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寒夜
伊莉娅突然的举动把艾林吓了一跳：“伊莉娅？！”
伊莉娅那双饱含着无限情绪的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艾林被这种目光盯得有些脸上发热。他不想再保持这个状态，赶紧从栏杆上跳了下去。伊莉娅被突然的响动惊醒，急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她垂下了眼帘：“对不起，我……”
艾林及时打断了她：“上面风很大呢，伊莉娅觉得冷吗？”
他这么一说伊莉娅确实觉得冷得要命，身体早已经止不住发抖，她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再开口时，连牙齿都在打架：“是……是有点冷。”
“抱歉，没想到这点。”艾林从翡翠戒指里拿出一条羊毛围巾，围在伊莉娅的脖子上，“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那一瞬间，伊莉娅眼中的闪光几乎比星辰还要耀眼。她呜咽了一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艾林拉着她面朝夕阳坐了下来。
西方的天空正在上演一场绝美的演出。夕阳、云彩、霞光这三个主角在天空的舞台上竞相演绎着一出爱恨纠葛的戏剧，剧本应当是出自神的手笔。它们时而纠缠，时而追逐，时而远远离散，时而又彼此融合，直到夕阳被云彩刺了一剑，渐渐不支跌落，霞光似乎方才醒悟，不顾一切的追随而去。天空只剩下一片昏红的暮色，云层漫卷，似是发泄着疯狂，它身体里还燃烧着一点夕阳的余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变得湛蓝，云彩身体里的余烬彻底熄灭，它疲惫的飘着，似乎不知何去何从。
伊莉娅望着那片孤单的云，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
“伊莉娅，这里的晚霞好美，有种绝望的凄艳。”艾林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有些羡慕你们，呆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可以随时随地能够看见普通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风景。”
伊莉娅趁艾林不注意偷偷擦去眼中的泪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再美丽的风景，你看一天两天会觉得是奇迹，但你看十年八年，就不会觉得有多好了。”
“伊莉娅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
“我啊，十六岁那年来的，已经呆了十年了。”伊莉娅看着艾林，“神殿保持了我们这些人的容貌，其实我比你要大了十多岁。”
“十年？确实很久了呢。听伊莉娅的意思，似乎日子很无聊呢，你后悔过吗？”
伊莉娅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是神殿救了我的命。我出身贫寒，所在的村子又遇上了洪水，父母为了保住更强壮的哥哥把瘦弱的我卖给了人口贩子。我这辈子唯一去过一次涅尔格，就是被驱赶到那里的人口集市上发卖。如果不是神殿的祭司买了我，我早已死在艺馆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深埋在记忆里的过往不由自主的涌进了脑海。也是在那个时候，年少的她衣着单薄的站在冰天雪地里等候买主挑选，手脚全部生了冻疮。更糟的是因为一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她的骨头受了创伤，直到现在，就算用治疗魔法和神殿精心调制的药膏持续温养，寒症仍旧会在每个下雨的寒夜里发作。痛得受不了时，她只能依靠折磨那些低级男女祭司来分散注意力。
此时此刻，正好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了踪迹，寒风呼啸而过，黑夜终于彻底降临。她眼神里的闪光也跟着那抹温柔的光慢慢熄灭，最终又回到那个冰冷又傲慢的第一主祭司的状态。她听见自己心底里那声浅浅的叹息，就如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手中的破风琴，也曾发出过这般浅浅的哼唱。
“伊莉娅。”黑暗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对不起，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情。”她感到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原来那些诅咒真的存在，她的每一天都会在煎熬中渡过，如果哪一天在开头经历了愉快，那么就要在结束前经历痛苦。这种强烈的落差，往往让这一天变得如同地狱般可怕。
但是，米利亚的手好温暖呢。
“伊莉娅，我不介意。”艾林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的传进了伊莉娅的耳中，“你身上的寒症也是那个时候患上的吗？”
伊莉娅疲惫的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在这片黑暗中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但她却听见身旁少年说道：“至少也有十年了，我怕是无能为力了呢。”声音里竟似有无限遗憾。
她反握了一下艾林的手：“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艾林欲言又止，她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已经转换了话题，“伊莉娅，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觉得胸腔里那颗枯槁的心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活力，至少有一条血管开始微微偾张搏动，能听到米利亚亲口讲述自己的过往，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于是她用一个令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轻快语调说道：“请说吧，米利亚，我洗耳恭听。”
“我现在使用的并不是我真正的姓氏。”艾林缓缓的开了口，一边在脑中飞速虚构出一个感人肺腑的“身世”，一边观察着伊莉娅的神情。令他略感惊讶的却是，伊莉娅看上去很平静。“也是呢。”只听她喃喃低语，“看米利亚的样子，一定拥有很高贵的姓氏吧？”
“呃……”艾林一时语塞，脑子却转得飞快，必须尽快取得神殿几大首脑的信任，才能在正式朝拜前攫取女神神力，这种时候少不得要说几句谎，至于事后如何收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曾经或许是吧，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忧伤的说道，“越是辉煌，在跌落时越显凄惨。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被追捕的滋味，抛弃真正的姓氏，躲进荒郊野外，仍旧终日惶惶不安，随时随地都可能身首分离。不，最可怕的并不是被杀，而是被抓回去。保护我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孤身一人，感觉希望也渐渐远去，掉进绝望深渊里，真想就这么死掉算了，但却不能死，得为了仇恨继续活下去。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获得复仇的力量。”
他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下面的万丈深渊，语气渐渐激动：“大人们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懂，也没参与过，他们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我不想复仇，不想再找回那个姓氏，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但是，那些人应该不会放过我吧。如果可以从这里跳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