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遇到水鬼
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看着窗外黑漆漆一片,回忆又重新流到我的脑子。
九二年的春节过完,三月的龙亭湖水化开了,温暖的南风吹过来,湖边的柳树也开始发芽。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朝气,除了我爹。福利工厂倒闭了,他成了我们那儿少有的首批下岗职工。于是乎,外面都过完清明节了,我家还是依旧冬三月。那段时间我到家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就算这样也免不了天天蹲马步练拳法。到了四月,三十二套拳法算是彻底学会了。不光学会,还练的精熟。五月一个周六下午,我爹去我奶奶那屋里拿出来一个油布小包,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到西屋关上门。
“枪!”我的眼前一下亮了!一只体型很大的漂亮的手枪钻进了我眼睛里。
“嘘!小声点。”
“大眼儿撸子?”我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
“你是不是偷听过我和你爷爷说话?”我爹刚平下去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没有,就听到你们说大眼儿撸子的时候我就跑了!”
“算了,我教你怎么拆枪装枪。这枪是勃朗宁1911,也叫大眼儿撸子,点四五的口径,弹夹装七发子弹,从抛壳口还能多装一发……”我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教会了我拆卸、组装和保养这个手枪。对于喜欢的玩意儿,我总是能很快掌握,到了黄昏的时候我都能闭着眼睛飞快的安拆这把沉甸甸的手枪了。
“今天的事儿,别给你妈说啊,晚上我带你去杨家湖玩儿枪去”看我很快就学的精熟就把枪收起来对我说道。
“好!”
晚上八点半,爷俩站在了杨家湖西后面月光下的假山上(现在的翰园碑林)。我爹又教了我一遍怎么双手握枪、怎么瞄准后,给了我一个弹夹查进枪柄里。
“拉下套筒,对着湖面,手腕别太硬,当心后坐力,开枪!”
“啪!啪!……”连扣七下,子弹精光,套筒也挂在后面,震耳的枪声让我有点儿心悸,手腕更是被后坐力带的好疼。我爹又塞给我一个弹夹。我把打空的弹夹拆下,又重新装填好,还想继续开枪,却被我爹一把夺过。他抬起左臂,也是连扣七枪。扣完之后猛一甩手,手枪划了个弧线落入到了杨家湖里。
“啊!”我大吃一惊,就像一只馋猫看着煮熟后又飞走的鸭子一样。
“你,你咋把它扔了!?”我带着哭腔一脸的埋怨!
“这玩意儿,咱家藏不起!我马上要去郑州工作了,就是怕你个小混蛋在家把它翻出来。那时候,这就是个祸害了!”
“那,还剩个空弹夹……”
“也扔了”说完,他又掏了一下兜,不知道摸出来个啥东西也丢到了湖里。
“那是啥东西?”
“哦,还剩一颗子弹!”我爹不在意的说。
“记住:一,这事儿是咱俩的秘密,别给任何人说;二,如果有一天你要用枪,该开枪千万别废话,对着胸口至少开两枪;三,千万别下湖里来摸枪或者游泳,算是我求你了儿子!”走过假山上五孔桥的时候,我爹拉着我肩膀突然说。
“好!”我被我爹的郑重表情吓了一跳,立刻坚定的答应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保证的越快越坚定,越靠不住——从革命者的临终托付,到小情侣的山盟海誓都一样。
六月底的时候,我爹去了郑州。是我姑妈帮他介绍的工作,在一家大型汽车销售公司里当保安,也就是看大门的。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难堪,直到后来我在外地也是穷的叮当响,不得不做了一段时间保安,才发现看大门儿是一件是多么的难为情,尤其是我爹由原来一个厂长(虽然是福利工厂)再次从零干起。我爹临走那天,我老妈还哭了起来。
