意撞见仙子未着片缕,正在……正在沐浴。”
羲夬仙子斥道:“混账,竟敢胡说!我且问你,五月十六那天夜里,你在做什么?”
炎娃子实话实说,没想到被她狠狠骂了回来。当下有些退缩道:“五月十六,我在西界化为人龙,无意瞧见……瞧见羽族长公主和狼族小神将军正在私会……”
羲夬仙子怒道:“满口胡言乱语!谁要问你这个了?你怎么尽是撞见这些旖旎不堪的事情?”
炎娃子愕然道:“不是问这个,那你还问那个日子?”突然想到圣女必然不知道西界的事情,肯定是说以前两个人的时光,猛一拍脑门,喜道:“对了,那天我和仙子你在山顶聚华亭赏月,我还作了首诗呢。”
羲夬仙子闻言“噗”地一笑,莞尔道:“你还说,就算叫诗,我看也是首打油诗。”
炎娃子喜道:“仙女姐姐认得我了么?”
羲夬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先前不知道是你,还将你伤得那么重。”眼眶竟然红了。
炎娃子自与她相识以来,她从来不是脸若冰霜,就是恬淡怡然,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一时竟然呆住了。
羲夬微笑道:“你的事情我都听玉儿说过,原以为从前在这青要山,会是你一生最痛苦的岁月,没想到后面竟然又受了这许多苦。你知道,我自从听说你的遭遇,心下有多么担心难过么?”
炎娃子心中一震,忙连连摆手道:“从前在这里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又怎么会痛苦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羲夬仙子想他是因为后来受了更大的苦难,这才觉得从前伤痛的时候是好日子。她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受已极。还在笑着,眼眶一热,竟然掉落一滴泪水,自己也没发觉。
炎娃子见她好端端的难过,伸出手指替他揩拭了,想要抱她,却又怕玷污了心中仙子,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羲夬仙子面色一僵,忽然又冷冷道:“你来不就是为了拿逆鳞剑么,这里又没有别人,不要讲那些没用的规矩啦,你自去拿了便是。”
炎娃子只道她身为圣女,素来冷漠惯了,听她说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不要讲那些规矩”的时候,心里十分欢喜,径自去取了剑,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像从前那般乐呵呵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笑嘻嘻问道:“是谁住在这里,怎么不给我引见一番,倒躲起来。”
羲夬仙子笑道:“我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玉足轻移,在他身旁坐了,幽幽道:“你走之后,我隔些时就将被褥浆洗一回,知道你爱喝花茶,就每天泡一壶在这儿,以寄托思念之意。还好你什么花茶都爱喝,也省去我不少功夫。”
炎娃子自从离开这里后,一个变故接一个变故,远走异界他乡,变得不人不鬼。回来后本以为会多一些亲情,没想到乡亲不识,就连自己的娘亲也认不出自己,到了这龙山地界,又被诬为龙族乱党,受尽非人折磨。无论在东土还是西界,都找不到多少温暖,只有靠回忆度日。以他一个山野孩子,若非有对这些亲人和心爱之人的挂念,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他一时动情,将羲夬仙子紧紧抱住。
羲夬挣脱不得,本欲嗔怒,却感觉到肩颈一阵湿热,怀中的身体不断抽搐,不由芳心大软。耳听他抽了一会,在她耳畔呢喃道:“我自从与你分别,远走西界,经历过史上最血腥残忍的杀戮,回来之后本以为终于可以享受一段安宁了,却被人视作怪物,连娘亲都不认我。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可今夜过后,我就要走啦。”
羲夬仙子一猛然呆,温柔地笑了。一直以来,自己相思难付,如今眼见了心爱之人紧紧依偎的表白,怎地却退缩了?她紧紧环着炎,像是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一阵青烟那样消逝不见。她浑身酥软,在他脖颈边吹气如兰:“我不要你走,永远不要……”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炎娃子的肩头,炎娃子扳过她的肩,朝她脸颊轻轻吻去她的泪珠儿。
羲夬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却忍不住涌出更多的泪水。
炎娃子一惊,心中冰凉透底,忙道:“我……我是炎娃子啊……”
羲夬仙子忽然噗哧一笑,红了脸逗趣道:“你就会这一句么,自打从见了你到现在,就没见你说过别的话来。”炎脸上一烧,只听她幽幽问道:“你不会走的是么?要么,你带我走。我不要做什么圣女!”
炎娃子心中狂喜,一时又化作春蚕啃噬般酸麻疼痛,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喜欢你,你难以抉择的事情,我来帮你抉择。
漫长的离别之夜是情人无声的心碎,他们并肩执手走过从前的光阴,从山巅一直到水畔。月光皎洁,落在白渊映出如许的美丽。炎娃子学着从前的样子打出水漂,从前是银鳞荡漾,如今是破碎的心。
她是圣女,有很多背负和使命,自己大仇未报不谈,就是这一身龙形兽体,又怎么可以令她蒙受族人的唾弃?即使昆吾族和龙族是死敌都可以抛开,自己在许多人眼中,仍只不过是头畜生罢了!
……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走的时候,她哭成了泪人,却又毫无办法,尽管她是号令一族的圣女,也不能冲破这族中礼教的桎梏。
炎娃子知道她的苦衷,为了自由和情爱,当真可以抛弃一切么?当真可以背弃族人的信仰么?当真可以……放弃固有的价值么?
他肆意狂吼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行,不去理会旁人惊惧诧异的神情动作,只想着怎么逃离这个世俗而又迂腐怯懦的东土。在到达泛林深处的时候,他终于哈哈大笑。
“我是龙神蛮王、西界之主,或许西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可笑!自己无力回天,还妄称什么西界之主,你才吃了几天糙粮,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不是人么?”一个似曾相识的沙哑声音,让他心中一震。
“你是谁?”炎娃子茫然四顾,大声问道。
那嘶哑的老者声调再度响起:“你个混小子,连你义父都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