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行走地狱
押送车停在监狱的广场上,没让姜宇下车,等到几个狱警到位,门才唰的拉开,姜宇戴着手铐走下车。
快要正午时间,秋阳高照,姜宇仰头看去,刺迷的睁不开眼,在广场的西角高高的岗楼里站着端枪的武警,正俯视着围墙内的一切。
两名狱警带着姜宇往里走,广场各处的犯人攒头的望过来,这是将近午饭的休息时间,出工刚回来的犯人正扎堆儿晒太阳。
姜宇一路走着,和面对望过来的犯人持眼对目,这里有很多他熟悉的面容,他抓过他们,审过他们,他曾以警察的身份和他们对峙较量过,而今他以囚犯的身份站在他们中间。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窃喜,更多的是咬着牙的仇恨,像深久不见荤腥的饿兽终于圈住一只落单的猛虎,猛虎再厉害,耐不住成群的豺窝,都直着脖子呲着獠牙血红眼的瞪着,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牛逼吗,你也有这个下场,这地盘儿可不是你说了算,你等着!
一个篮球冷不丁对着姜宇的脑袋飞过来,姜宇反应急速一歪头,篮球擦着头皮飞过,狠狠砸在旁边狱警的脸上,狱警扯嗓子怒吼:“都躲远点儿,我看你们是不想晒场子了,捞个机会就窜蹦,再这样都甭想出来……”摸着脸直骂:“操的……王八蛋,赶往我身上扔……活够了都……真疼……”
姜宇望过去,扔球的方向一个人正怒眼梗脖子的和他对视,那人就是魏江,这一球正是冲着姜宇而来,姜宇抬着下巴,咬了咬牙。
姜宇被带到监区室,浑身上下让他脱得只剩下裤衩,监区长给姜宇一套狱服,命令:“穿上,你在六监区,编号430。
姜宇从此没了大名,只有编号。
监区狱警是个中年人,姓马,对待犯人总拉个脸端威严的架势,犯人们暗地里都叫他马脸警,别看他一脸严肃,其实这人特胆小那种,上不得罪下不摊事。
能混进监狱这地方的都是犯下累累罪行、恶名昭彰、甚至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在牢里还有围墙铁门管制着,可犯人也有出狱的那一天,他马脸警上有老下有小,只想完成本职工作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想触碰任何犯人,不想有任何麻烦,万事就图个安稳息事宁人。
正赶上中午吃饭的点儿,姜宇还没进六监区,直接就被带到了食堂,马脸警撂下一句话:“你先吃饭,回头我领你去六监区。”
姜宇始终一言不发。
食堂挨着门口排着两队犯人,各个手拿着饭盆敲着等着,姜宇站在最后面,轮到姜宇,犯人厨子盯着他看,嘟囔一声:“新来的?”
姜宇不语,面无表情回了厨子一眼,厨子一撇嘴,没趣儿,碗里舀了一勺炖白菜,扔进去俩青稞馒头。
姜宇端着饭刚一转身,一个冲击力撞在他半个身子上,差点没把他撞到,一盆饭整个扣在地上,一双大脚在上面碾了几下,青稞满头稀烂,姜宇抬眼望去,魏江正梗着脖子近在咫尺的和他对视,牙缝里狠劲儿挤出一句:“这不是姜警察吗,你不是公安吗,咋能到这地界儿吃这口饭呢!这的饭可不好吃啊!”横着脸阴笑着:“你姓姜的也有今天!”
呼啦围上一群犯人都盯着这个刚来就被魏江撂一膀子的新犯人,姜宇仍是面无表情,沉默着,撩起眼死盯着和魏江对视,狱警拿着电棍喊着过来:“都干嘛呢?都给我散开坐回去!”
