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风云
李鱼过了小桥,在赖跃飞面前站住。
赖跃飞瞪着李鱼,半晌突然怒极而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有阶有级,上下尊卑一向森严,我还是头一回被我‘东篱下’的人打上门来,阶级却不及我的,你,好胆色!”
李鱼沉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赖大柱应该听说过吧。”
赖跃飞挥了挥衣袖,让那抚琴的美婢退下,对李鱼道:“哦?你此来,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鱼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赖跃飞眼中,透着一丝诧异。
赖跃飞本就没有当场杀死李鱼的想法,因为直到此时,虽然觉得李鱼狂妄,他依旧不认为李鱼有资格威胁到他。他一开始想杀了刘啸啸灭口,后来知道苦主蹑踪而来,反而要力保刘啸啸不死,就是因为自家颜面。
他不想叫那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人,觉得他赖大柱会怕了一个李鱼,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诱骗李鱼登门,却埋伏杀手骤然杀之,那还有什么脸色在这西市小江湖中开山立柜?
而此时看了李鱼略显诡异的笑容,给人一种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赖跃飞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其实李鱼那略显诡异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进入赖大柱府中与他“谈数”的时候,就暴起杀之,反正显而易见,刘啸啸幕后之人必然是他。
至于其后的乱摊子,杀了之后再说,敢动他的家人,尤其是她还怀着孩子,李鱼宁可冒奇险行险招,也不敢放任这个威胁继续存在。可是龙作作居然跟进来了,李鱼有了牵挂在身边,就不得不隐忍一时,所以笑容才略显古怪。
因为,依照他本来的计划,此时已暴起动手,不出意外的话,赖大柱应已横尸石榴树下。
“刘啸啸做了什么,赖大柱应该很清楚。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过份吧?”
为了妻儿的安危,李鱼决定暂退一步,暂时不提赖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刘啸啸索要到手,而此举却又给了赖大柱一种错觉:李鱼气头儿一过,开始畏惧了。
本来嘛,柱与桁虽只差着一级,可这八柱已是“东篱下”的核心要员,而十六桁却是外围之中的最高头领级人员,两者之前的区别太大,虽然只差一级,实则要跃过这一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
李鱼怎么可能敢冲冠一怒,向他发难?年轻人,血气方刚,刚才气头上不知道害怕,此时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严重。于是,赖大柱的微笑更加从容起来。
赖大柱道:“没错!刘啸啸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与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从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给了你,如何向众多兄弟交待?”
李鱼道:“赖大柱不好向兄弟们交待,李某妻子被掳,自己受人刺杀,如此种种,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此等仇恨,忍无可忍!”
“啪啪啪!”
三记掌声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倏然响起:“忍无可忍,那便从头再忍!”
赖大柱抬头一看,连忙起身,双手垂落,肃然欠身:“王大梁!”
李鱼缓缓转过身,就见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风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李鱼还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是四梁的身份和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只听赖大柱一唤,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梁之中的王恒久。常剑南座下四梁,各负其责,各有权柄。
其中王磊王恒久,负责的人脉。官场、世家、商界,这样一个横贯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而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结到权力之上,而权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负责经营人脉的王恒久,虽然排名在乔向荣乔大梁之下,实则权力和影响尤有过之。
只不过,西市立足之本是商业,所经营的一切,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社会资源,都依托于此,西市是这一切的基础,所以乔向荣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四梁中第一梁的位置罢了。
李鱼只是向王恒久微微颔首,没有行礼。
王大梁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旺。百炼方成钢,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曾有过许多如你一般锐气十足的人,可他们……都英年早逝了。”
李鱼一直搞不通,他对西市虽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并未触及其他人的利益,赖跃飞何以怂恿刘啸啸向他出手。此时王恒久一出现,李鱼便马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恐怕……,他并不是主角,只是被殃及的一条池鱼!
高高在上的王大梁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没动机!像王大梁这种级别的人物,他盯着的只能是同一层次的人,甚或……更高层次的人,自己只是一场战役的导火线罢了。
那么,王大梁要对付的人是谁?
我背后的人是谁?
李鱼马上想到,他接的是饶耿的班,而饶耿则是乔大梁的人。
乔大梁……
说曹操,曹操到。
乔大梁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来:“年轻人,就应该血气方刚!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磨砺多年,才有今日的圆滑。一个年轻人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反而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乔向荣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趟着雾气走上小桥,经过李鱼身旁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恒久是一头猛虎,乔向荣也是一头猛虎。一头猛虎侵入另一头猛虎的地盘,哪怕尚未向对方亮出爪子,只是踏进了对方划出的领地,业已是绝对的侵犯,没有哪头猛虎能容忍这样的冒犯与试探。
如果说刘啸啸向李鱼递刀的时候,还被人解读为一种私人仇杀的话,那么当赖大柱牵涉其内的时候,整个东篱下有点头脑的人都已察觉,直正的搏奕者来自上边,这是常自在身边的四尊大菩萨想调一调排行座次了。
乔向荣身在局中,嗅觉更是灵敏。王恒久就算不出面,他也一定要站出来,王恒久既然来为赖大柱撑腰,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王恒久见乔向荣居然来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笑颜色:“乔兄来的正好,小辈们瞎闹腾,不如你我来说和说和。”
高手过招,又岂会一出手就孤注一掷,试探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唯有窥得对方的破绽,才会尽出余力,致命一击。听了王恒久这句话,乔向荣的眼睛微微一眯,王恒久这是缩了么?还是以退为进?
乔向荣还没分析出王恒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来,自发成了背景的其余诸人中,却有人跑出来抢戏了。李鱼踏前一步,盯着王恒久道:“妻子被掳的人是我,受到刺杀的人是我,我这苦主还未说话,王大梁有什么资格说合?”
王恒久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合?我是王恒久、王大梁啊!这厮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说,这厮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质疑我的地位与资格?
“楼上楼”,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着楼下,一会儿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梁出现了!王大梁进去了!”
一会儿美景也是一跳:“乔大梁也出现了,他也进去了。”
常剑南捉着笔,全神贯注地绘着画,可是看那案上,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鸡啄米,根本不是什么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转过身来,看向常剑南:“事情要闹大发了,你还不出面管管?”
常剑南描着鸡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们不来找我,说明他们自认为能够解决,既然他们能够解决,我为什么要出头?”
常剑南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他们又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