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爷爷临终的话
我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躺在西屋爹妈的床上就听见外屋正在翻江倒海——我老妈埋怨奶奶不该去捡兔子菜，整个街道都知道辇子街上陈家的陕西老太太捡兔子菜让家里人吃，还吃了那么多年！我爹埋怨我老妈整天家都不顾就知道去上电大，你一个幼师考成人心理学有个屁用，又不当算卦仙儿！我奶奶用铿锵的陕西话埋怨我爹，只可惜说的太快我听不明白！还有一个长辈的发言我完全听不懂，“叔爷”它老人家扯着嗓子冲爷爷直喵喵……在床上站了起来试着走两步，虽然自觉龙行虎步可惜还是个瘸子。
插到长辈们中间我问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呀？我醒了，有点儿饿了？”
奶奶见我没事儿，相当的激动：“号号！人毛四就号！”
“妈！你咋说话呢！”我爹妈都一脸不高兴。
“……”爷爷和奶奶都抬头望着顶棚，一脸的不解释。
“……你走两步我看看”我爹在全家的沉默中阴着脸对我说。
“你看看，看看……一点事儿没有……哎呦！”刚在屋子里瘸着腿转两个圈儿，还没等我说完，我爹一脚蹬在我屁股上，把我从堂屋直接踹到了院子里。
“给我蹲马步去！从现在开始蹲到晚上！”我爹怒了，真怒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啥那么怒。在他的盛怒下，全家立刻恢复正常，该干啥干啥。
“你去又哪？”我爹看见我吗推着车要出去。
“…电…大，那啥……今天不是周日么”老妈结巴的说。
“唉……去吧”
“妈，我饿了”妄图逃过惩罚的我眼睛红红看着我妈。
“要不？先让他……”老妈怯怯的想求情。
“你还去不去上课？”我爹又发飙了。
“那个……我……”看我妈走了，我又开始央求我爹。
“哼哼唧唧个啥？你什么你？说！”
“我还没穿鞋呢”
“再蹲一会儿!”
“呜……呜……你到底是不是我爹啊？”
“我不是你爹！我是你儿子！滚回屋穿鞋去”
最终蹲马步改成了在屋里跪搓板儿。我爹闷头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听我反反复复交代前一天下午的事儿。我就这样跪着一直交代到他把最后一根烟屁股狠狠的按灭。
“厨房锅里有碗面条，吃完出去！昨天晚上的事别给你妈乱说。”
“爹……我觉得吧，那个要饭的可能真是个高人，有点像济公啊，你看他都知道我的名字！”出去前我还是不死心的说。
“你真当你这是狗腿啊！傻小子！你红领巾上的那么大名字，谁要看不见那他就是个——瞎子！”
我一阵狼吞吃完饭，发现我爹依旧坐在旧沙发上发愣，嘴巴里念叨着：“这么快就来了……又是他……”
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一会儿，回到门口看见奶奶正好拎着篮子出门不远。刚进院子就听见我爹在东屋里，一声高一声低的吼爷爷。怕触霉头，我就悄悄钻进堂屋。坐在堂屋里坐着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后，我眼前一亮，就把耳朵凑到了关着的东屋门上。
“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你昨天根本没睡着对吧？你咋不拦着他？“
“拦不住……”
“拦不住？你不会崩了他？你的大眼儿撸子呢？他祸害咱家多少次了还没够啊？”
“撸子，抄家那年早被收了，还是你四姐带头抄的……”
“拉倒吧！抄家真要抄到了大眼儿撸子，你就不是被打折腰的事儿了。再说我姐带人来抄家，还不是你授意的？还有你的腰真折了？别以为我还不知道……”
“够了！你给我滚！”想不到从来都是迷儿八瞪的老爷子竟然能吼出来这么中气十足的话。
“唉……爸，我是真不想让小健再……”好像听到了我爹捂着嘴巴哭。
“这是命，咱老陈家的命啊！年底可能我也该走了，别给你妈说啊……”自觉若是他们知道我偷听的话，下场可能比跪搓板还惨，我就又悄悄溜了出去。
