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疗伤

帕尔斯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楚清楚明白的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恶梦。他在床上趴了好一会，等脑袋里那一阵阵晕眩过去。这时却传来了开门声和约瑟芬的说话声。

“大夫说他今天会醒。”约瑟芬在对着一旁的侍女讲话，“去告诉所有负责照顾他的侍女，这几天必须小心看护，如果谁出了错，就给我滚到神龛前跪上三天。还有，这间屋子一刻都不能离开人，我要你们随时盯着他，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要想法子满足他。除了一点，别允许他下床……”

帕尔斯呻吟了一声。约瑟芬的训话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帕尔斯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脸上，他费力的抬起眼睛，正对上约瑟芬魅惑的双眸。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蔓延到整张脸，那是混合着惊喜、激动、感激、歉疚的情绪，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醒了？感谢众神，你终于醒过来了。”她顾不上侍女还没来得及退出房间，就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又一个吻，最后搂着他的脖子喜极而泣。

帕尔斯整个人都傻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这位眼高于顶的千金大小姐忽然转了性子？他在约瑟芬怀里静静等了一会，始终有点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或许下一秒钟这位大小姐就会恢复正常，把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他脸上。

约瑟芬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帕尔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帕尔斯，”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犹豫，“我想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别把你受伤的真正原因说出去，好吗？”

原来如此！帕尔斯恍然大悟。“我当然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他拖长了声音，同时在约瑟芬脸上寻找着破绽，果然给他找到一丝恼火的气息，她那对漂亮的金褐色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你让我做的其他事情我必须拒绝。”

约瑟芬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条件，你一并说出来吧。我可不喜欢拐弯抹角。”她说这话时坐正了身体，恢复了帕尔斯所熟悉的语气。

帕尔斯却暗暗松了口气：“我要返回我下榻的酒店，而你则要立即离开纳米固，并向你父亲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约瑟芬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帕尔斯，我想我刚才一定有什么话没说清楚，以至于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你还是先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条件再和我谈吧。我会叫人给你送食物过来，你要做的就是吃过以后好好睡上一觉。”她说完就要走出去。

“可我根本不想再睡了。”帕尔斯抗议，“你至少得告诉我，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约瑟芬停下了脚步：“一天两夜。”

“这么久！”帕尔斯叫了起来，“我得回温泉酒店！”

“你是担心你那位公主殿下找不到你？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点心吧。我早就派人过去守着了，可是他根本就没回去过。”约瑟芬怜悯的看着他，“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伤得可不轻呢，殿下。”

帕尔斯傻呆呆的重复着她的话：“他根本就没回去过？”

“是的，从你们那天分别后，他就再也没回过那家酒店。”约瑟芬忽然觉得选在这个时候把实情告诉他有点残忍。

帕尔斯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虚弱得近乎透明。“他说要和左拉一块去找仙人掌林。他还带着比尔。怎么会，怎么会一去不返？他们准是遇到了危险！我得去找他！”他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的走向门边。约瑟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看着他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她大声喊了起来。侍女们一拥而入，七手八脚的把昏过去的帕尔斯扶回了床上。刚打发走的大夫又被请了回来，查看过伤情之后连连摇头。接下来又是一通换药、包扎、喂水、喂药，等折腾完以后已经到了中午。

约瑟芬把一勺粥喂进帕尔斯的口中，看着他忍不住骂了声傻瓜。

而眼下这个傻瓜却在睡梦中喃喃念叨着什么，约瑟芬凑近了细听，才听出他正不断念着一个名字：艾林。他睡得很不踏实，好像正为梦中发生的事情而焦急，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上一层虚汗。她有些手足无措，想把侍女们叫进来，但又不忍心把这样的他交给别人，她只好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喂他喝粥，一边轻声哼唱起一支摇篮曲。但叫她惊喜的是，他的眉头竟渐渐松开，在她怀里乖乖的睡熟了。