犯人散开,魏江瘸着腿闪到一边。
狱警命令姜宇:“是你撒的?赶紧收拾了,下回饭堂在撒饭就扣你工分。”
姜宇不言语,逮着笤帚唰唰两下收拾干净,捡起饭盆对着厨子说出他来到这的第一句话:“再来一份。”
厨子眼角瞥瞥魏江,回道:“一人只能打一份儿饭一碗汤。”
姜宇无声息的看着厨子,懒得说话,用手指指大桶里的汤,厨子给他舀了一勺汤,这哪算汤呀!就是清水煮的几根白菜帮子,农户家里养的猪吃的泔水都比这料多。
姜宇拿着一碗白菜泔水坐到最僻静的角落,喝了一口,是凉的,直凉到他心底最深处,扎得胃疼。
不远处魏江横着眉,眼冒火星的盯着姜宇,这人他不会忘记,姜宇那一枪打在他的脚踝上,断了筋,那条腿走路再没直过,从此他成了跛子,他的肩膀又挨了穆筠一枪,这枪没要了他的命,却让他健壮的躯干萎缩了一节,至今伸胳膊还抻的胸疼。
他哥让姜宇一枪打在面门上,血呼啦面目全非的丢了命,都认不出人摸样,魏江咬着后槽牙的发恨,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哥就那么死在姜宇手里,他恨自己当时那一树杈为什么扎在了姜宇的肩上,怎么就没扎心脏上,后悔姜宇没死在他手里。
他被判了无期,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天日,别想为他哥报这个仇,可万万没想到姜宇也成了囚犯,送上门来,近在咫尺,他咋能放过,他攥着肠子都在使劲儿,终于让他有了机会。
马脸警带着姜宇来到六监区,这屋子挺大,一个土炕的通铺占一半空间,这监区有二十一个犯人,姜宇成了六监区第二十二名犯人。
屋里各处,趴着的、卧着的、蹲着的……梗脖子斜脑袋的都瞅着这个新来的,姜宇放眼望去,一眼又看见魏江,魏江阴霾着一脸横肉带着阴笑,姜宇盯着,咋这么巧!怎么和这土贼是一个监区!
魏江身边贴一个人站着,姜宇一眼就认出那是和魏海一起抓获的皮三。
床正头的位置翘腿坐着一个犯人,那人三十多岁的摸样,面容清晰若然,抽着烟虚眼望着姜宇,轻吹一口气喷出烟雾,这人叫华翔。
姜宇知道每个牢房都有自立的鹰头,敏锐的姜宇一眼就认定这个并不魁伟的人就是这屋子里的鹰头,二十多人只有他一人靠床坐在正中的位置,魏江等人都在他的下首坐着,有人给他递茶,只有他一人抽着烟,而马脸警睁一眼闭一眼的啥也不说。
马脸警叫过编号292的犯人说:“这是430,以后就在六监区。”又对姜宇说:“292是六监区组长,以后你有啥事,先跟他打招呼,他会给你上报。”
马脸警吩咐完事走人,姜宇拿着被卷扔到床上,292马上说:“你睡最边上吧。”
姜宇一声不吭又把铺盖扔到最边上,这最边位置挨着墙和门,脑顶一头又是个透风的铁窗,到冬天时候特别冷,墙被冻得跟冰块似的,从窗框里嗖嗖的往里灌风,一夜都别想暖和透了,没人待见这地方,这是留着整人的位置。
姜宇乐得,这地儿空荡,没人和他挤,他就想远离这帮人。
姜宇来到这地儿就逃不过去,各个死对头都呲牙瞪眼的盯着呢,正瞅机会往死里整他呢,姜宇不知道正是魏江请华翔帮忙跟监狱长打招呼,专本要姜宇分在六监区的,为这事魏江大方的供奉给华翔两条凤凰烟。
在这监狱,鼠有鼠道,猫有猫路,这不大的牢狱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江湖海道,甭管你哪路进来的,进门先松骨练筋整治一顿,也算是过了第一道关口,往后想立足成型到什么水平就靠自己的本事了。
但要是赶上强/奸罪的花案子,那就别想让人放过你,你过街老鼠似的招人不待见,是个人的都可以唾弃你,收拾你,毁败你的精神,那是专本挑着你人性深处的侮辱你,把趣儿的玩儿你,让你没颜面,没自尊,没皮脸的撂出你的大鸡/巴给人看,但离死远着呢,不会整治到死的份上。
唯有一种人,他们会下狠手往死里整,那就是条子。
这监狱的道规就是江湖上不成文的死令,凡赶上警察落进号子里,那不用说,一窝蜂的往你身上泄愤喷屎,扒层皮的把你的自尊撸得干干净净的不剩一根汗毛,让你从此不知尊严为何物,让你像猪狗一样只为吃上一勺饭丢尽人格,不仅于此,暗仓明现的都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人搓你一刀子的往死里整你,只让你生不如死的趴地上抬不起腰杆儿的活着。
中午还没歇脚的工夫,姜宇和六监区的犯人出工板砖,一下午的时间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干着活,这搬砖的活姜宇打待业那年就干过,搬了几个月的砖积攒的钱买了把猎枪,他甚至感谢那段时光,可以让他现在驾轻就熟的干这活,一点儿都不生疏。
一般人一铁钳能夹四块砖,姜宇可以夹五块砖,双手就是十块,他只想挥泄力量填补悲伤的空虚,直到上衣全部湿透贴在身上,他一把扯下衣服光着膀子靠在地脚的树上,抬头仰看蓝天,大喘着沉默不语。
姜宇裸着膀子,肩头被魏江刺伤的疤痕历显在目,魏江死盯着,姓姜的你等着,下次的刀痕我指定留在你的心口上。
一下午的体力活犯人们早就饥肠辘辘了,排着队迫不及待的打饭,姜宇排在最后,轮到他,厨子一抬眼给了一句:“没饭了!”