“又不是不回来了,不是每个月还有两天假期么!”我爹劝慰我妈一句。
“如果想去游泳的话,就去体育场游泳池办个月票吧,别忘记得空打打拳……”趁着老妈去整理行李的时候,我爹塞给了我五十块钱。
暑假到了,终于能撒开丫子可劲的玩了。我们打坏无数把火柴枪、扯断无数个弹弓,拍画片把手都拍肿了,去体育场的大游泳池偷摸女孩子的额屁股,偷了周围几个电子游戏室成斤的铜币……能玩的全都玩了,然后大家都腻歪了!有天中午吃完饭,大家又无聊的聚在一起,不知道谁提议说去杨家湖后面的芦苇丛里抓水蛇玩,然后……
那年天旱,杨家湖的水降下去了近一米,很多靠岸边水浅的地方才刚没过膝盖。来到了杨家西湖后面的假山上,等我脱掉裤子准备和他们一起下水的时候,想起来我爹的话——不、准、下、湖!悻悻的把裤子又穿了回去。看着人家在湖里的芦苇丛里抓蛇摸虾,我很是嫉妒。无聊之下我来到那座离岸不远的五孔桥,站在桥上的往下面水里吐吐沫。突然,桥下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打水声,抬头一看,嚯!好大一条鲤鱼啊!它竟然搁浅到了水滩上,正在扑腾呢。青白色的鳞片反射着午后耀眼的光芒,让人看了无比心动!在远处芦苇丛里的伙伴儿们抬头也看到这条大鲤鱼,大家欢呼着疯了一样抢着向它跑去。
“它是我的!它一定是我的!”我嘴里念叨着,自己像飞起来一样看着那条大鱼离我越来越近……
“噗通”一声我掉进水里!衣服瞬间湿透,脑袋浸入浅浅的湖水中,还喝了一大口黄泥水。把头从水里抬起来,不顾浑黄的湖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依旧爬向大鲤鱼。
“咳、咳……哪个混蛋拽我脚?……咳咳……”突然不知道谁把我的脚踝一把拽住,死命的往湖水深处用力拉。我鼻子嘴巴都呛着水大声咳嗽着,可是眼睛里只有大鲤鱼的我根本没向后看……
“别拽我!谁都别和我抢!它是我的!”大喊大叫的我像着魔一样抓着浅水下草根奋力的爬向大鲤鱼,爬的同时左脚还死命踹那个给我捣蛋的孙子。就这样拉锯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我把那个拉我的孙子踹倒了,还是他力气用尽了,反正我终于占了上风,连扑带爬的一下抱住了大鲤鱼……
鲤鱼用有力的尾巴把我身上拍的生疼,死命的把鱼抱倒了岸上的时候我的力气也用尽了,躺在岸上我和它都大张着嘴巴用力喘着气。过了一会儿,那群孙子们才围了上来,都羡慕嫉妒的看着这条大鲤鱼。
“谁特么的刚才拽我的脚?我跟他没完!”我猛地坐起来高声怒吼。
“……我们都离你好远啊,根本没人拽你啊!”
“刚才就看见你不要命一样,从那么高的拱桥上一下跳到了水里,倒退着往湖里走”
“然后我们看见你左脚乱踢,我们还以为你抽筋了呢!”
“你抽筋了是这样啊!说,到底是谁?”我压根不相信他们的话。
“…………”几个孙子突然沉默,都齐刷刷的盯着我右脚脚踝。
“水鬼!”不知道谁嚎了一嗓子,全部人都做鸟兽散,就剩下浑身湿漉漉的我茫然的和这条半死不活的大鲤鱼晒在这午后毒辣的太阳地里。
看到一个像四五岁孩子小手儿般大小的细长抓痕,乌青的印在我右脚脚踝上,这个时候我才想来疼。丢下还在地上微微弹腾尾巴的大鲤鱼,连滚带爬挪到离湖边远些的草丛中,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我吓的马上趴到草丛里,头紧紧的贴着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明显是来找我的,这次估计要玩完,我紧紧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小健,你这是干啥?”王秀宁的声音把我从颤栗中唤醒。
“……是你啊?吓死我了,你回来了?”
“那个……我帮你一起把鱼抬走吧。”王秀宁扭扭捏捏说着话,还变毛变色的往四周看。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当蒲志高!回家咱俩分鱼去!眼红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