刚刚哄得帕尔斯睡熟，却有侍女进来小心翼翼的禀报，温泉酒店那边出现了新状况。约瑟芬安置好帕尔斯，来到偏厅。令她吃惊的是，等在那里的除了她的人手，竟还有一名肤色苍白的男人。

“我是比尔。”男人一见到她立即说道，“听说帕尔斯殿下在你这里，我想马上见到他。”

约瑟芬从帕尔斯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打量着这个男人，他正竭力掩盖内心的焦虑，但显然并不太成功。“我听说过你。你不是艾林的保镖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艾林呢？”

比尔有些讶然：“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我跟着你的仆人来到这里，可不是回答你的问题的。我必须尽快见到帕尔斯殿下，艾林可能遇上了大麻烦，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耽误。”

约瑟芬只好告诉他实情：“恐怕帕尔斯已经帮不上你什么了。他受了重伤，现在正在我这里疗伤。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了，他早上还闹着要去找艾林，结果又把自己弄得昏了过去。”

“身受重伤！”比尔大吃一惊，“他在城里竟然会摊上这种事。难道是有心人专门针对他和艾林？”接着他狐疑的盯着约瑟芬：“请恕我冒昧，你又是哪位？帕尔斯殿下所受之伤是否和你有关？”

约瑟芬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比尔先生，我可不打算和你吵架。我约瑟芬?特?利斯图艾勒和帕尔斯殿下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有我在他的事情还不劳你费心。但是你就不要再想着让他帮你去找艾林了，因为他的伤势确实很重。”

比尔焦躁的来回走了几圈，身上隐隐散发出叫约瑟芬心惊胆战的气息，她甚至都在考虑是否要叫几名侍卫进来，但是比尔却再度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那么好吧，约瑟芬小姐，希望你的名誉确实诚信可靠。我现在真的无暇他顾，帕尔斯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他说完这话，迅速离开了她的住处。

左拉睡觉的时候，艾林就一个人坐在河流边发呆。他无意识的把手里的石子一颗颗投进水里，听水花飞溅的声音。

地下无晨无昏，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明亮。他看见河底的游鱼逆流而上，在一处处浅滩上奋然向前，似乎永不知疲惫；他看见头顶洞窟上倒挂的蝙蝠群，成群结队，互相依偎；他还看见左拉熟睡中的笑脸，嘴角边挂着一丝可疑的湿润痕迹。

地下万籁沉寂，他的听觉却越来越敏锐。他听见河流下面鹅卵石随着波涛滚动，哗啦啦啦好像翻炒的黄豆；他听见石头缝隙里岩鼠磨着牙齿，琐琐碎碎，比爱唠叨的老太婆还要纠缠不休；他还听见左拉轻微的呼吸在黑暗里起伏，就像一朵花迎着夜露悄然绽放又悄然闭拢。

他其实很想躺在左拉身边，和她一同酣然入睡，但是他却睡不着。除了地下河边本该有的声音外，他的耳边还回荡着另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呼唤声，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又似乎就发自他的心底。那声音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让他想起几年前在魔法森林的际遇。但那时的呼唤声却没有这么清晰而具体，现在的这个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怨气，温柔中充满了诱惑，有时甚至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每当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光怪陆离的画面。地下河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但却呈现血红的颜色，河水发出点点萤光，光点沉浮不定，时聚时散，它们在不停的跟他说话，唧唧喳喳的分不清具体内容，和那个回荡不绝的呼唤声连成一片，吵得他无法入睡。然而过上一阵子，他又会盯着那条河陷入恍惚，思维逆流而上，经过一道道浅滩，把奋力追逐的游鱼远远抛在后面，拐过无数岔道，泅过淹没河道顶部的红色水流，飞跃一条怒气腾腾的瀑布，最后来到一片废墟上空。

他的思维到了这里就猛然退了回来，他只来得及对着废墟浮光掠影的看上一眼，但这一眼就足够了！他绝不想再看第二眼，那里面满是游荡的虚影，他浑身难得的冒出寒意，对那些虚影的身份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