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笔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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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戌与本文的年份丁酉隔了24年,用丁酉不符合逻辑,所以修改成丁丑,前文已经修改)
丝竹声悠然,琴弦的拨弄与宴会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偶尔有好奇的艺伎探出头,望向大厅,看见那些士子纷纷起身移步,凑到一位稚嫩还未全然褪去的少年面前。虽然衣着不比周围锦帽貂裘,腰玉环与香囊的富家公子华贵,但身上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才华和气质。
“丁丑之秋,七月既望……还以为有什么惊人论调开头,没想到也只是平庸之词,呵呵,如此一来,如此看来,《六幺令》的作词也不过是代笔之作而已。”
虽然苏子詹的声音不大,但是周围的人却都听得清楚,也不禁把目光瞥向了埋头挥舞狼毫的陈仲卿,心里冒起了嘀咕,面前这位身份神秘的士子,到底是名不副实,还是璞玉初现?
对于苏子詹的恶意中伤,陈仲卿并不理睬,只是照旧在宣纸上挥洒浓墨,势必要写下那一首词出惊人的大家之作。
宴会大厅已是落针可闻,毫无声响。
洪青倌和谢玄真两人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好奇的凑上来,他们只是紧紧的盯着那首词,被陈仲卿抢走耀眼的风头不是重点,重点的是这次的诗词会的翘首,关系到两浙五州的另外一场才子佳人的竞争。
习武之人想做那武评的天下第一,文人士子也不例外,做那词评会的状元郎,是每一位诗人前仆后继的理想。南晋虽不比前唐波澜壮阔的文人胸襟,但读书人总有那么一股奋发向上,不屈不挠的骨气。
谢玄真嘴角笑了一下,他和苏子詹的看法是一样的,赋首相当于点睛,无法以才惊艳绝开头,接下来便会受到结构框架限制,意境往往达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不过从接下来这几句开始,他便笑不出来了。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谢玄真嘴角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抓紧了衣衫,抬起头的那一刻,与苏子詹四目相对。这位辞赋大家的老朋友,也已经笑不出来了。
在场的士子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相比起上一端的平庸开头,这里便转入了空灵缥缈的境界,围观的人皱起眉头,已经感觉到这首词的境界磅礴。有些人上前挤了几步,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接下来还有什么惊人之句。
张灯结彩的杭州城,今晚月光如水,照耀着檐崖砖瓦,显得格外温柔。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当此话一出,洪青倌和谢玄真面面相觑,没有长篇累牍的描景叙述,仅仅是一两句之间的点睛,就已经将那大气空灵的境界勾勒出来。
洪青倌端起酒杯,望向窗外,刚好看到月如娥眉,弯弯的悬挂在天幕。
明珠十斛酒宴欢声笑语,窗外月冷如钩。那一份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化在酒樽这一轮的明月里,一饮而下。
苏子詹看的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之前恃才傲物的狂气,看到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时,终于蛰伏溃败。他与面前不声不响的陈仲卿面前,大概隔了一道十万八千里的鸿沟。
仲卿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写到这里时,洪青倌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桌上的诗词收好,放在脚边,静听他们念词赋。洪青倌已经退出了这场游园词会的争夺,自己无论在怎么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是陈仲卿的对手。
收词,输词。
李兰亭听完了围观文士的念叨之后,不禁摇头苦笑,拍了拍身边老朋友的肩膀,小声说道,“张兄,看来我们都被仲卿反过来摆了一道。之前已经写出《望海潮》,写出《浣溪沙》已经是才气过人,现在看来恐怕仲卿已经有所保留……这篇《赤壁赋》……呵呵,怕是子詹被他故意算计了……”
张逊也点点头,感慨说道,“李太白曾诗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今观此赋,不比太白诗词逊色,才气浩然,甚至汉唐诸公皆不可及。此赋大手笔……恐怕今日,胜负已分。”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陈仲卿深吸了一口气,将狼毫缓缓放在一边。除了楼下琵琶琴瑟的拨弦声之外,宴席上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李如烟咬着下唇,以前她从不相信人的才学可以到这样得高度,但是今天在这场游园词会,她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才华如草芥般的不值钱。
他更像是天之骄子,拥有令人艳羡的文辞,却毫不在意的挥霍。
诗词歌赋,皆有灵性。
写完了《赤壁赋》,陈仲卿抬起头,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子詹,语气表现的很谦恭,似乎对之前的冒犯毫不在意,他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笑道,“请子瞻兄指教。”
苏子詹无话可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陈仲卿是游园诗会实至名归的翘首时,一旁冷眼看好戏的黄寅坚却在此时站出来,冷声说道,“仲卿兄,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抄袭他人的诗赋,我看不出来吗?”
黄寅坚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陈仲卿。
然而他还是一副笑容和蔼的样子,不恼不急的反问道,“哦?何出此言?”
黄寅坚就等着对方说这句话,于是他开口,将陈仲卿写下的《赤壁赋》一字不漏的全部背了一遍。他自幼背诗便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对于陈仲卿这篇诗赋更是小菜一碟,当周围的士子念完一遍之后,他在脑海里迅速的记忆了一遍。
场面变得异常尴尬,其他人都在等着陈仲卿做出反驳和解释。一个抄袭的污点,可能就是一辈子的身败名裂。
背完《赤壁赋》之后,他紧紧的盯着陈仲卿,虽然辞赋不及大才子,但是心机手段他确信自己还是稳胜一筹。
“仲卿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张逊凑近了李兰亭,以手掩口小声问道,“兰亭兄,这可如何是好?”
李兰亭瞪了他一眼,反问道,“我又何知?倘若真的抄袭,无话可说。如果是这群士子的故意刁难,就看仲卿如何反驳了。放心,兰亭兄,以仲卿的才学,这帮士子想难倒他,还有点压力。”
其他人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绝大多数人是偏向黄寅坚这边,如果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夺去了杭州诗词第一的称号,他们终归不服。
才绝众人妒,就算不是抄袭,他们也要异口同声的讨伐。党同伐异,文人相轻,将原本氛围轻松的游园诗会抹上一层崩紧弦的紧张气氛。
“对啊,寅坚兄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好似看过这首词。”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这么说起来,这首词好似真见过。”
“我当时就想说,这么飘逸出尘的文风,怎么可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写出的……”
质疑声在四周围彼此起伏,将矛头对准了陈仲卿,似乎要将他席卷而去。
与他一同前来,坐在角落里的秦丹青,也不禁神情紧张。他想站出来抗议,却奈何面对形势汹汹的一群人,人轻言微。
只有站在风口浪尖的陈仲卿不为所动,他只是平淡的反问对方,“哦?是吗?既然在座的诸位这么肯定在下是抄袭的,那么你们肯定知道这首赤壁赋结尾,还有一首词赋?既然如此,把这首词写出来,你们尽管想,写出来了算我输。”
黄寅坚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围的人都跟他一样愣住了。
没人能背得出,那首词叫什么。在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刚才声讨他的人一个个都鸦雀无声,包括黄寅坚。
“各位别急着妄下定论,还有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没写上去。”
大手一挥,青衫衣袖如风翩跹,陈仲卿沉声说道,“笔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