姜宇死盯着厨子,厨子牛气的和他对视,就是不给你吃,你想咋的!
所有犯人都望过来,盯着姜宇的一举一动,姜宇一句话没有,一指成泔水的大桶,厨子痛快的往姜宇碗里舀了一勺,嘴角带着得意的讪笑,你警察到这了就得听我的,我只让你喝这泔水,饿着你,让你半死不活的撑不过三天。
姜宇拿着一碗白菜泔水一声不吭的喝。
所有犯人讥笑,你警察不是牛逼吗,这会儿咋蔫了,咋不得瑟不威武了,你敢造次,一窝子人上去就削你,就饿着你,饿得你跪地求饶的趴地上直喊大爷。
一天了姜宇只喝了两碗白菜泔水,本来胃就不好,肠子又短一节,早就饿得攥筋的疼,姜宇知道,这是合着伙的整他,我姜宇可不是那么好摆弄的,既然来了,我就把命搁在这儿,我硬屎橛子早晚让你们这帮畜生尝尝啥滋味。
晚上姜宇一人坐在角落从铁窗望出去,想自个的事,始终没说一句话,这一天比十年的严寒还难熬,我姜宇就在这要度过八年,八年啊!要错过八个春天,要失去八个秋阳,再也看不见丰美的草原,看不见白雪覆盖的雪山,还有……筠子,姜宇不敢想筠子,不敢想温存美好的过去,只要他一想就悲伤的崩溃,这是我的罪,我就得受着。
姜宇胃疼得直冒虚汗,倒一碗热水捧着暖胃,六监区安静的出奇,华翔在正中的位置端坐着,有人倒茶递烟的伺候着,华翔一边吸烟一边虚眯眼的瞅着姜宇,所有犯人跟着瞟几眼,这是不宣的静默,是爆发之前的沉寂。
姜宇瞭眼角观测,心里明镜,这帮畜生早他妈策划好了,正瞅机会下手呢,我姜宇接着,决不让你们这帮杂种操的得了心思。
集体熄了灯,都安静的躺下,姜宇透着月光扫视,这屋里忒黑了,看不清猪猡鬼怪的摸样,只有他那块地儿透着风沾着月光亮堂点儿,姜宇盯着月光看了很久,困了累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了,闭合上眼想睡。
刚要睡着,黑暗中一个高踹脚踢在肚子上,疼得盗汗,立马清醒,还没来得及起身,接连不知多少双脚踹过来,一窝子人连喊带叫,像在宰杀一只羔羊的欢雀。
姜宇抱头蜷着身子,抵抗着凶猛的力量,寻摸机会翻身。
一个低沉的声音命令:“往死里打!”