蹲在龙亭东湖边上，回忆着刚才的偷听到的话，感觉就像在云里雾里。撸子是手枪我知道，可大眼儿撸子是啥？我家竟然可能有枪？还有爷爷的腰没折？年底爷爷要去哪？越想越乱，干脆不想了。至于大眼儿撸子，以后有机会趁着他不在屋去翻翻看吧。
让我高兴的是左腿还在不知不觉中真的慢慢好了，不但不瘸还变的特别有力气。有次踢沙包，左腿一脚下去，沙包炮弹一样直接飞到老远的数学老师办公室，脚也被沙包弄的生疼。虽然我妈没问啥，但她还是很高兴，只有我爹对着我那变好的左腿偶尔会叹一口气。原先左腿伤处留下了两道像白癜风样的指印，一个是食指的，白里透红的指纹看的一清二楚。另一个拇指的更有意思，指纹中嵌着一个不太明显的长方条，方条上部有个花纹，花纹下一个“大”字，“大”字下还有个不清不楚的“艹”字头，“大艹”是啥意思？难道这就是那个乞丐和尚给说的“小尾巴”？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年，直到上了大学后才明白。夏天很快就到了，到了该穿短裤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两道粉白的指印在我黝黑的腿上，如黑夜中的两道扫帚星，是那么的显眼。因为这个我才开始偶尔注意到原来我爹右胳膊的断口上也是白色的。当我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轻描淡写的说“别问了，白癜风”。既然腿好了，我就又被我爹逼着蹲马步了……
转眼冬天就到了，十二月的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我心口突然堵的慌，趴在桌子上难受了一会儿，就从班上后门溜出来回家去。到院子里就看见我爹的自行车。他今天下班咋这么早？还没进屋，就听见爷爷在东屋小声的给我奶奶和我爹在交代：“就是今天这时候了，我走了就按老规矩办吧。你姐她们应该快来了，小健也快放学了。老婆子你先出去，我给小五交说点事儿。”然后就见奶奶就抹着泪从东屋出来，正好看见我进堂屋。
“奶奶，你怎么哭了？我爷爷要去哪啊？”奶奶只流泪不说话。
“瓜娃子，等一哈。”我刚想钻进东屋就被奶奶一把拉了回来。
“奶奶，我爹好像拿个毛笔写啥呢？”
“包问咧，泥达在写‘假铺'。”
“哦”我还是没明白啥是‘假铺。
“是不是小健回来了？快进来让我哦看看，以后就见不着了”又过了一会儿，爷爷好像咬着耳朵给我爹交代完了，就轻声问。
“爷爷，我来了”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跑爷爷床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只见爷爷倚在床上，穿一身黑色新棉衣，脸颊红润气色出奇的好，只是说话的时候气息有有些乱。
“小健乖啊！以后要听你爹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学啊。出去上大学可别去乱七八糟的庙里玩啊。别乱杀生，尤其是野物。还有早点娶媳妇，生个男孩啊……”刚开始听爷爷说话还好，后来就感觉……悲伤的气氛竟然被他来越不靠谱的话冲淡了。
“好了，你爷儿俩出去吧，喊他奶奶进来，等下把门关上！”说完这话，爷爷就不理我和我爹了。等奶奶进去刚关上门，就见我爹把耳朵侧在门上听。我刚想学者他把耳朵侧过去，我爹却狠狠等我一眼。等过了一会儿，好像听见里面有吵架的声音，隐隐约约听见奶奶在哭声。
“……泥个老瓜皮，泥还要骗额到洒四侯！泥社啊！泥到底把额滴小吴……呜呜……额滴小吴啊……额滴儿啊！等哈……泥别走！泥别走哇！呜呜……”我爹一下把门推开哭着冲进去，我也哭着跟着进去了。就见奶奶趴在爷爷身上还在念叨着小吴。
“妈，小吴是谁啊？”我爹哭着问。
“小吴……小吴……”我奶奶哭了一会儿，回头深深地看了正在地上跪着的我爹一眼：“小吴……小吴就四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