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三章 一回头...

第十三章一回头已百年身（一）

这一年，朝廷征兵的檄文发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之中。檄文写的是那么的慷慨激昂，让看过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想如檄文中所说的那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有朝一日荣归故里，受万人敬仰。

可没有人会去想，所谓的驰骋沙场，是去杀人，是去战场上与另一群热血青年性命相搏，砍掉对方的脑袋，以此建功立业。又或者被人砍掉脑袋，成为别人建功立业的砝码。而赵林，恰恰就是这么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

在看到檄文的第一时刻，年少的赵林二话不说便兴奋的跑回家，对着双鬓发花的父亲说道：“爹，我要去参军，朝廷需要我们，我要去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已经快五十岁的赵大刚，身体已然不如从前，只见他身体微躬，一手扶着腰，望着满脸兴奋的儿子，脸上的愁容是那么的浓重。他缓缓的说道：“儿啊，参军可不是儿戏！那太危险了，千军万马当中，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啊。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去见酒泉之下的你娘啊！”说着，赵大刚的眼睛湿润了，竟是有些声泪俱下了。

被热血冲昏头的赵林，哪里会顾得上父亲的苦口婆心。拍着胸脯，他自信的对着年迈的父亲说道：“爹，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儿子呀。我赵林一定能建功立业的，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爹，不说了，我已经报名了，就是回来和你招呼一声。我这就走了。爹你保重啊，等前方战事结束，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罢，胸中热血翻涌的赵林根本不顾父亲的劝阻，向着村外的新兵营地便是全速跑去。

“林儿，回来啊。快回来啊，不能去啊……”焦急的赵大刚蹒跚着追出院子，却早已看不到儿子的身影。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前方，他扑通一声跌坐在门口，泪水从眼眶中缓缓地滑出。

“孩子他娘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把孩子带好！林儿他……去参军了，那可是九死一生啊！我辜负了你最后的嘱托，没有把林儿照顾好。我对不起你啊……”

三年后，两国边疆，身着藤甲，双手握着朴刀的赵林站在部队的最前方。没错，他是一个马前卒，第一个冲向敌人的队伍，并不是他曾幻想的那样，高头大马之上，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般的人物。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他，双腿忍不住的颤抖着，那股颤抖已融进了他的骨头缝，融进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因为这一年里，他亲眼看着同村出来的伙伴们，一个个的被人或砍掉脑袋或拦腰斩断的倒在血泊当中，而他，若不是在同乡的相救之下，也定然是那样的下场。

此刻的他害怕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了！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连自己都不知是为何而战的战场之上。他想逃，可是逃兵依然会被处死，横竖都是死，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上冲。此时的他已经是那砧板之上的鱼，生死早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他终于知道，战争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也许它的确可以让人功成名就，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这个马前卒。曾经满腔热血的他，如今只是一颗棋子，被敌对双方的主帅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的对待。

主帅为了取胜，让他去哪里他就得去哪里，即使，那明明就是让他去送死。如若不去，同样被按照军法处置。他厌倦了，害怕了，想逃了，可是他无法逃跑，只能怒吼着，睁大那猩红的双眼，挥舞着朴刀去斩杀那些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和他一样的敌方的少年士兵。

战鼓擂响，两军冲锋。赵林所属的部队自然是第一个出发，只见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挥舞着朴刀长戟，全速奔向敌方阵营。而他这种老兵，则是没有一个人冲在最前方。

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消逝着。不少新兵被吓哭了，腿软了，有的，甚至尿湿了裤子。

只听其中一个新近入伍的士兵大声的哭喊着：“娘，我想回家……”可是娘还没喊完，他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倒下，脖颈之处，那猩红的鲜血不断的喷涌而出。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庞，父亲严厉的教导，还有，那可爱的姑娘……

他努力的想看清他们，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想伸出手去触摸他们，可是，他没有了手，甚至，没有了躯体，因为他的头颅早已离开了身体，在空中不断的翻转着，回旋着，向着地面缓缓的坠落。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脑中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他的意识，脱离了那桎梏它的头颅，在不断的往天上飘，越飞越高，最终飞到了战场上方。身下战场中的士兵仍旧在不断的厮杀着，眼前的人群越来越小，就好像一群蚂蚁一样。他缓缓地抬起头，忽的看见天空中有一道白光，一道温暖的白光。

他知道，他的身体正在飞向那白光，那是指引他到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飞向那白光后，他便要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了。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一点一点的消失，身体好像化作烟一样的在飘散着。他恐慌，他绝望，他不甘，但是，他却无法阻挡着消散。终于，身体的飘散到达了他的脖颈，冲着战场，冲着他那记忆中的父母与爱人，微微一笑，然后，合上双眼，缓缓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此时的赵林，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身旁这个年轻生命的消逝，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杀戮，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他不想死，不想看到天空中的那道白光。所以，他只能选择杀戮，不断的斩杀面前的敌人。即使，有些人已经扔掉兵器选择了转身逃跑。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也不记得有多少同伴被杀。刀口卷了，他捡起一把新的继续朝着敌人砍去，至于换了多少把刀，他自己早已经忘记了。他所能记起的就是，他还活着！他只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可以早一点回到家陪伴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年迈的父亲，对不起已经去世的母亲，对不起对他心存爱意的邻家姑娘小霞。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左右自己的时间与生命，他只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朴刀之上，尽力的去斩杀敌人，让自己的部队胜利，让自己得以生存。部队会不会胜利，他不知道，他也无法决定，他所能做的就是杀人杀人再杀人，这样，他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不杀人，他一定会被对方杀死。如果被杀死，他就再也无法看到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不能为父亲打水洗脚，不能在母亲的祭日跪在坟前为她烧纸祈祷，更不能为自己心爱的姑娘采来野花，放到她的窗前。

因为这是战争，只要你跨了进来，不到最后，你无法走出这战争的迷局，除非，你死了。而他，已然跨了进来，但如何能出去，何时能出去，他不知道。因为这是战争……他，只是一枚棋子，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

其实，此刻的赵林已经体力耗尽了，向前迈出一步，或者挥刀砍杀，对他来说，已是极为困难了。他的双眼蒙上了鲜血，身躯之上也是伤痕累累。他想倒下，但却不敢倒下。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旦倒下，便失去了一切，包括生命。他想活下去，想见到父亲，想为母亲上香，想迎娶那个自小便喜欢的姑娘。

鼓起最后一丝气力，他向前迈了一步，提起大刀，砍向冲杀过来的敌人。刀落，人头起。一股炽热的鲜血从对方那失去头颅的身体中喷了出来，几步喷遍了他全身。脚下一虚，他重重地摔倒在地，脱力的昏死过去。

鸣金收兵！敌方的主帅在这一场博弈中失利了，他的主帅赢得了胜利。而他，赵林，在这场战争中，又一次活了下来……