姜宇听出这声命令是华翔喊的,又接连传来魏江的吼叫声:“踢死你个条子,你有胆落到老子手里,老子就天天伺候你,让你玩儿大鼎搬大盘……让你浑身舒服的喊爹……”
姜宇抱着头猛足一股劲儿,咬着牙从乱脚中窜起身体,扫腿飞臂,黑暗之中,他看不清谁是谁,对着黑影狂澜暴虐,谁挨近他就得吃他一猛子疯狂的拳头,他早就憋不住火了,早想踢死几个发泄心中的愤懑和悲伤了。
接连传出惨叫声,肉墩的躯体摔地的吭吭声,土炕被砸的吱吱响直冒烟尘……
我姜宇还能捞着让你们踢死?这阵势我见得多了,我正找不着地儿发泄呢,你们这帮杂种畜生的成全我一个个做了你们,我姜宇即使死了也不会坐以待毙。
姜宇跟疯了似的不发出一丝声响的猛踹,只要有黑影上前他就毫不留情的下狠手,他活生生的感觉一拳头正砸一个人的眼窝里,扑哧一声跟砸水泡似的响,那眼珠要是没被眼眶包着,指定砸爆了蹦一脸血浆子;一脚掌正砍在一个人粗壮的脖颈上,咔嚓一声,跟颈骨断裂的声响,就是没断也得歪脖子半个月。
姜宇床头放着一个瓷碗,拿起来照着一个扑过来的黑影猛砸过去,也不知砸在什么地方,只听到一声凄厉鬼嚎的惨叫,一股血喷溅到姜宇的脸上。
惨叫嚎骂声一片,乱作一团,黑漆的号子里跟杀猪宰羊的战场,凳子、枕头、钢碗、脸盆……连带牙刷牙膏满屋乱飞。
“操他妈的……这小子敢还手……”
“杀了这个条子……哎哟……疼死我了……”
“啊……呜……我的眼睛……”
“一块上……都他妈一起上……往死里打……”
“打……打死操的……按住他的腿……别让他动弹……”
我姜宇能你们这帮钻地洞的耗子给按住吗!跟我斗就得拼死,我都死好几回了,也不在乎这一回,死我也要抓住一个耗子扒了他的皮,撂干了晒着让你们看……
混乱之中姜宇扑倒一个黑影,直接捂上被子往死里猛踹,那人在被子里乱叫:“别打了……别打了……我的妈呀……求你……”
姜宇一个大飞脚连人带被子一起踹下床,那肉身砸飞在一张桌子上,咔嚓一声,桌腿断了,桌子上的水壶盆碗碎裂爆撒一地,那人的黑影跟肉蛆似的在地上蠕动着爬,嗓子里发出不是人声的呜咽。
动静太大,惊动了狱警,提着电棍敲着铁门喊:“干什么呢!都他妈老实点儿……”咔咔拿钥匙开铁门的声音。
屋里立马安静,迅速各就各位的躺下,漆黑里华翔对着门外喊出一句:“是张警官吗?没事,屋里有只大耗子,搅得人睡不好,都在这抓耗子呢!”
值班的小狱警叫张志刚,张志刚停下开门的钥匙,拿着手电扒警窗往里看了看,喊了一句:“赶紧睡觉,谁要是再不睡就到操场上挂驷马。”
这挂驷马是这监狱专本惩罚犯人的一种刑罚,就是把四肢展开,分别系着绳子挂在四个铁柱子上,犯人都怕这刑罚,一挂就是一天,夏天干晒着,冬天干冻着,活熬死人,等卸下来四肢都肿胀的不能动换。
狱警都知道,这牢里犯人多半都是胫骨旺盛的壮汉,你耐不住他们用打架发泄旺盛的精力,只要不出大岔子,都懒得管,真出了过分的岔子,逮着就是严厉的惩治,关禁闭、挂驷马……或是剥夺探视时间。
张狱警一喊完,屋里都消停了,都揉着伤痛低声哼吟着、叫唤着,不敢再折腾,也没劲儿再折腾了。
姜宇躺在炕上大喘,浑身都在疼,肋骨像断了几根似的,一喘气疼得倒抽,就是不哼一声。
这一夜他都没合眼,盯着月光度过了他第一个夜晚,往后还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看着月光咬着牙床直响,我姜宇深陷如豺淫狈的地狱,自己也要变成一只嗜血的恶狼。
我姜宇活着阳世能当回警察一个个撂了你们这帮畜生,我还能再让你们给撂回去!你们一个个等着,只要我姜宇在,到哪儿都得是个镖头,我得让你们瞧着,让你们看清我是谁,我姜宇就是在狼窝狗狈之地也要做最狠的头狼,不然就不是我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